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连云列战格(2/3)
,怎跟秦公子也这么说,岂不是让秦公子笑话?”秦渐辛忙道:“杨天王大名,晚辈曾听方教主一再说起,今日有缘相见,实是大感荣宠。
”心中却想:“仇法王对这人如此推重,怎地方教主从来不提此人?”
杨幺向秦渐辛看了一眼,俯身检视地上尸首,忽然用力哼了一声。
钟昂便道:“两位法王驾临之前,小侄已仔细检视过。
每具尸首都没了左耳,果然是官兵干的好事。
”杨幺叹了口气,说道:“这些百姓没死在金狗手里,却死在我大宋官兵手里,想来一定是死不瞑目的了。
”秦渐辛气往上冲,怒道:“又是官兵!”钟昂道:“秦兄不信么?金狗多使狼牙棒,这些尸首上却全是刀伤,自然不是金狗干的。
若是盗匪,抢掠了财物便罢,怎会去割死人的耳朵?只有我大宋官兵,才会以左耳邀功。
大宋军法,一只左耳便视如斩首一级,若是金狗,便连脑袋一起割去了。
”
秦渐辛勃然大怒,想到前日遇见的小股宋兵,果然不问情由便要伤及自己性命,心中再无怀疑。
向钟昂深深一揖,说道:“小弟错疑了钟兄,当真是惭愧无地。
钟兄可知那群恶贼去了何处?”钟昂尚未回答,杨幺忽道:“秦公子想要去寻他们的晦气么?这等事,眼下湖广、江西一带,不知有多少。
这样的恶贼,秦公子便是有三头六臂,又怎杀得完?”
钟昂道:“岂止湖广江西,哪里都是一样。
小侄这次奉家父之命率三百名教中精锐,赴金陵勤王。
转战三年,纵横四路十二军州。
金兵一至,那些官兵望风而逃,全靠如我等一般的义军舍命抵挡。
待得金兵退了,那些官兵却去滥杀无辜百姓,虚功滥报。
小侄看不过眼,也着实和官兵火拼了几场,只是这等事实在太多,又怎管得过来?”
杨幺点头道:“我正奇怪,贤侄怎么忽然率部西归。
想是实在受不得狗官的腌臜气了。
若是钟左使怪罪,仇法王和我自当为你分说。
”
钟昂脸现悲愤之色,摇头道:“家父一再教诲,当此存亡之际,须得顾全大局。
小侄虽然不肖,又怎会因一时意气便即西归?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声音竟然哽咽。
钟昂属下一名青衣大汉大声道:“只是腌臜的不止是狗官,还有那狗皇帝!”此言一出,钟昂背后数百人一起附和。
这些人本就是粗豪汉子,在行伍中待了三年,更是百无禁忌,一时污言秽语此起彼伏,都是痛骂昏君狗官。
数百人齐声痛骂,声势着实巍为壮观。
秦渐辛、杨幺等细辨众人骂声,渐渐听出端倪。
原来康王赵构虽正位建康,传檄天下起兵勤王,自己却畏敌如虎。
去岁金兀术南下,康王便即决意南逃,一逃至临安,再逃至海上,全靠各路义师和金兵血战。
康王却怕义师尾大不掉,反下诏遣散义军,命各路义师“归元来去处,各著生业”。
仇释之心下黯然,见钟昂悲愤,只得轻轻拍他肩头,以示劝慰。
钟昂积郁已久,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哽咽得两声,忽然放声大哭。
不一时,数百义军人人悲声大作,痛哭流涕。
那青衣大汉哭得半晌,忽然大声道:“我等奉命去勤王报国,眼下金狗未退,狗皇帝却要赶我们回去。
我等却有什么面目回去见钟左使?”伸手从靴筒中拔出匕首,便向自己心口搠去。
秦渐辛大骇,这时他离那大汉最近,不及细想,纵身扑上,一招“品物流形”,便去抓那大汉手腕,其势却已不及。
却听“哧哧”轻响,仇释之指力已到,点中那大汉手腕“会宗”、“外关”二穴。
便在此时,那大汉匕首也已脱手,飞入杨幺手中。
但此时数百义军之中,却又有十余人抽出兵刃,意图自戕。
杨幺、仇释之武功再强,也已无力阻止。
秦渐辛大急,喝道:“大家住手!听我一言!”杨幺、仇释之二人不约而同,也是齐声叫出这八个字。
三人都是运足了内力大喝,三般声音混在一处,虽不及王宗石“狮子吼”神功威势惊人,众人听在耳中却也为之一凛。
秦渐辛心知时机稍纵即逝,顾不得有越俎代庖之嫌,大声道:“难道你们死了,便对得起钟左使了么?难道明教之中,都是一群心胸狭隘、蠢如鹿豕的自了汉么?”
那青衣大汉大怒,喝道:“臭小子,你说什么?”秦渐辛冷笑道:“你听不懂么?我说你们都是一群心胸狭隘的自了汉,一个个便如同猪一般蠢!”那青衣大汉怒喝一声,提起醋钵大小的拳头,便向秦渐辛面门击来。
秦渐辛伸手托在他肘下,轻轻一揉,那大汉登时半身酸麻。
却听秦渐辛笑道:“我骂你们,你便要与我放对。
若是你们死了,天下人人都要像我这般骂你们,到时却又如何?”
众人大怒,早有十余人拔刀抢上。
仇释之眉头一皱,便要出言喝止,忽见杨幺面带微笑,向他暗暗做了个手势。
仇释之会意,当下默不作声,袖手旁观。
只见秦渐辛展开轻功,在十余人刀光剑影中穿来插去,面上兀自带着冷笑,说道:“说你们如同猪一般蠢,只怕还辱没了猪。
你们这般自个儿拿刀抹了脖子,金狗便退了么?官兵便不扰民了么?那狗皇帝便知道自己错了么?”随手拨开身后砍来一刀,又道:“狗皇帝遣散义军,你们固然心痛,钟左使只有更加心痛。
你们这么死了,钟公子岂能独生?难道你们还嫌钟左使太快活了,还要让他尝尝丧子之痛?”
群豪中头脑较灵之人,已然明白他用意,一个个收起兵刃退开。
只一个心思最为迟钝的瘦小汉子,兀自缠战不退。
钟昂忽然抢上,伸手握住那汉子钢刀刃口,登时鲜血淋漓。
那汉子大骇,惊道:“公子!”放开刀柄,向后跃开。
钟昂惨然一笑,随手将那钢刀往地上一抛,俯身跪倒,便向众人拜了下去。
众人大惊,纷纷说道:“这可不敢当!”“公子快快请起。
”“折杀小人了。
”忙都跪倒还礼。
霎时之间,数百人一起跪倒在地,便只余下杨幺、仇释之、秦渐辛三人站立。
秦渐辛向杨幺和仇释之各瞧一眼,心道:“杨、仇二位法王乃是明教中的大人物,我却算什么呢?”不便在众人之前挺立,只得侧身避开,免有受礼之嫌。
钟昂和众人对拜了几拜,高声道:“大伙儿都是一般的血性男儿。
咱们去和金狗血战,乃是凭着胸中一腔热血,难道当真是为了那狗皇帝?难道狗皇帝不许咱们杀金狗,咱们便当真不能杀了么?”众人纷纷酣呼:“咱们自己杀金狗!”“谁去理会那狗皇帝?”“将那狗皇帝和金狗一起杀了!”
钟昂又道:“狗皇帝怕死,怕金狗。
咱们明教的兄弟却都是不怕的。
但是咱们要死,便当和金狗拼命而死。
怎可为了那狗皇帝的圣旨,自个儿便这么死了?咱们是种师道么?咱们是宗泽么?”数百人齐声大呼:“咱们不是!”
秦渐辛先前听方腊讲论,知道东京沦陷之时,种师道以手握重兵,却奉旨不得与金兵交战,竟至坐视神京陷落,郁愤而死。
其后东京留守司宗泽率军收复京畿、河南,力劝康王还都汴梁,致力恢复河东河北,却被奸臣汪潜善所遏,怒而成疾,临终不及家事,三呼“渡河!”吐血身亡。
这时听钟昂提起这两位忠臣良将,眼圈不禁微红。
方腊的那句话,登时又在心中闪过:“有忠臣良将,还须有能用忠臣良将的人。
”
钟昂伸手在地上一撑,身子陡然反转,仍是跪在地上,向秦渐辛拜了下去,说道:“秦兄苦口婆心,只是要劝我们大伙儿留下有为之身,去杀金狗、杀狗官、杀昏君。
这份深情厚谊,钟昂无以为报。
请受小弟一拜。
”说着重重磕下头去,身后数百人一起下拜。
秦渐辛忙跪倒还礼,说道:“同是一般血性男儿,何须多言?钟兄若率众与金狗交战,秦渐辛虽不才,愿附骥尾!”他这时心情激荡,虽明知钟昂言中之意,乃是要揭竿自立,却也顾不得了。
杨幺忽然抢上,大声道:“大伙儿既然人同此心,杨某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当劝服钟左使起兵,杀尽鞑子与狗官!”钟昂眼中含泪,哽咽道:“多谢杨天王!”众人跟着一起大呼:“多谢杨天王。
”秦渐辛缓缓站起,一瞥眼间,却见仇释之微微冷笑,神气甚是古怪。
再看时,却又毫无异状。
秦渐辛侧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道:“我怎如此多心,仇法王向来笑容可掬,那又有什么古怪了?”
钟昂传下号令,命众人将地上尸身葬了,各自觅地安歇。
庐溪县遭金兵、宋兵两番蹂躏,早已是一座空城,未被焚烧净尽的房舍甚多。
休说区区数百人,便是要屯数千人也不为难。
杨幺、仇释之、钟昂、秦渐辛四人寻了一间“如归客栈”暂歇。
仇释之虽是出家人,却甚是好酒,一进门便道:“哈哈,原来金狗和官兵都是没生眼珠子的,这客栈中藏有好酒,竟然轻轻放过了。
”秦渐辛奇道:“大师怎知道?”杨幺笑道:“仇大师这话说得不对,他们不是没生眼珠子,是没生鼻子才对。
”仇释之大笑,欢然道:“不错,这等馥郁酒香,十步之内,必有佳酿。
”秦渐辛用力吸气,却全无所觉,苦笑道:“原来晚辈也没生鼻子,我怎闻不到?”杨、仇二人齐声大笑。
钟昂哈哈一笑,说道:“两位法王为老不尊,竟合起来欺负秦兄弟。
仇大师你是天赋异秉,那也罢了,我便不信杨天王也闻得到。
秦兄弟,你别上当。
若说闻不到便是没生鼻子,只怕普天之下,便只仇大师一人生了鼻子。
”他本来对秦渐辛甚是客气,一直叫他“秦兄”,这时彼此心照,再无隔阂,便依照年齿,改口叫“秦兄弟”。
杨幺脸带笑意,说道:“钟贤侄不信我闻得到么?”说着向屋角一指,说道:“此处掘地三尺,若无好酒,杨某便自己将鼻子割下来。
”秦渐辛却不上当,笑道:“我只道杨天王是好人,却原来也会欺负我晚辈。
我虽没瞧见,但料想定然是仇大师一进门便向那里瞧去,是以杨天王知道那里是藏酒之地。
”仇释之笑道:“如何?杨天王捉弄咱们这些老兄弟一生,临到老来,却碰上对手了。
阿弥陀佛。
”
钟昂命人发掘,果然掘地不到三尺,便有一只大瓮,瓮口封印色泽沉暗,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
城中虽然被劫掠一空,钟昂军中却携得有些干肉、火腿之属,便即在桌上铺按下了,以为下酒之物。
秦渐辛大感诧异,问道:“明教不是食菜事魔的么,我见方教主都是不茹荤腥的。
”话音才落,杨幺、仇释之、钟昂一起面显尴尬之色。
秦渐辛登觉讪汕,忙道:“呵呵,原来当初我在天师派出家之时,偷偷射野味吃,当真算不得什么。
嗯,是了,现在的玄真天师不是也吃螃蟹么。
”想到螃蟹,登时想起张素妍,心中又是一酸。
杨幺哈哈一笑,说道:“说到张玄真,那老小子倒真是深藏不露。
教主飞鸽传书,命我千里应援,王右使还说太也小题大做。
谁料到竟当真栽在那老小子手里了。
”仇释之点头道:“教主一口气调了杨天王、曾明王、傅鬼王和老衲四人前赴贵溪,再加上王右使,已是雷霆万钧之势,教主还自己亲身坐镇。
老衲本来也觉得教主太过把细了些。
谁想如此阵势,竟然还是栽在天师派手里。
说到料敌决胜,咱们始终和教主差着好大一截。
”
钟昂道:“小侄只听说王右使在贵溪起事,却不知怎地销声匿迹了。
到底如何,我却不知。
”仇释之叹道:“那日龙虎山夜战,老衲只道有教主和王右使坐镇,已是稳操胜券,一时托大,便早早下山。
后来碰见曾明王,才知王右使竟然栽在张玄真手上,被教主救了去。
其后官兵大举围剿,贵溪、弋阳两县兄弟拼死鏖战,却因见不到王右使,军心动荡。
幸得曾明王传下教主号令,命两县兄弟四散转进,否则这万余人的性命,都须算在张玄真的帐上。
”
钟昂奇道:“王右使纵然身受重创,但教主既然亲身坐镇,何须因王右使一人而废大事?说到用兵,王右使又怎能和教主相比?”杨幺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教主的脾气,贤侄只怕还不知道。
教主最是用人不疑,钟左使在鼎州、王右使在信州,都是独当一面。
两处事务,教主决不肯插手过问。
便如我杨幺,当初教主命我襄助钟左使,这次调我东下应援,便只是向钟左使商借,不肯直接向我下令。
”钟昂点头道:“教主深明兵法,唯有这般,方能如心使臂,如臂使指。
那是教主的见识过人之处。
只是事出非常,便当从权,王右使既然伤重,教主便是亲自调遣信州教众,又有什么不可以了?”
仇释之道:“当年教主在江南起事之时,也是命我在歙州独当一面。
当时教主曾对我言道:‘汉高祖兵败了,便去夺韩信的士卒,这等事情我方十三是决计不肯做的。
你在歙州,一切便宜行事,我方十三绝不干预,也决不夺你一兵一卒。
’教主对属下的这番推心置腹,当真是古今无人可及。
”钟昂叹道:“若是那狗皇帝有教主一半的英明,也不至于把半壁江山拱手让给金狗了。
”杨幺皱眉道:“钟贤侄这话说的,那狗皇帝怎可和咱们教主相提并论?”仇释之大笑。
秦渐辛冷笑道:“方教主对属下推心置腹,可惜属下对方教主却是心怀叵测。
”钟昂霍然站起,怒道:“秦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渐辛未及回答,杨幺已伸手按得钟昂坐下,笑道:“慢慢说,慢慢说。
咱们先喝酒。
”
仇释之笑道:“正是,正是。
只顾着说话,可对不起这瓮好酒了。
”伸手拍开瓮口,酒香登时四溢。
秦渐辛见那酒色作金黄,粘稠有如蜜糖,光是闻到酒香,便已心怀大畅。
他虽并不嗜酒,却也知这是难得的好酒。
仇释之取了四个粗瓷大碗,抓住瓮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