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关河令第十三章 迭玛(1/3)
长天苍茫,有苍鹰飞过,徘徊在渺渺天际,俯瞰众生。
繁霜凝树,叶舞残黄,又入了初冬季节。
延州东北二百余里的古宽州之地,少了初冬的冷意,却多了些热火朝天的氛围。
宽州本是废弃的古城,在近一年的修建中,平地高城起,城名青涧!
自从朝廷下旨,让种世衡为鄜州判官,负责修青涧城一事后。
青涧城周边的百姓,无论是羌人亦或是汉人,均是欢呼雀跃,主动前来搬石抬土,挖壕垒沟。
以往金明寨以北,多是羌汉混居,可每逢战事,大宋总是避而不出,坚守金明寨,如此一来,北面居住的百姓可就倒了霉,屡次受战争波及,苦不堪言。
这次建城在金明寨以北,众人无不都当这地方是百姓的福祉,是以踊跃前来帮手。
黄昏日落,有一拨军士正挑沙入城,有挖护城河的百姓叫道:“葛都头,大伙累的要死,过来讲讲狄指挥的事解解乏吧。
”
天虽冷,那葛都头却袒露着健壮的胸膛,额头竟还有汗水。
闻言卸了河沙,问道:“昨日我讲到哪里了?”
有一红脸的汉子接道:“狄指挥大战铁鹞子,攻破后桥寨,怒战罗睺王的事情,都讲了十七遍了……虽说每次编造的都有不同,可毕竟听多了,你讲点新鲜的吧?”
葛都头哈哈大笑道:“你们真难伺候,我不讲吧,你们非要听,听了还不能重样,不重样了还嫌我编造。
狄指挥虽说又回了塞下,但眼下战事没有,我难道要编个故事给你们听吗?”
有人道:“怎么没有,昨晚城头鼓声比雷声还要响,天明的时候,就见到城外一地羌人的尸体,到底怎么回事?你身为军中要员,总得说来听听。
”
葛都头被人吹捧,摸摸络腮胡子,笑道:“我猜你们肯定要问这事。
也罢,我就给你们说说。
其实我们这城建好了,高兴的人不少,眼红的人也不少。
米擒族就挤破脑袋都没有进来,这才兴兵来犯,不想狄指挥掐指一算,知道他们昨晚会来,早早的在城外埋伏,一刀就斩了米擒族的首领米擒大浪。
”
众人均是惊呼,“那狄指挥,不是和神仙一样了吗?”
葛都头也不脸红,大咧咧道:“谁说不是呢……那些人见到狄指挥杀过来,都不敢接战,丢下百来具尸体落荒而逃。
青涧城有种老丈才能建起来,可若是没有狄指挥,只怕早丢了呢。
”
有人不解道:“米擒族要入城,就让他们来好了。
”
葛都头道:“你懂什么,他们不给钱,种老丈如何肯让他们进来?”众人一阵哄笑,远处走来一人道:“葛振远,你又在说我的坏话。
”
来人拖个草鞋,踢踢踏踏的走过来,脑门发亮,脸有菜色,正是种世衡。
葛都头当然就是葛振远,青涧城新建,种世衡主城事,狄青负责守卫,而葛振远、廖峰、司马一帮人等,均被从新寨调到了青涧城。
种世衡见众人在歇息,不满地嚷嚷道:“你们怎么都停下来了?快点做事。
我告诉你们,能进这个城,一要做事,二要送钱。
又没钱,又不干活的人,若再被我看到,都给我滚蛋!这里不养闲人的。
”
葛振远吓得忙道:“都去干活,都去干活!”众人一哄而散。
葛振远挽袖子要走,种世衡拉住他道:“狄青在哪里?”
葛振远道:“他在城北五里外的折柳亭。
”
种世衡嘟囔道:“他跑那么远做什么?”
“他离的远,可能怕你要钱吧。
”葛振远丢下一句后,一溜烟的跑掉了。
种世衡摇摇头,拖着草鞋向城北而去,赶到了折柳亭时,有些气喘。
狄青正坐在亭中,远望西北的方向,听到脚步声,向种世衡望去,若有期待道:“种老头,什么事?”
狄青又到了塞北。
狄青离开汴京后,先奔延州报道。
范雍见了大为头痛,心道这小子有毛病,别人都是费尽心思往京城走,这小子火烧屁股一样的赶来延边。
不知道朝廷什么心思,范雍索性报于朝廷,将狄青云骑尉的官衔提到武骑尉,这种提升,只涨俸禄,不涨兵权。
朝廷准了后,狄青仍以延边指挥使的身份,协同种世衡镇守青涧城。
狄青暂得清闲,全力去查叶喜孙的下落,可这人如鸿飞渺渺,再也没有出现过。
种世衡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叹口气道:“没啥事不能找你吗?”
狄青笑了笑,“我只怕耽误你赚钱了。
对了,昨晚斩了米擒大浪,马儿装备兵刃都收回来了吧?”
种世衡道:“你还怕我漏下什么吗?”
狄青又笑,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原来狄青镇守青涧城后,有羌人投奔,也有羌人过来捣乱。
这段日子,狄青毫不手软,有来捣乱的,杀无赦。
每次战后,狄青管杀不管埋,将收拾战利品一事交给种世衡。
种世衡素来是死人都要扒下层皮来,做这种事情,当然最好不过。
种世衡斜睨着狄青,突然道:“狄青,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奇怪呢?”
狄青皱了下眉头,问道:“哪里奇怪呢?”
种世衡道:“我们建了这个青涧城,党项人肯定视为眼中钉。
过来捣乱不足为奇,但他们都知道你在这里,这段时间,来捣乱的人越来越少了。
可昨天晚上,米擒族来的都是骠骑,最少能有千人!”
“这不挺好吗?来的多,杀的多,你赚的也多。
”狄青淡淡道:“我不主动杀人,可他们送上门来给我杀,我也不会拒绝。
”
种世衡长叹一口气道:“你小子最近只想着什么香巴拉、叶喜孙了。
我都说了,这些事情,我来给你打探。
你一个人再厉害,还能比老汉我的消息灵吗?你小子在领军方面有天分,对敌方面更是勇猛,不应该这么糟蹋才能的。
”
狄青忍不住的笑,“所以呢,你以后若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好了。
我懒得你和绕来绕去的兜圈子。
你是不是想说,党项人最近对青涧城的攻击力量加大,有意再攻西北了?”
种世衡嘟囔道:“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
我就是怕这个呀。
狄青,你记得吗,开春的季节,党项人的使者贺真曾去向范知州求和。
这之后,西北安静了许多,可很多羌人熟户,纷纷要来归降投靠,范知州禀告朝廷,朝廷令范知州自行处理,结果范知州把很多羌人都安居到金明寨的三十六分寨了?”
狄青点头道:“我当然记得。
范知州还想安排些人手到青涧城呢,不过我们推说城没有建好,一直没有答应。
”他神色中也有分忧意,“种老头,你怕这些人有问题吗?”
种世衡忧心忡忡道:“这些人有没有问题我不清楚,但我这几天,总感觉心惊肉跳的。
大批羌人涌入了金明寨,用脚趾头想想,都有问题,偏偏范知州觉得羌人不足为惧,不以为然。
朝廷为了安抚羌人,又重开了榷场,但这时候,党项人屡次试探进攻青涧城,只怕真的又要进攻西北了。
”
狄青也有些皱眉,暗想你我明白这些有什么用?能看守青涧城,已是范雍的恩惠了。
他无奈道:“可你我联名上书给范知州,请他当心。
他虽没有说什么,只怕也嫌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
种世衡沉吟许久,问道:“上书给范知州看来是没用了,他根本不会听我们的建议。
狄青,前段时间,我让你径直给天子上奏,有回信了吗?”
狄青摇摇头,苦笑道:“你太高看我的能力了。
我奏折是发出去了,但两府一直没有回音。
这种越级上奏的事情,本是官场大忌。
若是被范雍知道了,你我都没好……我只怕……奏折还被两府压着呢。
”
种世衡搓着手,在亭中走来走去,突然止步,脸上现出少有的慎重,问道:“狄青,老汉冒昧的问一句,你和天子的关系到底如何呢?”
狄青回想汴京的情景,半晌苦笑道:“这个吗……伴君如伴虎,你应该知道的。
他或许能听我的话,但人总是会变的,是不是?”上次回返汴京,狄青和赵祯虽有冲突,但终究言归于好,可狄青心中早知道,赵祯再也不会是圣公子了。
一个人坐的地方高了,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
种世衡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惋惜道:“我本来想让你亲自回京,对圣上说说这里的严重性的。
唉……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
种世衡看似圆滑,其实可说是老谋深算,更因官场浮沉,知道其中的厉害。
他心中暗想,“这段日子来,京中变化极大。
听说天子不忙于西北备战,反倒因为郭皇后刁蛮,一直在忙于废后一事。
吕夷简被贬出京不久,就被重新启用再入两府。
当初都说郭皇后与吕夷简不和,天子要废后,吕相全力支持。
而范仲淹、欧阳修等人才被重用,就因为反对天子废后,又被贬出了京城。
此事看似不起眼,但由此可见天子的性格很是反复呀。
老汉我本希望狄青能在天子面前说说眼下延边的急迫,但天子反复,路途迢迢,狄青也不见得有用。
但若不指望狄青,西北大战不日即起,范雍无能,整日安于享乐,以目前的情形,百姓又要受苦了。
”
这些话,种世衡不好对狄青多说,正沉吟间,狄青问道:“种老头,你说为我打探香巴拉和叶喜孙的消息,可有眉目了?”
种世衡摇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找不到叶喜孙,但查到了姓曹那人的底细了。
”
狄青精神一振,当初八王爷不肯说出曹姓之人的来历,狄青本以为这人也很神秘,不想种世衡很有些方法,居然能寻到那人的根底。
如果真知道曹姓那人的来历,说不定会对寻找香巴拉也有帮助。
狄青心中暗想,“种世衡就算是个骗子,也是个很有能力的骗子。
”
“曹姓那人叫做曹贤英,他本是归义军中曹氏的后人。
”种世衡道。
“归义军?那是什么军?”狄青不解道。
种世衡摸摸头顶,叹口气道:“你不要整天只想着杀人,没事多读读书,多读读史书,就知道归义军是什么人了。
”
狄青心道,“我也读书,可就喜欢读一本《诗经》。
”心中有些酸楚,狄青还能笑道:“知道你有学问,不然我怎么会请你办事呢?”
种世衡有些得意,又摸摸发亮的脑门,简略道:“唐安史之乱时,唐帝无力平叛,只能召陇右、河西诸军援助京城。
结果陇右、河西兵力虚空,反被吐蕃人趁虚而入,占领了陇右。
自那后,陇右、河西以及沙州、瓜州大部分疆土,多数沦陷在吐蕃人手上。
但后来汉人张议潮率众起义,重夺河西十一州,奉表还唐。
唐天子无以为报,封张议潮部为归义军!这就是归义军的由来。
本来归义军是姓张的,但后来归义军内讧,力量削弱,又被吐蕃人击败。
后来归义军几经反复,由沙州望族曹仁贵重振旗鼓,再败吐蕃,而归义军实际上也就改姓曹了。
”
狄青心道,“这个出身,也没什么稀奇,为何八王爷秘而不宣呢?”
种世衡又道:“不过曹氏掌权后,势力已渐渐衰败,地盘不停地被吐蕃、回鹘、高昌等国吞并,到前朝曹氏子孙曹宗寿统领归义军的时候,归义军只死守在瓜州、沙州两地了,因此当地人又叫曹宗寿为瓜州王。
本朝时,曹宗寿之子曹贤顺统领瓜州,本一直对我朝称臣,但几年前,元昊击败高昌、回鹘,曹贤顺见党项人势大,已举州投降了元昊!曹贤英是曹贤顺的族弟,和曹贤顺多半意见不和,这才逃到延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