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霓裳曲第十九章 运数(1/3)
八王爷离开长春宫后,见赵祯心事重重,当先告辞。
赵祯神色漠漠,也不多言。
八王爷出了皇宫,上了马车,直接回转王府。
马车悠悠而行,因为八王爷并不着急。
没有人会留意八王爷。
很多人都知道,八王爷是个半疯,没病的时候可能送你一把宝刀,可有病的时候,很可能就拿起送你的刀宰了你。
八王爷有病,宰了你也是白宰。
所有人对他都是能躲就躲,能不惹,就不惹。
幸好,八王爷也很少招惹别人。
他下了马车,回转府邸,一路上都很安静。
他的客厅中,有个极大的屏风,上面浓墨重彩,画的一塌糊涂。
那是八王爷的手笔,所有人都看不懂画的是什么。
但那是八王爷的客厅,就算他画一坨牛粪在上面,来人也只能看着。
客厅没人,只有面屏风。
八王爷亲自烹茶,倒茶,然后喝了口茶。
他的举止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疯子,因此很难让人相信,当年竹歌楼前的那个疯子,就是他。
可若不是疯子,堂堂的一个王爷,烹茶为何要自己动手?
“赵祯已信你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空旷的客厅中,突然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
八王爷连手都不抖一下,慢慢地抿了口茶,“他现在好像也没有谁可以信了。
”他在望着屏风,似乎那屏风上的画,是丹青妙手。
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屏风后原来有人。
“可他如何会信你?”那声音有些温和,有些卑谦,又带了分嘲讽。
八王爷叹口气道:“他一直觉得,我既然到开封府救了狄青,就应该和他站在一起。
他还年轻。
”
那人笑了起来,“是呀,他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他也没有谁能够相信了,所以还希望拉拢你。
我就知道,只要你和他说太后病了,和他说太后惊梦,他就一定能编出个好故事。
可我也没有想到,他编的故事如此精彩,太后竟然信了。
”
说到这里,那人语气中也有分不解,喃喃道:“可烧焦的山,寸草不生,融化的石头……这个谎言到底有什么深意?为何太后听起来,竟很错愕的样子呢?赵祯到底是真的做梦了,还是在说谎?”
当初赵祯说梦的时候,太后床榻前的人屈指可数,但屏风后那人却如身临其境。
八王爷摇摇头道:“我只会做梦,不会解梦。
”
那人叹口气道:“无论如何,赵祯已经准备出京。
他不出汴京,没有人会拿他如何,但他出了汴京,就不要再想回来了。
”那人语气中已有了怨毒之意,又带了分释然。
沉寂片刻,那人喃喃道:“他那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多深究了。
”
八王爷淡淡道:“我只奇怪一点。
”
“奇怪什么?”那人好奇道。
八王爷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会再来第三个人,你为何一定要坐在屏风后和我说话?难道你觉得,屏风后的茶,比我新烹的要香吗?”
那人哈哈一笑,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屏风后不但有茶,还有小点。
方才那人一直就坐在屏风后,喝着茶,吃着点心,看起来,比在自己的府上还惬意。
走出那人,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嘴角带着温和的笑,脸上带着卑谦的神情。
那人竟是赵允升!八王爷仍在喝着茶。
赵允升走过来,坐在八王爷面前,给八王爷满了一杯茶道:“皇叔,你可知道,赵祯为何去永定陵呢?”他和赵祯一样,本是同根生,都叫八王爷为皇叔,也都姓赵。
八王爷摇头道:“我没有问,也不必问。
”
“为什么呢?”赵允升皱起了眉头。
八王爷叹口气道:“因为我只想活着,而你……”他目光在赵允升脸上一扫,没有多说下去。
赵允升笑了,“皇叔,你真是个聪明人。
”
“聪明的人,不会受人摆布。
”八王爷脸上已有痛苦之意,“聪明的人,也不会整日惶惶难安。
”他端茶的手,蓦地颤抖起来,好像用尽全身的气力,这才压得住惊惧,“允升,我眼下只能求你。
”
赵允升惬意的叹口气道:“赵祯以为你是和他一起的,却不知道,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和我合作。
只有我,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没有我的话,太后很快就会找个缘由,赐死你!”
八王爷没有说话,可手还是不停地抖。
赵允升抿了口茶,突然问,“但我一直不知道,太后为何会那么恨你?看起来恨不得你死!”
八王爷霍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嗄声道:“你莫要问了,我求求你……”他脸色苍白,神色惊怖,突然用手抓乱头发,掐住喉咙,眼中竟有疯狂之意。
他那一刻,就像要疯了。
他像是怀着极深的恐惧,在那一刻释放了出来。
他经受不起恐惧,只能发狂。
赵允升吃了一惊,但安坐那里,竟动也不动。
面对个疯子,赵允升的表情突然变得冷静非常。
他不再温和,不再卑谦,一双眼眸,有如鹰隼。
八王爷突然抓住桌上的茶杯,那茶还烫,他竟浑然不觉,一口气喝了下去,将那茶杯摔在地上。
赵允升眼中也充满了惊诧之意,霍然而起。
八王爷喝了茶,反倒像是好受一些,他喘息若牛,盯着赵允升,嘶声道:“你走!快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赵允升盯着八王爷片刻,霍然转身,才待离去。
厅外有个老汉急匆匆地赶来,正是王府的赵管家。
赵管家对赵允升视而不见,匆匆地跑到八王爷的身前。
八王爷嗄声道:“药……药……”
赵管家赶紧递过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八王爷接过那瓷瓶,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
瓷瓶里装满了黑色的液体,瓶塞一拔,厅中竟满是奇异的香气。
香气如麝。
赵允升鼻翼忍不住动了下,脸上露出古怪之意。
八王爷喝了药,突然长舒了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倒了下去。
那地上还有些碎瓷,他倒了上去,身躯已被割出了血,但浑然不觉。
八王爷竟然睡了。
赵管家望着八王爷,苍老的脸上,突然有了种难名的悲哀。
那浑浊的眼,已蕴含了泪水。
他轻轻地为八王爷包扎伤口,全神贯注,好像根本不在意赵允升的存在。
赵允升终于走了,他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他虽然知道八王爷间歇性地发疯,但不知道发作起来,竟这般恐怖。
夜幕四垂,王府中也随着夜坠入黑暗之中。
八王爷躺在地上,赵管家蹲在旁边,二人就那么呆在厅中,有如幽灵。
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夜色里,还有只幽灵浮了出来,坐在墙外的高树上,冷冷地望着二人。
许久,那幽灵才摇摇头,从树上一跃而下。
轻如落叶,随风没入黑暗之中。
狄青望着落叶,心中满是不舍。
他就要离开京城了,虽然他知道,他肯定不会离开太久,因为赵祯是不会离开汴京太久的。
但他怎舍得和杨羽裳分别?
他喜欢杨羽裳的温柔,喜欢杨羽裳的浅笑,喜欢杨羽裳的凝眸……
只要能在杨羽裳身边,他就算整日什么都不做,也满心欢喜。
杨羽裳亦是如此。
热恋的情人,就算是一个眼神,都比蜜甜。
可狄青不能不走,清晨,日头未升,他已赶到了杨羽裳的家中。
杨羽裳竟像一夜未眠,早早的等在门前,她像早知道狄青要来。
心有灵犀的情人,很多话根本不用多说,就已明了。
狄青本有满腹话说,可见到杨羽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又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心的情人,本就说不出那些甜如蜜的话来。
真心虽淡,但经得起风浪,虚情越甜,就越不能夹杂着苦涩辛酸。
杨羽裳纤手拉拉狄青的衣领,又为他拍拍身上的灰尘。
狄青身上本没有尘土,狄青动也不动,等杨羽裳终于望过来的时候,狄青才发现那眼眸中也满是不舍。
但杨羽裳什么都没有说,她本期冀心爱的男子振翅高飞,一个有大志的男儿,岂不应该傲啸四方?
“我要走了。
”
“嗯。
”
“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
“嗯。
”
“我每天都会惦记你的。
”狄青说得很艰难,但这是他说过的最甜的一句话。
杨羽裳盈盈秋波望着狄青的眼,再也舍不得离开,“我也是。
”声音虽柔,可其中浓浓相思,已等不到离别。
“你要小心。
”
“哦。
”
“记得照顾自己。
”
“哦。
”
“我等你回来。
”杨羽裳轻轻依偎在狄青怀中,感受着那热烈的心跳。
春风吹柳,满是离别之意。
狄青搂着那温暖的娇躯,突然扳住杨羽裳的肩头,盯着那雾气朦胧的眼,沉声道:“羽裳,我一回来,就会向杨伯父提亲,娶你过门。
狄青无财无势,只有一颗真心。
”
杨羽裳笑了,眼角带泪,是欣慰的泪。
她早在等着这句话,狄青只以为说得早,她却觉得太晚。
这个木讷的狄大哥,杨羽裳心中想笑,她望着狄青,虽不舍,但终于狠下心,低声道:“好。
那我先回去了。
我不想送人,我更喜欢别人送我。
”
狄青用力点头,杨羽裳转身入了朱门,头不再回。
咯吱轻响,朱门已掩,狄青一颗心,却随着那升起的日头明朗起来。
分别是为了再次相遇,他狄青明白杨羽裳的心意。
不再多说,狄青转身大踏步的离去,过了长街,终于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见到,在他离去的时候,朱门又已悄无声息的打开。
那黑白分明,有如山水的眸子,就那么痴痴地望,如春风般,追随着狄青的身影,迟迟不肯离去。
春风暖暖,艳阳高照。
这一日,狄青已到了巩县。
他在到巩县的时候,才知道赵祯是要去永定陵。
永定陵就在巩县。
巩县离汴京本就不远,如果马快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
赵祯没有出过远门,也骑不了快马,但他还是尽力策马,两天的时间,已赶到了巩县。
巩县位于西京、汴京之间,北有天险黄河,南邻巍巍嵩山,东有群山绵绵,而洛水自西向东穿过,风景绝胜。
这里素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如今,大宋皇陵却埋在这里。
不只先帝赵恒陵寝在此,就是高祖、太祖等人亦悉数葬于此地。
赵祯凝望青山巍峨,却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葬在这里!
众侍卫均是才入选班直的侍卫。
这些人基本都是经过郭遵筛选,重义气,知感恩,默默地跟随着赵祯。
他们很多人从未想过有这种机会,但机会既然来了,所有人都想抓住。
赵祯此举,虽说不上惊世骇俗,但也让太多人错愕不已。
很多人只以为赵祯微服来永定陵祭拜祖先,可狄青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赵祯为何要到永定陵?只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赵祯微服,众人自然也去了侍卫的装束。
众人策马而行,倒像是某富家公子哥的亲随,眼下正在游春出猎。
众人由东行来,要去永定陵,先过巩家集。
赵祯一直奋力催马,看来恨不得立即到了先帝的陵前,但近了永定陵的时候,反倒放缓了马蹄,神色中,竟有迟疑之意。
众侍卫不解皇上的心意,只是留意四周的动静。
眼下虽说天下太平,但小乱不断,弥勒教徒总在汴京、西京左近出没,众侍卫不得不防。
这些侍卫中,要以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