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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既死明月魄(2/3)

曾明王的心中,还是有教规的。

    ‘见圣火令如见教主,敬圣火令如敬明尊。

    ’这条教规,曾明王便不记得了么?”曾埋玉冷笑道:“我便是见了方十三,也是如此。

    十几年了,钟大教主竟然不知道?别说你不过是一个副教主,便是方十三亲至,曾埋玉也不放在眼里。

    ” 钟相缓缓道:“威无不肃,法无不敬。

    教主对你纵容,我当年便不以为然,也曾劝过教主多少次,教主却总是不允。

    现下教主既然将教中事务委任于我,我第一件事便是要整肃教规。

    曾明王,念在你为本教屡建大功,若是诚心悔悟,尚可不予追究。

    ”曾埋玉大笑道:“姓钟的,你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了得,怎不去当戏子?你要寻我的晦气,也不必假正经的说这么一大噘,这便出手罢。

    ”钟相摇头道:“任贤,施法,这两件事都是内不避亲,外不避仇。

    曾明王,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肯悔悟么?” 曾埋玉冷笑不答,右手却已搭上剑柄。

    杨幺、仇释之虽有心劝解,见钟相脸色严峻,却是谁也不敢开口。

    钟昂急中生智,对秦渐辛低声道:“秦兄弟,这里人人都是我爹的下属,你却是客,我爹定然不好不给你面子。

    ”秦渐辛微微点头,排众而出,朗声道:“钟左使,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想向你请教。

    ”钟相口气微缓,道:“秦公子,你是教主的忘年至交,那便是本教的贵宾。

    待我整顿了眼前教务,正要聆听秦公子高论。

    ” 秦渐辛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本有入教之意。

    我要问的,正是贵教的教规。

    请问钟左使,明教的教规,是不是上至左右光明使、护教法王,下至普通教众,人人都要一体凛遵,不得有违?”钟相道:“那是自然,即如这阆圜明王曾埋玉,乃是本教首脑人物,违反了教规,一样要受惩处。

    便是教主本人违反教规,也当在明尊座前忏悔,依教规加倍领受责罚。

    ”秦渐辛道:“这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意了。

    如此说来,钟左使现下虽然贵为副教主,也是要遵守教规的了?”钟相点头道:“不错,钟某自当为教众表率。

    ” 秦渐辛向曾埋玉瞧了一眼,道:“适才我听曾明王说,明教教规中,有不许教友相残的条律,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钟相道:“不错,教友私斗相残,乃是教规大忌。

    秦公子的意思,我很明白。

    只是我现下乃是在执行教规,可不是私斗。

    ”秦渐辛笑道:“明教教规,我是不懂的。

    大宋律法我却知道一些。

    就好似刽子手砍死囚的头,不算杀人,是以钟左使对曾明王出手也不算教友相残,是也不是?” 钟相又是点点头,道:“秦公子既然明白此理,想必不再劝阻了罢。

    非是我钟相挟私报怨,实是教规不可违。

    ”秦渐辛一瞥眼间,见曾埋玉满脸怒色,正要反唇相讥,忙将手在身后摇了摇,笑道:“这样一来,我可更不明白了。

    我听说,待斩的死囚,只有刽子手杀得,旁人就算是主审、监斩的官员,若是自己动手杀了死囚,仍是要按律问罪的。

    钟左使虽然贵为副教主、光明左使,可是我曾听方教主说,明教好像是有刑律堂的罢?” 钟相一怔,只觉这话无从反驳,一时语塞。

    仇释之见钟相心意稍动,忙道:“钟左使,秦公子言之有理。

    按本教第十一代教主旧例,若要对光明使者、护教法王加罪,须得大开香坛,禀明明尊,方能施行。

    曾明王不过一时任性,回头老衲和杨天王一起劝劝他,他多半便知道自己的不是了。

    又何必大动干戈,伤了教中和气?”钟相脸色微和,开口道:“如此甚好……” 话尚未说完,曾埋玉忽然冷笑道:“可笑啊可笑,姓钟的,你便这么给挤兑住了么?那咱们这一架岂不是打不成了?我来教你个乖,你现下既然执掌圣火令,大可先把我革出本教门户,那时你我再动手,岂不是再无教友相残的顾忌?”秦渐辛忙道:“曾明王虽然聪明绝顶,只是也有见不到之处。

    ”曾埋玉眼光向他瞧来,秦渐辛笑道:“钟左使若将曾明王开革出教,固然不必顾虑教友相残的禁令,但又怎能再来追究曾明王冒渎圣火令、藐视教主谕旨的过失?” 钟相哈哈大笑,走过来携了秦渐辛的手,笑道:“秦公子果然智慧过人,无怪连教主这般人物都对你青眼有加。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钟某有缘识荆,幸何如之。

    ”回头向曾埋玉道:“曾明王,你若能痛改前非,钟某随时倒履相迎。

    你我私怨,一笔勾销。

    ”曾埋玉冷笑道:“你不在乎,我却在乎。

    你想一笔勾销,我却不想。

    咱们走着瞧罢。

    ”右手放开剑柄,转身飘然而行。

    黄佐、杨钦等见钟相脸色不定,不知他心意如何,虽然也对曾埋玉颇为不满,却不敢下令阻截。

     钟相不去瞧曾埋玉去向,只是拉着秦渐辛寒暄,颜色虽然庄重,语气却颇有亲切之意。

    秦渐辛同钟相并肩入城,眼中所见,尽是一张张敬畏的面容;耳中所闻,尽是欢呼鼓乐之声,不禁微有飘飘然之意。

    入得府中,早见流水价排开宴席,只待与众人接风。

    钟相拉着秦渐辛不肯放手,同入主席坐定,竟是第一杯酒便敬秦渐辛。

     杨幺见钟相对秦渐辛着重,心中也自喜欢,慢慢斟了一杯酒,笑道:“钟左使有所不知,这位秦公子不但能言善辩,见识过人,而且精通兵法。

    横岭湖一战,秦公子定下奇计,以三百人大破数千金兵,只怕教主当年也是有所不及。

    ”钟相大喜,笑道:“原来秦贤弟善于用兵,那可再好不过了。

    咱们这里缺的就是能用兵的人。

    来来来,我再敬秦贤弟一杯。

    ”秦渐辛脸上一红,举杯饮了,笑道:“钟左使对我这无名小卒实在太客气了,晚辈这么一点点年纪,怎敢和钟左使兄弟相称?” 钟相呵呵大笑,说道:“适才教主的手谕,是秦贤弟亲口念的。

    教主之意,是要我即刻在湖广举事。

    自古逐鹿天下,第一要务便是要礼贤下士,延揽人才。

    连教主都那么看重你,何况是我?秦贤弟智谋过人,适才愚兄已见识过了,杨天王又说你善能用兵,我不招揽你,却招揽谁去?秦贤弟,做哥哥的是个粗人,不懂得那些收揽人心之术。

    你若不嫌弃,咱们便结为金兰兄弟,从此祸福与共如何?” 秦渐辛一怔,心道:“招揽人心哪有明白说出来的道理?”但听钟相语气诚恳,心下也自感动,只得道:“钟左使青眼有加,晚辈怎敢不知好歹?只是晚辈与钟昂钟大哥订交,虽未结拜,却早已兄弟相称。

    怎可再和钟左使结拜?”钟相笑道:“这也好。

    ”提高声音道:“昂儿!”钟昂在另一席上,听到父亲呼唤,忙起身过来。

    钟相道:“这位秦公子和你既然兄弟相称,你这便跟他结拜了罢。

    ”钟昂躬身道:“秦兄弟智勇双全,义气过人。

    能得这样的结义兄弟,实是孩儿的福气。

    ” 当下钟相命人在院内摆起香案,秦渐辛和钟昂八拜已毕,便行参拜义兄,又向钟相行礼,口称“世叔”。

    钟相大笑,说道:“咱们学武之人,自然不爱珍珠宝贝。

    回头有空,我将我的铁掌功夫传你,便算是世叔的见面礼罢。

    ”自杨幺以下,众人纷纷上前道贺。

    仇释之笑道:“钟左使这一开口,岂不是叫咱们这些道贺的人为难?这样罢,秦公子若是不弃,老衲改天也传你一门‘叠浪劲’的运力法门,算作贺礼。

    ”秦渐辛大喜,他对钟相的铁掌神功倒不怎么艳羡,但对仇释之那门叠力之术却是心仪已久。

    这时听仇释之答允传授,心中当真是欢喜难以形容。

     大宴之后,钟昂便要杨钦安排义弟的宿处。

    钟相道:“秦贤侄既然是你义弟,便不是外人,又何必另行安排府邸。

    昂儿把你的厢房让出来也就是了。

    咱们一家人到后庭小酌几杯,也让秀儿、义儿拜见义兄。

    外面的事务,杨兄弟你看着办罢”杨钦微微躬身,自行去了。

     三人谈谈讲讲,缓缓走到后庭。

    那后庭营造极尽巧思,武陵山色自楼宇的罅隙中透出,与庭中假山怪石连成一片,直如身在山中一般。

    一泓活水自西南引入,向东北缓缓淌出,水中飘着些花瓣,残红婉转,暗香浮动,煞是动人。

    钟昂笑道:“兄弟,他日你若是功成名就,身思退步,便沿着这溪水上去罢。

    只怕你倒是有缘人。

    ”秦渐辛一愕,登时想起,惊道:“难道这竟是武陵溪么?”钟昂笑道:“兄弟好聪明。

    这武陵溪人人都说发源自桃花源中,向东逝入洞庭湖,便是武陵渔人所缘之溪了。

    愚兄少年时任性,倒是真沿着溪水上去过,可惜无缘,倒是给困在山里十余日,险些连性命都送了。

    ”钟相大笑。

     忽然一个清柔的声音接口道:“只要心里息了争权夺势的念头,天下之大,哪里不是桃花源?何必定要缘溪而上?哥哥你自己犯傻,还要旁人跟着你犯傻么?”秦渐辛只觉那声音说不出的动听,情不自禁转头瞧去,只见一个少女分花拂柳而来,瞧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湖水绿衫子,脸上犹带稚气,却是明艳照人,莫可逼视。

    秦渐辛只看得一眼,便即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中扑扑乱跳,脸上微微发烧。

     钟相笑道:“秀儿,义儿,还不快来拜见兄长。

    ”秦渐辛方才看见,那少女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

    那少女微微一笑,向着秦渐辛福了一福,秦渐辛连忙还礼,手忙脚乱之下,却踩到自己长衫下摆,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他下盘根基原本就不坚实,左足虚踏一步,这才拿桩站稳,偷眼向上瞥去,却见那少女抿嘴微笑,秦渐辛脸上又是一红,急急将头转开。

     钟相佯作不见,自行在石凳上坐下,众人跟着围坐在石几边。

    石几上早已摆放了五色小菜,菱白虾仁、樱桃火腿、翡翠鳝丝、芙蓉鸭舌、春笋鸡丁,甚是精致。

    钟相笑道:“夏龙王好细心,知道秦贤侄自东而来,只怕不能吃辣,特意弄了这些清淡口味的菜。

    ”秦渐辛早知钟相身边还有一个见首龙王夏诚,却一直未曾见到,这时听钟相说起,不禁大奇道:“这些菜是夏龙王做的?怎么堂堂明教护教法王,却去做厨子?” 钟昂笑道:“这位夏龙王,是一位奇人。

    未入明教之前,却不叫龙王,而是当之无愧的食王,只是所知之人寥寥罢了。

    他本是岳阳富家子弟,家传武艺颇为不弱,水性更是了得。

    只是少年时曾爱上一位极贪口腹之欲的女子,夏龙王于是散尽家财,延揽天下名厨,学得一身举世无双的厨艺,便到那女子家中当厨子,一待三年,日日做菜给那女子吃。

    那女子却始终不知夏龙王的一片苦心,终于另嫁他人,不久难产而死。

    夏龙王灰心丧气之下,从此不问世事,专心厨艺,竟从烹饪手法中悟出了上乘武功。

    后来虽然加入本教,身居十二法王之一,却从不肯抛头露面,只是以烹饪自遣。

    ”秦渐辛啧啧称奇。

     钟相皱眉道:“昂儿,夏龙王的旧事,你怎时时拿出来说?好在秦贤侄不是外人,否则你叫我怎有脸去见夏龙王?”钟昂嘴角微撇,低头不语。

    秦渐辛情知其中必有缘故,不敢多问,伸箸遍尝诸菜,果然滋味不同寻常,几非人间所有。

    却听那少女笑道:“爹爹莫怪哥哥不喜欢夏龙王,要知若不是夏龙王一念之差,现下世上,却哪里有哥哥这个人?那也怪不得哥哥想起来便提心吊胆了。

    ”钟相登时解颐,笑道:“秀儿便是这般会说话。

    秦贤侄,我这个女儿叫做钟蕴秀,今年一十五岁。

    你若不嫌弃,我便将她许配与你如何?” 秦渐辛大窘,偷眼向钟蕴秀瞥去,只见钟蕴秀眉头微颦,却无羞赧之色,轻声道:“爹爹醉了。

    ”钟昂忙道:“秦兄弟年轻脸嫩,不明白爹爹的脾气。

    我和秦兄弟八拜之交,我的妹妹便是秦兄弟的妹妹,爹爹开这等玩笑,倒叫秦兄弟不好和妹妹相处了。

    ”钟相微微一笑,便即岔开话题,考教秦渐辛的武功,不再提许婚之事。

     当夜秦渐辛便在钟昂房中歇息,虽是连日疲累,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心中极力回想钟蕴秀丽容,只是模糊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若说就此不想,却又不能。

    忽然想起张素妍来,鼻子一酸,心道:“师妹那般待我,我却害了她的性命。

    苟活至今,已是愧对师妹,怎能再对别的姑娘动念?钟姑娘便是再美十倍,却又如何?”索性翻身坐起,盘膝坐在床上,打坐练气,良久良久,终于心思宁定。

     次日醒转之时,已是日当正午。

    秦渐辛自知失礼,忙至大厅上寻见钟相请安谢罪。

    钟相笑道:“少年人专心练功,那是好事。

    昂儿若是有你的勤勉,你钟世叔不知有多欢喜呢。

    ”秦渐辛自出娘胎,第一次被人夸赞勤勉,不免啼笑皆非。

     一瞥眼间,却见钟相身边除杨幺、仇释之,还坐着一个胖子,不过四十余岁,然而满脸皱纹,须发皆白,却是满脸油光。

    秦渐辛忙上前施礼道:“这位想必是夏龙王了。

    晚辈昨日未能拜见,实是大大的失礼。

    ”那胖子夏诚还了一礼,却不说话。

    秦渐辛又对钟相道:“世叔和诸位法王商议教务,小侄不敢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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