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关河令第十八章 霹雳(3/3)
大宋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时元昊的地盘,北有契丹,东有大宋,西有高昌、龟兹,南有吐蕃、大理等国。
因为兴庆府汇聚天下百姓,又因受大宋影响,城池建造格局如唐长安、宋汴京般,这里有太白居,这里有青稞酒,只要汴京有的,这里竟然也模仿个十成十。
狄青心道,“看飞鹰踌躇满志,似乎对刺杀元昊胸有成竹,他约我在这里等候,究竟是何打算呢?”
原来狄青、飞鹰定下了刺杀元昊的计划,狄青就和飞雪先往兴庆府,飞鹰却负责筹划其余的事情。
至于单单,终究还是留在了飞鹰的手上。
单单甚至连反对不满的表情都没有,她好像已认命。
飞鹰向狄青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对单单如何。
狄青做不了太多,只希望飞鹰真的能够言行如一。
可狄青到了兴庆府,下一步如何来做,还是一片茫然。
“飞鹰让我在这里等候,可是……你到底想要带我去哪里?”狄青唏嘘道。
要不是因为飞雪,他也到不了沙漠,更不会来到兴庆府。
人生总是不经意的一个转折,就能掀起滔天波浪。
飞雪道:“到了那地方,你自然知道。
”
“可我现在不能和你再出兴庆府。
”狄青为难道。
“我知道。
”
“我这次的行动,其实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但是我一定要出手。
”狄青坚定道:“郭遵是我大哥!”他不再需要别的理由,这一个就足够了!
“我知道。
”
“我很可能会死在兴庆府……”狄青神色悠悠,他在想,羽裳若知道他的行事,不会反对。
“人总有一死的,我并不在乎。
可无论事成或者不成,这里多半会乱,你若能告诉我要去的地方,只要我不死,我爬也会爬去。
我这一生,欠三个人的情,一个是你的,一个是郭大哥的……”
他欠的第三个人,当然是欠羽裳的,但他不必说出。
那种情,他注定要用一辈子去还的。
飞雪双眸凝望着狄青,并没有问第三个人是谁,“我只想告诉你,只要你不死,我会极力的带你前去那个地方,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可你若是死了,何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呢?”
飞雪的意思也很明了,人死如灯灭,不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徒乱心意。
狄青尽一碗酒,不再多言。
飞雪反倒再次开口道:“你知道飞鹰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
“那你知道如何下手刺杀元昊吗?”
“我不知道。
”
飞雪讥讽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孤身到了兴庆府,听从飞鹰的安排去刺杀元昊?”她并没有再说下去,但显然觉得狄青太过莽撞。
狄青突然笑笑,“我只知道,飞鹰和元昊是敌人;我只知道,就算没有飞鹰,我也要来兴庆府;我只知道,有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我当然可以不来,可我以后会后悔。
”
“你这和赌有什么分别?”
狄青望着酒碗,那微黄的青稞酒映出截然不同的脸,可照出同样忧郁的脸庞。
“年华”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可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
“人生不就是在赌?”狄青惆怅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赌,选择对了,就赌对了,选择错了,就会赔点东西出去。
更可悲的是,很多人别无选择。
”
飞雪平静的目光又有了波澜,良久才道:“那我只能告诉你几件事情。
第一,虽然都在赌,但有人一辈子都在赢,因为他考虑的多。
第二,我不会陪你赌。
”
“第三呢?”狄青问道。
飞雪已站了起来,冷冷道:“我要告诉你的第三点就是,飞鹰的确是元昊的敌人,但敌人的敌人,不见得就是你的朋友!所以这次你若不死的话,我会再来找你,但你为郭遵,我却没有理由陪你去死。
”她说完后,转身离去,片刻间,已不见了踪影。
狄青陷入沉思,在考虑飞雪的用意,也在思索着飞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有几人已走上了酒楼,一人大呼小叫道:“酒保,快些准备好酒!再办一桌上好的酒席来。
”
狄青听那声音有些耳熟,斜睨过去,心头一跳,血往上涌,差点握裂了酒碗。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他认得说话的人叫做高大名,本是京中侍卫,而他身后一人,眼高于顶,神色倨傲,正是延州都部署夏守贇的儿子——夏随!
夏随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肆无忌惮?
夏随并没有留意狄青,他也根本想不到狄青会到了兴庆府。
听高大名大呼小叫,夏随皱眉道:“大名,小声些,这里是兴庆府……”
高大名陪笑道:“这里虽是兴庆府,可夏大哥不是比在京城还风光?”
夏随面有得色,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举目向长街望去,眼中带着期盼之意。
狄青为免麻烦,出门的时候并未带刀,四下望了眼,见夏随身边跟着高大名、厉战、宋十五和汪鸣四人,心中冷笑。
高大名这几人当年都是夏随的死忠,甚至曾想引狄青入彀,这次显然和夏随一起投靠了元昊。
他已知道,夏氏父子投靠了元昊!
他也隐约知道,三川口宋军惨败,就是拜这父子所赐!
狄青心中杀机已起,但还能保持冷静。
他的目标是元昊,如何杀了夏随而不打草惊蛇是他需要考虑到事情。
狄青思索间,宋十五谄媚道:“夏大哥,这次令尊和你都立了大功,可兀卒虽重赏了令尊,但只给夏大哥一个指挥使的职位,未免太过轻视了吧?”
狄青心中暗恨,元昊为何要重赏夏守贇?还不是因为当初延边最大的内奸就是夏守贇!
延州惨败,郭遵身死,万余宋军的冤魂,都是因为夏守贇的部署!
狄青已准备动手,突然听汪鸣道:“好戏在后头呢。
这次野利王要夏大哥到此等候,说不定就要提拔夏大哥呢。
”
夏随叱道:“莫要乱说,若被野利王听到,那可不好。
”他虽是斥责,但脸上满是得意,显然这个消息不假。
狄青一凛,知道野利王就是龙部九王之一的野利旺荣,是元昊手下的重臣,他要见夏随?他为何选在太白居见夏随?
狄青压抑住冲动,因为听到楼梯口又有脚步声传来。
一人随后出现在楼上。
夏随扭头望见,慌忙站起迎上去道:“原来是监军使大人,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能来呢?”
狄青见那人身形剽悍,双眸迥然,暗自琢磨此人的来头。
他知道元昊为便于对五军管理和调遣,仿大宋的“厢”、“军”设置,以黄河为界,将全境划为左右两厢,下辖十二监军司,监军使就是监军司中的官员。
而野利王野利旺荣就统领左厢明堂军司众,因此位高权重。
这次野利旺荣带部下回来,多半是因为元昊称帝在即,所以回都城协防?
狄青正琢磨时,那监军使道:“王爷偶染风寒,不能来了。
”
夏随满是失望,可还装作关切道:“那卑职……倒想去看望王爷呢。
”他和父亲夏守贇当年是太后的亲信,后来宫变事败,虽说圣上说不再追究,可夏家父子随后就被明升暗贬到了边陲。
夏守赟老谋深算,当然知道天子在算账,心中忐忑,只怕有一日赵祯会反目。
夏家父子心一狠,这才投靠了元昊,当年他们在京城呼风唤雨,这时虽对个监军使,仍是不敢怠慢。
监军使道:“不用了。
不过王爷已保举你入卫戍军。
调令这几日就会下来,你好好的准备吧。
”
夏随大喜道:“多谢王爷提拔,多谢监军使大人。
”他知道卫戍军就是京中御围内六班直,是五军之一。
御围内六班直和大宋班直一样,那是元昊的亲信才能入内充任,待遇好,地位高,一直都由党项人充任,没想到自己也能在那里立足。
监军使哈哈一笑道:“不用客气,不过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王爷。
”夏随迭声应是,监军使又和夏随客套几句,告辞下楼。
夏随恭送那人下楼,等回身后,脸上难掩喜意。
高大名已叫道:“夏大哥,你这次可发达了。
到时候……莫要忘记提拔兄弟们。
”
夏随笑的嘴都合不拢,“一定,一定。
”
几人才要落座,又听身后脚步声起,都转头望去,见一戴斗笠的汉子走了上来。
夏随见那人不是监军使,也不在意,才待让酒保上菜,不想那汉子径直到了夏随等人的身前。
夏随感觉对方来意不善,霍然站起喝道:“你做什么?”
那汉子半张脸遮在斗笠下,只是露出嘴角的一抹笑意,那笑意如苍鹰睥睨般的冷酷,“你是夏随夏大人吗?”
狄青见到那人的冷笑,已认出那人是谁,不由凛然。
这人为何要找夏随?
夏随微愕道:“我是夏随,你是哪位?”
那汉子低声道:“须弥善见长生地……”
狄青一震,夏随一惊,高大名已失声道:“你怎知道这联络……”陡然间收声,满脸的惊疑不定。
狄青听了高大名的半截话,脑海中如闪电划过,一瞬间已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须弥善见长生地,五衰六欲天外天!
狄青一直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当年丁指挥就是因为向钱悟本逼问此事的时候被杀。
后来狄青装鬼本要逼出答案,但被夏守赟打断。
之后狄青虽一直带着这个疑惑,但奔波征战,无暇再追究。
现在听高大名一说,狄青就已了然,这是夏随他们联络的暗号。
延边很多人都被党项人收买,钱悟本也是其中的一个。
丁指挥就是因为发现钱悟本勾结党项人的事情被杀,而夏随杀人灭口,当然也就是掩藏夏家勾结元昊的事情。
狄青心中暗恨,恨自己为何这么晚才猜到这个事情。
那面的夏随也是满腹狐疑,缓缓道:“阁下是谁?”他听对方说出自己在延边的暗语,满腹疑惑,以为这也是当年他联络的人手。
那汉子推了下头顶的斗笠,笑道:“我是……狄青!”那两字如同霹雳般击中了夏随的脑海,夏随讶然失措,不由倒退了一步。
高大名最先反应过来,“呛啷”声响,已拔出单刀,喝道:“你敢来……”
单刀才出,鲜血闪现。
高大名话未说完,手捂咽喉,已倒仰摔在楼板上。
他咽喉血肉模糊,烂得不像样子,好像被鹰嘴啄过。
酒楼上一阵哗然,众酒客见发生了命案,纷纷向楼下逃去。
狄青虽很吃惊,但还镇静,在别人彷徨失措的时候,他已看到那汉子袖口突然冒出个铁杆模样的东西,顶端尖尖,有如鹰隼利喙,闪电般的啄在高大名的咽喉上。
高大名死,夏随大惊失色,纵身后退,叫道:“你不是……”他当然认识狄青,知道这人并非狄青,可他为何要冒狄青之名杀自己?夏随想不明白。
夏随毕竟身手不弱,后退之际,已拔刀出鞘。
可夏随单刀才拔出一半,就觉得胸口一痛,全身气力倏然被抽了出去。
狄青见那人的鹰喙般的利刃击穿了夏随的胸口,也震惊那人出手的狠辣快捷。
见到自己胸口血如泉涌,夏随满眼的不信和恐怖,嗄声道:“你……为……什么……”可那血涌的极快,夏随眼前发黑,晃了几晃,摔倒在地。
临死前,他突然望见了一双眼,那眼中带着讥诮、厌恶和憎恨,他突然认出来,那是狄青的眼。
杀他的不是狄青,可狄青就在他身边。
夏随思绪混乱,不解缘由,喉结滚动下,再没了声息。
宋十五等三人也倒了下去。
那汉子只是用袖中的兵刃在其余三人胸口啄了下,犀利如电。
宋十五等人毙命时,那人拍拍手掌,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血迹。
胆小的酒客已吓得屎尿都流了出来。
那汉子杀人后却不急于离去,伸手撕开夏随的衣襟为笔,沾着夏随胸膛的鲜血为墨,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叛宋者,死!杀人者——狄青!”
狄青就那么看着,并不吃惊,只是皱了下眉头。
别人冒用他的名字杀人,他问也不问。
别人杀人后留下他的名字,他好像也不反对。
那人杀人留迹,目光若有意若无意的望了狄青一眼,突然撮唇做哨,声音凄厉。
只听到楼下有马蹄遽响,狄青探头望过去,见一匹健马奔行而至,那人倏然而起,苍鹰般从酒楼上飞出去,落在马背上。
那马儿奔得急,转瞬去得远了。
这时候,酒楼大乱,锣声四起,才有兵士远远的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