詹姆(2/3)
不禁怀疑在这战乱岁月,店家还有没有孙子。
他会告诉他们,弑君者就是在他这儿喝啤酒,吃奶酪和苹果的吗?这会不会成为他一生的羞耻?他不知道,只希望烧旅馆的人放过他孙子们的性命。
幻影手指又抽搐起来。
铁腿建议稍作休息,生火,吃点东西,詹姆摇摇头:“我不喜欢这地方,走吧。
”
傍晚,队伍离开湖泊,跟随一条有车辙的小路,穿越橡树和榆树的森林。
等扎营时,断肢已酸痛得麻木,幸亏科本送来一袋安眠酒。
沃顿忙着安排值更守夜,詹姆则在篝火边舒展身子,并将一块熊皮放在树桩上当枕头。
妞儿一定会要他在睡前吃饱,如此才能保证力气,但他实在太累了,于是闭上眼睛,希望梦见瑟曦。
高烧之梦如此鲜活……
他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孤零零一人被敌人环绕,周围是透不过气来的石墙。
这是凯岩城,他明白,察觉到头顶千钧的重量。
我回家了,不仅如此,身体也回复完好。
他举起右手,感觉到指尖的力量。
和床上做爱的感觉一样,和沙场浴血的感觉一样。
四根指头,一个拇指,我梦见自己残废,但那不是真的。
陡来的宽慰使他浑身颤抖。
我的手,完好无缺的右手,没人再能伤害我。
身边,有十来个穿长袍戴兜帽不见面容的高大黑影,手中握着长矛。
“什么人?”他质问,“你们来凯岩城做什么?”
黑影们没有回答,只用矛尖捅他。
他无路可逃,只能向下,穿过一个曲折的通道,踩着巨岩中凿出的台阶,不断向下,向下。
不行,我得上去,他告诉自己,上去,不能再往下。
下去做什么?他朦胧中预感到地底有毁灭等着他,黑暗和恐怖于彼潜伏,有东西要捉他。
詹姆想停步,但身后的长矛一直尾随。
若我手中有剑,你们都挡不住我。
一片空旷的黑暗中,台阶陡然消失,詹姆匆忙停步,差点摔进这无垠的虚无。
矛尖不依不饶,戳着他的背,要把他推向地狱深渊。
他厉声尖叫……摔得并不沉重,四肢着地,周围是软沙和浅水。
记得凯岩城下有很多地下水的洞穴,但此地有些特别。
“这是什么地方?”
“你的地方。
”一个声音在应和……不,那不是一个声音,而是一百个声音,一千个声音,自黎明纪元“机灵的”兰恩以来所有兰尼斯特的声音。
其中最深沉的是父亲,在他身边站着姐姐,苍白而美丽,手持火炬。
乔佛里在前面,那是他们的儿子,后面则有许许多多金发黑影。
“老姐,父亲带我们来这儿干吗啊?”
“我们?不,弟弟,这是你的地方,你的黑暗。
”她手中的火炬是整个洞穴里唯一的光明,是整个世界里唯一的光明,但她转身离去。
“不要走!”詹姆哀求,“不要离开我!”大家都在离开,“不要把我留在黑暗中!”这里有可怕的东西,“至少……给我一把剑。
”
“我已经给了你一把剑。
”泰温公爵突然道。
它就在他脚边。
詹姆摸进水中,直到指头握紧剑柄。
手中有剑,没有人再能伤害我。
他举起武器,只见剑尖和剑刃上都有苍白的火焰在跳动,一直烧到剑柄。
火苗与钢铁同色,发出银蓝的光辉,驱逐周围的黑暗。
蹲伏,倾听,詹姆兜着圈子,等待来自黑暗的威胁。
流水浸进靴子,没到脚踝,冰冷刺骨。
也要小心水底,他告诉自己,天知道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身后传来巨大的水声,詹姆立即旋身……就着微弱的亮光,看见来人是……塔斯的布蕾妮,双手戴着沉重的镣铐。
“我发誓保护你,”妞儿固执地说,“我发过誓。
”她没穿衣服,却将手伸到詹姆面前,“爵士,行行好,把它除掉。
”
手起刀落,铁环粉碎。
“请给我一把剑。
”布蕾妮请求。
第二把剑陡然出现,连剑鞘、剑带都完整无缺,她把它系在粗腰上。
光线昏暗,虽然彼此只隔几尺,詹姆仍看不清对方的脸。
在这微光中,她几乎就是个美人,他心想,在这微光中,她几乎就是个真正的骑士。
布蕾妮的剑也在燃烧,放射出银蓝色的光芒。
黑暗向外退了一圈。
“剑燃人存,”瑟曦遥远地喊,“剑灭人亡。
”
“姐姐!”詹姆高声呼叫,“不要离开我,不要!”没有回应,唯有渐行渐远的微弱脚步声。
布蕾妮将长剑上下挥舞,银蓝火焰跳动闪烁,平静的水面反射光彩。
她和记忆中一样高大强壮,但詹姆觉得她更女人气了一些。
“他们在这儿养了一头熊?”缓缓地、警戒地,布蕾妮开始移动,长剑在手,一步,旋转,又一步,侧耳倾听。
溅起小小水花。
“洞穴狮?冰原狼?应该是熊吧?告诉我,詹姆,到底有什么?什么东西等在黑暗里?”
“毁灭。
”没有熊,他心想,更没有狮子,“只有毁灭。
”
冰冷的寒光照着妞儿苍白而坚定的脸庞。
“我不喜欢这里。
”
“我也是,”两把长剑是黑海中的孤岛,暗影中的异类,“脚都湿了。
”
“我们可以从来路爬出去。
来,你站到我肩上,应该能够着洞口。
”
是啊,接着我去追瑟曦。
念头一闪,就让他硬了起来,他连忙扭身,不让妞儿看见。
“听。
”她突然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令他不由一颤。
她好暖和。
“有东西来了。
”布蕾妮把剑指向左边,“在那里!”
他努力向黑暗望去……终于,看见了——什么东西,好像是……
“一个骑马的人,不,两个,两个骑手,并肩过来。
”
“在地下,凯岩城下面?”真是疯了!可确实有两个白马骑手,人马皆穿戴重甲,从黑暗中步步进逼。
没有话语,詹姆心想,没有水花,没有响动,没有蹄声。
这番情景让他想起当年奈德·史塔克骑过伊里斯的王座厅,同样悄无声息,只有眼睛说话:灰色、冷酷,充满谴责和评判。
“是你吗,史塔克?”詹姆叫道,“来啊,你活着的时候吓不倒我,死了我更不怕。
”
布蕾妮碰碰他胳膊:“还有其他人。
”
他也看见了。
来人皆穿雪白铠甲,卷卷薄雾从肩膀向后飘散。
他们的头盔紧紧关闭,但詹姆无须看脸,已然明白他们是谁。
五个都是他的兄弟。
奥斯威尔·河安爵士与琼恩·戴瑞爵士,多恩亲王勒文·马泰尔,“白牛”杰洛·海塔尔,“拂晓神剑”亚瑟·戴恩。
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位戴着迷雾与悲痛的王冠、长发飘飘的人,此乃雷加·坦格利安,龙石岛亲王和铁王座的继承人。
“你们别想吓唬我。
”他叫道,来人分散开来,将他包围。
“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我都无所谓!”他左右旋身,“但这不关妞儿的事!放她走!”
“我发誓保护你,”她朝雷加的形影说,“我发过誓。
”
“我们都发过誓。
”亚瑟·戴恩爵士哀伤地道。
幽灵从浓雾聚成的马上走下来,六柄长剑出鞘,却没一点声音。
“他要烧了都城,”詹姆说,“留给劳勃一片灰烬。
”
“他是你的国王。
”戴瑞道。
“你发誓保护他。
”河安说。
“守护王家后裔。
”勒文亲王道。
雷加的身躯烧了起来,发出冰冷的光,时白,时红,时黑。
“我把妻子和儿女交与你手。
”
“我不知道他会伤害他们。
”詹姆的剑逐渐黯淡,“我和国王在一起……”
“你杀了国王!”亚瑟爵士说。
“割了他喉咙。
”勒文亲王道。
“你杀了宣誓守护的君主。
”白牛说。
剑刃上的火焰开始熄灭,詹姆想起瑟曦的话。
不要!恐惧如同巨掌,箍住他的咽喉,但他的剑终究还是灭了,只剩布蕾妮的那把还在燃烧。
幽灵们一拥而上。
“不,”他喊,“不,不,不,不要要要要要要!”
他猛地跳将起来,心脏狂跳不已,回到了森林中,头顶为皓月星空,嘴里有胆汁的苦味,忽冷忽热,虚汗淋漓,颤抖不止。
他朝右手望去,手腕终点是皮革和麻布,包裹着丑陋的断肢。
泪水盈满了他的双眼。
我感觉到的,那指尖的力量,那剑柄的粗皮革,我的手……
“大人。
”科本跪在他身边,慈祥的脸上充满关切。
“怎么了?我听见您尖叫。
”
铁腿沃顿高高在上地站在后面,满脸阴沉:“怎么回事?叫什么?”
“梦……一个梦。
”詹姆环视周围的营地,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我在黑暗中……手也长回来了。
”他望着断肢,突然恶心起来。
凯岩城下没有那样的地方,他心想。
他的胃空虚酸楚,头则因枕着树桩而疼痛。
科本摸摸他额头:“您有些发烧。
”
“热夜之梦。
”詹姆想站起来,“来,帮帮我。
”铁腿捉住他完好的左手,拉他起立。
“再来一杯安眠酒?”科本问。
“不,今晚我睡够了。
”不知还要多久天亮。
他蒙蒙眬眬地意识到,闭上眼睛,又会回到那个黑暗潮湿的地方。
“那要罂粟花奶么?还有退烧药?您身子还弱,大人,需要多休息,多睡眠。
”
这是我最不想干的事。
苍白的月光照着詹姆用来枕头的树桩,上面覆有厚厚的苔藓,先前竟没发现树木是白色的。
这让他想起临冬城,想起奈德·史塔克的心树。
不可能,他心想,不可能。
树桩已死,史塔克已死,他们所有人都死了。
雷加王子,亚瑟爵士,孩子们……伊里斯,尤其是伊里斯,他们都死了。
“你相信灵魂吗,学士?”他问科本。
对方表情奇特。
“有一次,我走进学城的一个空房间,望着一个空椅子,发现这里曾有过一个女人,不久前方才离去。
坐垫因她而凹陷,布料因她而温暖,空气因她而馨香……我突然悟到,既然我们的身体离开房间会留下气味,我们的生命离开世界又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