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无复玻璃魂(3/3)
益阳,统制张崇领战舰入洞庭湖,张奇统水军入澧口,分道进剿,三路人马共计七万,都是冲着杨天王而来。
”秦渐辛吃了一惊,道:“我等在君山不过八千人,朝廷竟调集水陆七万大军前来围剿,却是何人窥破了我等经营洞庭的用意?”夏诚道:“不知道。
”
杨幺缓缓踱步,忽道:“三路人马是朝廷调动的,还是李允文私自调动的?”秦渐辛道:“杨天王只怕不知大宋制度。
鄂州的湖广宣抚司现在既无宣抚使,访察使李允文便如同宣抚使一般,掌管湖广军政全权。
朝廷调动还是李允文调动,却有什么分别?”杨幺叹了口气,说道:“十日前便有斥侯回报,李纲曾去拜访李允文,我当时不以为意,也没跟秦公子说。
现下想来,窥破秦公子策谋的,除了李纲,更无别人。
”
秦渐辛背上冷汗直冒。
当初他在东京时,只是一个寻常的官宦子弟,李纲便已是国之干城,以多谋善断名动朝野。
若不是李邦彦罢了李纲之权,只怕金兵未必便能攻破汴京。
在秦渐辛心中,对李纲实是五分佩服,五分崇敬。
他虽自负智谋过人,但若与李纲斗智,却实是毫无把握。
杨幺见秦渐辛神色不定,不禁失笑道:“秦公子何必如此忧心?李纲虽是有名的忠臣、贤臣,但却没听说他打过什么漂亮的仗。
说到用兵,难道当真胜过了你这今世卧龙?何况这三路大军各自为战,并非李纲亲自调度。
”秦渐辛一想不错,笑道:“你看我这般没用,听见李纲的名字就吓得傻了,哪里敢称什么今世卧龙?杨天王所言不错,但教这三路大军不是李纲亲自指挥,咱们未必便无胜算。
”回头向夏诚道:“夏龙王,有你这龙王相助,咱们水战取胜又多了几成把握。
龙王此来,带了多少援军?”
夏诚木然道:“没有。
”秦渐辛一怔,道:“楚王派夏龙王前来应援,竟然没带一兵一卒?”夏诚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杨幺忙道:“秦公子不可对楚王疑心,想来楚王和孔彦舟对峙,未必有余力分兵。
便是有余力分兵,可也没船只运来。
”秦渐辛皱眉无语,心道:“朝廷七万大军分做三路,若是有数千援军,加上这里的八千精锐,但教用兵得法,倒也不难各个击破。
眼下要以八千人转战三面,便是真的卧龙复生,只怕也是为难。
”
沉思良久,这才道:“夏龙王,三路大军兵力分布如何?将领性情如何?”夏诚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杨幺却道:“安和、张奇都是无能之辈,那鄂州都统制张崇却是水战宿将,未可小觑。
兵力如何分布,现下我尚不知。
”见秦渐辛面有惊色向自己望来,杨幺微微一笑,又道:“行军打仗最重要的,第一是粮草,第二是讯息。
我等既在湖广起兵,湖广官吏将领的才能性情自须尽数了然,那也不足为奇。
”
秦渐辛默然自惭,心道:“我只是凭着一己的小聪明无往不利,遇上这等大事,却全然束手无策。
今世卧龙这四个字,实是太过抬举我了。
如杨天王这般事事未雨绸缪,谋定后动,那才真是了不起呢。
”思索片刻,只得道:“李纲大人颇有识人之明,既是他幕后调度,想来张崇这一路,定然兵力最多。
幸好张崇这一路离君山最近,必然先到。
咱们先破了这水战宿将,其余两路多半不战自退。
”杨幺点头不语,夏诚自是更无异议。
当夜秦渐辛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心想:“杨天王如此待我,我却不能为他分忧,未免于心有愧。
只是兵力如此悬殊,我又从未指挥水战,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越想心中越是不安。
披衣而起,信步乱走,一抬眼却到了军师洞前。
秦渐辛微微苦笑:“军师洞,军师洞,我真的有本事当杨天王的军师么?”
暝思一夜,全无所得。
次日一早,射蛟台岗哨便即传来讯息,张崇水师距此已不过三十里水路,共是大海鳅船六十只,小海鳅船一百只,士卒两万八千人。
秦渐辛吃了一惊:“张崇来得好快。
”只得随了杨幺,登船迎战。
那海鳅船与寻常船只大不相同,无帆无桨,船侧各有水车,每部水车用十二人踏动,数十部水车一起发动,带得那船运转如飞。
船面上竖立弩楼,装的都是齿轮连弩,一弩连发九矢,以齿轮机械之力发出,虽是弩箭,其势却犹胜狼牙雕翎。
大宋虽然国势不振,军衰将弱,但军械之精却是甲于天下。
这海鳅船更是冠绝当世的第一等利器,一百六十艘海鳅船,几可横行天下。
明教教众均以殉教而死为极大荣耀,此时虽明知势弱,却是人人奋不顾身,架乘渔舟,奋勇冲杀。
若是平地交锋,宋军虽众,却怎是明教精锐的对手?但此时水战,宋军伏在海鳅船中,有竹笆遮护。
矢石打在竹笆之上,俱都弹开,自是伤不着宋军。
海鳅船上连弩疾风骤雨般发出,纵是杨幺这等高手,只怕也是避无可避。
明教众人虽然均有武功,在密不透风的矢雨之下,却也伤亡惨重。
夏诚大怒,夺了一只小船,亲自操持,迎矢雨而上。
秦渐辛知道明教法王人人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又曾亲眼见到傅鬼年、仇释之等人绝技,心中早就渴欲一见这位“见首龙王”的身手。
这时见他右手持橹划动,左手却持着一面铜盾遮体,那盾虽只两尺方圆。
但在夏诚手中使来,却是效验如神。
弩矢虽多虽密,却尽被铜盾挡开。
秦渐辛见那铜盾深深凹陷,便如一只铜锅相似,夏诚运使铜盾的手法,更是犹如拿着一只铜锅翻炒一般。
想到钟昂所言,夏诚乃是从厨艺中悟出上乘武功,虽在战场之上,却也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海鳅船上连弩虽劲,却只利于远战,被夏诚冒死冲到近前,登时无从施其技。
夏诚展开轻功,一个肥肥胖胖的身躯陡然拔起,右手从背后拔出铁铲,在竹笆上一搭,空中借势连翻三个筋斗,已落在一只海鳅船上。
船中宋兵大惊,忙上前围攻。
但夏诚身既登船,哪里还将这些宋兵放在心上?铜盾连挥,铁铲翻飞,顷刻间连杀数十人。
船上宋兵大骇,便有人意图弃船逃命。
夏诚本来一直愁眉苦脸,这时竟微露笑容,铁铲在铜盾上轻轻一刮,盾中发出轻微“哧哧”声,那弃船之人尚未落水,已然气绝。
尸身落入水中,一股血色涌上,全作深黑,显是那盾中暗器剧毒无比。
船上宋兵见战既不敌,逃又不能,登时便有人拜伏在舱中,口称“愿降”。
既有人带头,谁不是爱性命的?顷刻之间,船中数百宋兵人人拜伏在甲板之上。
夏诚在数百降卒中傲然而立,嘴角微微上翘,指挥降卒,将那海鳅船向明教义军阵中开来。
明教教众见夏龙王孤身一人,竟夺得一只海鳅船回来,登时士气大振,更是舍生忘死冲上。
宋军气为之夺,不觉后退。
但那张崇果然是水军宿将,处变不惊,座舰上旗号展动,指挥百余只海鳅船回缓缓收拢,互为奥援。
连弩矢雨渐渐交叉,形成一道矢网,再无死角。
便有明教教众冲到近前,想要如夏诚一般跃上海鳅船时,往往便在空中被射得与刺猬相似。
杨幺眼见伤亡太众,忙命座舰挥动火焰旗帜,向后退却。
明教义军阵势已乱。
眼见张崇船上旗号再变,海鳅船阵势发动,三十艘为一列,横冲直撞而来,便如一只巨大车辕一般。
明教教众所乘都是渔船,如何能与之相抗?十余只渔船尚在掉头,被这巨大车辕轧到,登时樯折桅断,碎成数十块,顷刻间隐没不见。
一股股血水从湖底透上,数十丈内,水为之变色。
张崇指挥海鳅船乘势冲杀,明教教众大败,向后便退。
但那海鳅船在水上行进如飞,岂是渔船所能相比?眼见落在后面的船只一只接一只沉没,海鳅船队势不可挡,竟是一意要将杨幺等一鼓全歼。
秦渐辛急中生智,运起内力大声叫道:“横竖都是个死,大伙儿跟这狗官拼个同归于尽。
”一面向杨幺连做手势。
杨幺一怔,猛然会意,跟着叫道:“不必管旁人,杀了那狗官便是!”指挥座舰,不退反进,向海鳅船阵冲到。
夏诚带了百余名教众,胁迫那掳来的海鳅船加速而行,抢到杨幺座舰之前,向海鳅船阵正中冲去。
双船相撞,轰然巨响,船体均现龟裂之痕,海鳅船阵登时现出一个缺口。
明教教众求生无路,哪里还有丝毫犹豫,各架小船自缺口中杀入,直扑张崇座舰。
饶是张崇惯于水战,当此之际,却也不免心慌。
只得指挥座舰后退。
其余海鳅船见主帅后退,跟着放缓,慢慢修补阵势缺口。
秦渐辛大喜,忙道:“杨天王,就是现今。
快命众兄弟四散退开。
”杨幺依言指挥旗号,残余明教教众一起退后,向四面八方分散。
张崇心疑,只道对方又有什么古怪战法,不敢怠慢,命海鳅船队慢慢收拢,结成圆阵,船头向外,却将座舰停在圆阵中心,指挥策应。
无论敌军从何处来袭,都决计不能攻到自己座舰之策。
却见杨幺座舰上旗号招展,明教教众忽然一起向君山方向后撤,却好风顺,张崇才一错谔间,明教教众已退出数里。
那海鳅船虽然行动如飞,运转灵活,但百余只大船挤成圆阵,再要变阵,那便极不容易。
比及张崇好容易指挥船队赶上时,杨幺等已退到龙舌山口。
天幸那日秦渐辛随口讥讽,杨幺却当真命人夹龙舌山口为坞,筑起城垣,海鳅船冲突不入。
岸上早已支起数十门炮架,这时便发炮将数百斤重的大石一块块送出。
海鳅船虽不怕箭矢,却也不敢以铁皮木甲硬接大石,只得缓缓后退,在十余里外下了碇。
这一役人人死里逃生,连杨幺都中了一只弩箭。
却好箭上无毒,所伤又不在要害之处,杨幺内功精湛,自也不放在心上。
然计点船只士卒,三百余艘渔船,竟只剩得不到两百艘;八千教众,只剩得五千余人,其中小半带伤。
明教教众虽不以生死为意,但如此大败之下,也不免垂头丧气。
杨幺裹了箭伤,便同夏诚、秦渐辛四处抚慰伤员,弹压军心,直至三更方才歇息。
次日一早,海鳅船队便开到坞前,恰在石炮射程之外,耀武扬威,将钟相、杨幺三代毁骂,又将前日缴获的明教圣火旗帜在船头践踏焚烧。
明教教众无不大怒,便要拚死出战。
杨幺思及海鳅船威力,心知绝无胜算,但身为明尊座下弟子,见到旁人侮辱圣火旗帜而不出死战,却如何向教众交待?一时踌躇无计,只得与夏诚、秦渐辛商议。
秦渐辛凝思片刻,缓缓道:“夏龙王,你既号称龙王,必然水性是极好的了。
其余教众之中,若要寻出百余名精通水性的兄弟,只怕也不为难。
不能正面迎敌,咱们便从下面凿沉了它。
”杨幺大喜,拍案道:“秦公子果然妙计,海鳅船再强,到了水底下却看他们如何耀武扬威。
”
夏诚微微点头,自去挑选人手。
钟相在湖广经营二十年,麾下教众大半都是湖广水乡人士,岂有不通水性的?眼见宋军侮辱明教圣火旗帜,人人争先要去。
夏诚命众人演示水性,选了一百人,备了铁锤铁凿,便要下水。
秦渐辛心中隐隐不安,叮嘱道:“此计太旧,张崇既然号称水军宿将,未必便防不到此节。
夏龙王,若见敌军有备,便立时退回坞中。
万万不可逞一时意气,却无谓送了教众的性命。
敌众我寡,咱们不能再损伤人手了。
”
夏诚又点了点头,当先入水。
他号称见首龙王,水性之佳,无双无对。
若在水面凫游,湖水仅能漫至腰际;若是潜泳,则在水底生食鱼虾,便是待上十天半月也不为难。
这时没入湖中,登时不见,水面竟连气泡也瞧不见一个。
百名精选教众跟着入水,一起在湖底向海鳅船靠近。
秦渐辛心中惴惴,生怕此计不成,反送了夏诚性命,忙远远观望。
他内功不弱,目力颇能及远。
只见里许开外,数十只海鳅船此去彼来,本在缓缓驶动,倏忽之间猛地加速,迅捷无伦的左右穿插。
秦渐辛心中一突,忙向湖面凝神查探,却是一无异状。
再过片刻,忽然数十道血箭自海鳅船边涌上,一片湖水登时全然转作深红之色,与远处碧波相错落,慢慢散开。
第十三回:残梦入潇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