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托体同山阿(2/3)
可倒了大楣啦,不是今天少了只鸡,便是明日少了条狗。
”钟蕴秀忍俊不禁,终于“哧”的一声,笑出声来。
她只道秦渐辛所说的内伤乃是指对她的相思,虽觉他过于张大其辞,心中也不免窃喜。
却不知秦渐辛乃是另有所指。
那日秦渐辛与她分别之际,正当失意落魄之际,见她对自己那般冷漠无情,激动心事,犹如尚未痊愈的伤口上又给人狠狠插了一刀。
这一年多潜心佛法,慢慢开怀。
想到当时钟蕴秀父丧未久,全心指望依赖自己,自己却迫于形势,不得不令她失望。
自己怨恨她冷漠无情,只怕在她心中,对自己的怨恨还要更多几分。
只是秦渐辛虽想明了其中道理,心中郁郁之气却不曾稍减,时时自怜自伤,买醉浇愁,又借佛法自遣,以至形销骨立。
待得在少林寺中与钟蕴秀重遇,自己假装受伤之际,钟蕴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这才真正放下了这个心结。
这其中缘故,他自是不愿对钟蕴秀明言,这时明知她误会,也不点破,心道:“秀儿只道我是饰词向她讨好,居然满腔怒气立时化为无形。
原来甜言蜜语,果然是讨好女子的不二法门。
是了,当日我在龙虎山上,对素妍师妹说的甜言蜜语难道还少了么?”想到张素妍,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忽然想起一事,叫道:“糟了!”
钟蕴秀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咱们秦公子,又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了?”秦渐辛急道:“不是说笑。
适才在大雄宝殿,我一时疏忽,忘了一件要紧事。
这一回,只怕要弄巧成拙。
”钟蕴秀听他说得郑重,低头想了想,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秦渐辛摇头道:“我见少林派误会我是天师派的奸细,索性随水推舟,自称是为了察访虚靖天师死因,轻轻巧巧将一桩天大的冤枉安到法阇那贼和尚头上。
只是我百密一疏,忘了一件事。
若被佛门中人瞧出这个破绽,只怕要连累方教主。
”
钟蕴秀一怔,又再反复思量,始终觉得自己和秦渐辛的对答全无破绽,睁大了一对清澈明亮的眸子,只待秦渐辛解说。
秦渐辛叹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你也认作天师派门下。
要知道,龙虎山上,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只有一人,便是玄真天师的女儿素……张素妍。
可是……可是……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
钟蕴秀动念极快,登时想到其中利害,道:“那些和尚说,能帮你打通经脉的,天下只有虚靖天师和教主两人。
若猜到咱们是假冒的天师派弟子,这笔帐定会算到教主头上。
教主曾说会派人前来助我一臂之力,这岂不是坐实了这件事。
”
秦渐辛想了想,道:“或许是我多虑了。
那些和尚未必瞧得出来这破绽,纵然瞧出来了,我在归元寺出家,来少林参加‘无遮大会’,也都没做什么坏事……”一眼见到钟蕴秀眼中微带笑意,登时会意道:“除了在汉阳偷了几只鸡,摸了几只狗。
”钟蕴秀含笑点头,伸手比划道:“几只?我瞧没两百只,也有一百五十只了罢?”二人相对而笑,虽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都甚为欢畅。
秦渐辛见钟蕴秀笑得甜美,心中不觉也是一阵甜意,早将正经事抛在脑后。
二人既无隔阂,便并肩在寺中觅路前行,又转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领。
但秦渐辛既然无伤,钟蕴秀自也不怎么着急。
两人压低了声音谈谈讲讲,指点周遭景致、佛像匾额,倒似专门来寺中游玩一般。
秦渐辛忽然想起虚舍来,笑道:“止观方丈迎接丐帮四老上山,必要到大雄宝殿,瞧见三止四虚之一的虚舍神僧给点倒在地,动弹不得。
当着丐帮四老的面,这个人可丢得大了。
”钟蕴秀格格娇笑,随口道:“说也奇怪。
教主明明说去信阳给我找个帮手来,怎么帮手没见着,倒来了四个丐帮的长老。
秦……你猜丐帮突然来少林寺,却是为了什么事?”
秦渐辛笑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光华……”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沉声道:“秀儿,你说方教主是去信阳给你找帮手?”钟蕴秀听他将“信阳”两个字咬得极重,登时明白,道:“你是说,教主给我找的帮手,便是丐帮的光华公子?”
两人面面相觑,钟蕴秀沉吟道:“光华公子的未婚妻子是本教曾明王养女,可见光华公子与本教交情匪浅,若说教主邀他来相助,也在情理之中。
”秦渐辛心道:“曾明王和方教主一向不大对劲,光华公子既是他的女婿,又怎肯听方教主调遣?”只是此事牵扯钟蕴秀娘亲在内,不便对她多说,何况他自己也所知有限,凝思半晌,忽然笑道:“若要挑动光华公子前来少林,也不必要他自己知道。
方教主智谋百倍于我,我既想得到,他自然更是不在话下了。
”
钟蕴秀点了点头,忽听寺内钟鼓齐鸣,钟声悠然,在千房百舍中回荡不绝。
秦渐辛听那钟声与天师派召集人众的讯号有八成相似,一把揽住钟蕴秀纤腰,先自跃上廊檐。
钟蕴秀心中慌乱,用力一挣,秦渐辛臂上加力,反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钟蕴秀待要再挣,听廊下脚步声此起彼伏,少林僧侣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纷纷向寺门方向疾趋,生怕发出声响,被少林僧察觉,只得伏在秦渐辛怀中一动不动,鼻中闻到他身上男子气息,不知不觉慌乱渐淡,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
其时二人蜷缩在一处,耳鬓厮磨,彼此呼吸的气息都喷在对方肌肤之上,一阵阵的似麻非麻,似痒非痒。
秦渐辛眼中光芒闪动,忽然轻轻伸嘴过去,凑近了钟蕴秀面庞。
钟蕴秀大羞,侧头想要避开,只避开得寸许,双目稍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止。
正惶恐间,却觉秦渐辛慢慢将嘴凑到自己耳边,低声道:“瞧这情势,丐帮和少林派有一场大架要打,咱们去瞧瞧热闹,好不好?”钟蕴秀只觉秦渐辛嘴唇几乎触到自己耳垂,口中气息不断喷在耳中,全身又酸又软,竟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含含混混“嗯”了一声。
跟着只觉秦渐辛抱着自己不断纵跃,钟蕴秀此时脑中恍恍惚惚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好似在他怀中才待得片刻,又好似已待了一生一世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陡地“当”一声大响,震耳欲聋。
钟蕴秀陡然惊醒,只觉秦渐辛正在自己脸上轻吻不止,不由得惊叫出声。
这一声惊呼原本声音不小,却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只听“当——当——当——当——”,金铁交击声不绝,前一声尚在回荡,后一声又在想起。
钟蕴秀只听得三、四声,便抵受不住,忙伸手掩住双耳,耳中仍是嗡嗡之声不停。
忙乱之中,竟忘了挣脱秦渐辛怀抱。
只见少林寺正门之前,一口巨大铁钟横在当口,将寺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灰衣乞丐,手持铁杖,正在奋力敲击,也不知他是聋子还是事先塞住了双耳,对那惊人巨响竟是充耳不闻。
寺门前好大一块空地,围了千余人,兀自显得稀稀拉拉。
西首一片,或黄或灰,尽是淄衣,约摸有七八百人,止观、虚慈、天海、真如等都在其内,虚舍脸色灰白,躲在人群之中,想是已被同门解救。
东首一片,都是背负麻袋的丐帮弟子,有的衣衫污秽破烂,有的却穿着甚是光鲜,只不当眼处打了几个补丁。
人数却少得多,不过二百来人。
秦渐辛当年领教过王宗石“狮子吼”神功,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乞丐以杖击钟之声虽然威势惊人,他也尽可抵受得住。
他与钟蕴秀二人藏身一棵十余丈高的大树之上,繁茂的枝叶将二人身形尽数遮掩,旁人看不见他们,但秦渐辛居高临下,却将众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只见众僧脸色都是极不好看,但自止观以下,人人都只皱眉不语,谁也不去拦那乞丐。
反是丐帮人众,大半口唇张歙不止,似在喝骂,但在绵绵不绝的钟声中,又哪里听得见了?
那灰衣乞丐再敲得十余下,忽然“呛啷”一声,竟然一杖将那大钟击穿。
只见他转过身来,将铁杖驻在地上,依杖而立,长髯飘动,颇有慑人威势。
秦渐辛凝目向他打量,只见那乞丐约摸四十五、六岁上下,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犹如铁塔相似。
颌下一把美髯,有两尺五六寸长短。
秦渐辛忍不住暗中喝彩:“这人想是丐帮哪一位长老了,这把胡子当真威风,倒与平话中美髯公关云长相似了。
”只是关云长面如重枣,那乞丐却是一张黑脸,浓眉之下,竟是重瞳。
那大钟虽已破,钟声兀自不息,又过了好半天工夫,才慢慢寂然无声。
止观向止嗔、虚慈各望一眼,正待开言,那乞丐忽然大声叫道:“臭和尚,咱们这帮叫花子,特意到少林寺送终来了!”他声音也是又粗又响,瓮声瓮气,若在平日里骤然开口,原能吓人一跳。
但这时众人才听过适才的钟声,虽听他声音有若平地焦雷,也不如何吃惊。
止观心思细密,见他满脸怒色,知道事出有因,当下并不便答,只是微微点头,要待他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少林派门规森严,止观既不开口,他身后数百武僧人人都不敢喝骂,但不平之色现于颜色。
那乞丐大骂“臭和尚”倒也罢了,反正少林弟子秉达摩祖师教诲,都知“此身非我,须当厌离”,这具身躯不过皮囊而已,香也罢,臭也罢,又哪里顾得许多?只是“钟”、“终”二字同音,丐帮没来由送一口大钟到寺门口,那乞丐又大叫“送终来了”,大犯常人之忌。
众僧虽说勤修佛法,以了断生死为正务,到底不是罗汉菩萨,怎能当真毫不顾忌生死?身为武林中人,日日在刀口上舔血,又有谁能当真不在乎这些避讳了?
洛阳白马寺住持昙因大师一向与丐帮多有往来,同那挥杖击钟的重瞳乞丐廖长老更是交情匪浅,当下排众而出,笑吟吟地道:“廖兄好大的火气,你要给老衲送钟,送去白马寺便是,怎么巴巴的追到少林寺来了。
好啦,廖兄既然一番好意,老和尚就收下了。
”走到那破钟前,伸手试了试,笑道:“好重的礼,怕不有千多斤,老衲一人可无论如何搬不动。
廖兄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廖长老对着大钟一轮猛击,早已发了性,那里还顾得交情,白眼一翻,喝道:“好,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猛然挥动铁杖,向那大钟击去。
他神力惊人,“镗”的一声闷响,将那大钟击得轰然倾倒,向昙因直压下去。
止观吃了一惊,知道白马寺一向重佛法而轻武学,昙因虽是白马寺方丈,武功却未臻一流之境,决计吃不住那巨钟分量,忙抢步上前,左手“般若掌”,右手“因陀罗抓”,连使两般少林绝技,硬生生将那巨钟扶正。
廖长老喝道:“来得好!”一招“秦王鞭石”,铁杖带起“呜呜”风声,直取止观后脑。
止观不愿与他动手,闪身避开,叫道:“且慢!”忽然眼前一花,一只麻袋自右侧兜头直罩下来。
止观精通十二项少林绝技,应变多端,右手微扬之下,化掌为刀,展开“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燃木刀法”,将那麻袋切成数块。
碎屑散落,为他掌上真气所激,竟尔着火,化作无数火星,四散飞落。
但那麻袋碎开,中间忽然透出两片薄刃,犹如冰轮乱舞,一左一右,迅捷之极的向止观切到。
当此之际,止观已是避无可避,陡地嗔目大喝,双拳分向左右击出,平平击在两片薄刃的刃面之上。
这两拳声助拳势,拳壮声威,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小雷音拳”,对方如被拳力波及,宛如身遭雷齑一般,必受重创。
只因这门武功太过狠辣,少林寺中向来少人修习,止观练成之后,也从未用以和人动手。
但那使双刃之人武功亦非泛泛,受了止观的“小雷音拳”,兵刃居然既未折断,也未脱手。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莫测,众人无不瞧得目为之炫。
秦渐辛更是看得气也透不过来,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懊悔:“不意少林武功竟然神妙若斯,早知如此,当年在龙虎山石洞中,就该好生研习少林派武功才是。
”他记性极佳,当日百无聊赖,看了无数武功秘籍,事隔数年,其中拳经剑理、理路窍要,仍是深印脑海,然诸般实用练功法门、招式变化,当时便未细看,此刻更是一句也想不起来。
这时见到止观展示神技,大半都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