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四:变化(下)(3/3)
……”
谢翎之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妥协地抱起谢姝妤,坐回书桌前,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正儿八经地教育她:“不管你想要哥哥抱抱,还是想要哥哥亲亲,想要哥哥陪你玩玩具,都可以直接跟哥哥说,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谢姝妤委屈巴巴:“你不理我。
”
“但我没有拒绝你。
”谢翎之认真说,“你想要哥哥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有你提的要求,如果比我的事情重要,那我一定先满足你,如果是我的事情更重要,那我会先做完我的事情,然后再完成你要我做的事。
知道吗?”
谢姝妤表情迷惑,半懂不懂地点头。
理解这么长一串话对她来说暂时还太困难了些,但她大致能明白一件事:
她要哥哥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结果令谢姝妤足够满意,于是她没再闹腾谢翎之,安心坐在他腿上,看他学习。
谢翎之一边自学,一边教谢姝妤拼音怎么读。
谢姝妤一开始还会好奇地跟着念,然而没一会就困得打起了盹,小脑袋瓜一点一点的,猫耳朵也耷拉在两侧,可爱得要命。
谢翎之侧眼看她,忍不住在她粉嫩的脸蛋亲了一口,然后安静地继续学习。
看着远处磕磕绊绊爬起来的谢姝妤,谢翎之简直要急疯了,他不管不顾地越过坐在车门边的奥列格,想要打开车门直接下去。
“cyka
6лrдь(操他妈的)!给老子安分点!”奥列格一巴掌给他扇回去,怒不可遏:“你不要命我还要,老子还没活够呢!她不就摔了一下,你跟条疯狗似的在这乱蹦哒什么?她有她老娘照顾,用不着你管!”
谢翎之扯着他衣领子厉声喊:“我要回去看她!快让我下去!”
“闭嘴!”奥列格像摁牲口一样把他摁住,一根粗糙苍老的手指直指他鼻尖,双目满是冷戾的告诫:“伊戈尔,少管她了,她以后跟你没关系了,你他妈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就得了。
”
谢翎之怒目相视:“凭什么?!”
“凭她要跟她亲娘过好日子去了!凭你俩的娘不要你了!凭什么凭什么,就凭她俩现在的家没有你的份儿,你是你爹的种,别人家不欢迎你,明不明白?”奥列格极尽刻薄地朝他吼叫。
沾着烟味儿的唾沫星子溅到谢翎之的脸上,他的神色有一瞬惘然,继而迅速被悲伤填满。
他红着眼向后望去,小小的谢姝妤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尽头,他仅能看到消瘦的妈妈蹲在她面前,抱着她,也抓着她,不让她再继续追逐过来。
谢翎之生平第一次气到浑身发抖,他气妈妈,气爸爸,也气爷爷奶奶,气他们的擅作主张,但更气自己的弱小无力。
他们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他和姝妤的命运,却未曾过问一句他们两个的意愿。
而他甚至连多停留一秒,多和姝妤说一句话的能力都没有。
他痛苦到了极点,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他和妹妹会分开,他们两个像是生下来就联结在一起,强迫他们分开无异于从他身上砍下一条肢体,经久不绝的灼痛从断口蔓延至全身。
眼底干涸又蓄满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谢翎之缓慢俯下身,颓然地把脸埋进掌心,不愿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
简直是在做噩梦一样。
明明就在今天早上七点之前,他和姝妤的距离还不到五米——从卧室的床到库房的床,他们见面仅需两秒;而今后,他们的距离将扩大到一千七百公里——从滨江到额尔古纳,需要坐两个半小时飞机,两小时大巴,这还是最快的,他们才能见上对方一面。
可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见面,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是会惊喜地朝他扑来,还是会因为喜欢上了妈妈和张叔叔组建的新家庭,从而淡忘了他?
谢翎之不敢去想,他不能接受第二种结果。
以前他亲耳听到妈妈悄悄和亲戚说,他性格冷漠,很不亲人,像没有感情一样。
亲戚的回答是或许早慧的孩子都这样,何况他还是个alpha。
谢翎之觉得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对。
他哪里没有感情?他明明那么喜欢姝妤。
他的姝妤,他的波留莎,他独一无二的妹妹,她是粘在他手上的小糖块,哪怕只是看她一眼,他的心情都会好得不得了。
她是他汲取爱意的源头,就像太阳之于地球。
他爱她远胜过一切,他愿意听从她任何指令,完成她任何愿望。
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能为她做。
这是他身为她的哥哥与生俱来的责任。
但他做出奉献的前提,得是他在她身边啊!
谢翎之捂住泪痕斑驳的脸,湿凉的泪滴从他指缝间滑落,顺着礼物盒的边沿淌下,他透过那一丝缝隙,看着斑斓却廉价的包装纸被浸出一条水痕,忽然万分后悔——
他刚刚应该和姝妤说句对不起的。
迄今为止,他为这场庄重的道歉仪式做的所有准备,都如同这方礼物盒外层的包装纸。
只是华丽的废品。
不论是系着粉红色的蝴蝶结,亦或贴着闪亮的水晶钻,只要没有交到姝妤手里,都毫无意义。
直至这末日一样的分离到来,谢翎之才总算愚钝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真正需要的其实只是他一句:对不起。
他确信姝妤会因此而原谅他,正如姝妤确信他会包容并纵容她所有任性的指使。
他们对彼此又哪有那么苛刻。
一张纸巾轻柔地拂过他脸颊,奶奶玛尔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哭了,伊戈鲁什卡,喝点水吧。
”
谢翎之一动不动,沉默地表达抗拒。
玛尔法忧愁地叹了一声,静了静,又说:“你中午想吃什么?一会到了车站,奶奶带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多少吃一点,不然上了飞机会难受。
”
谢翎之依旧不语,手掌覆盖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弧度几许讥讽。
大人们真有意思,把关爱琐碎地分摊在小事里,却吝于在真正紧要的大事上给予分毫。
这一刻谢翎之痛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除了姝妤。
谢姝妤踉跄着爬起来,急得甚至没感知到疼痛,边哭边一瘸一拐地继续追在计程车后面。
“哥哥,哥哥别走……哥哥……回来……咳……”
体力飞速流失,她渐渐追不动了,喉间溢出生涩的铁锈味,她慢慢走在马路边,遥望那辆载着谢翎之的计程车在道路尽头消失成一个小点,禁不住地哭喘呛咳。
顾岚追上了她,紧张地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势,“姝妤,怎么样,哪里摔疼了……呀,腿上怎么流了这么血!”
谢姝妤白蓝相间的碎花连衣裙下摆晕着一团刺目的红,顾岚掀起一看,发现她右腿膝盖蹭破了一大片,血水已经从伤口流进了鞋子里,雪白的袜子也染着几缕殷红。
顾岚心疼得不行,即刻要把她抱回家包扎,谢姝妤却大哭着拒绝她的怀抱:“我不走,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她哭得撕心裂肺,顾岚看着她,唇瓣微抖:“……等你放暑假了,妈妈就带你去看哥哥……”
“不要!我不要等暑假!我现在就要哥哥回来!……咳咳!咳!”又哭又跑好一阵,承载过量空气的肺部酸痛不已,谢姝妤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着,痛苦得仿佛要咳出血一般。
顾岚默默帮她拍后背顺气。
好半天,谢姝妤才缓过气来,泪眼婆娑地望着顾岚:“妈妈,为什么哥哥要走?为什么哥哥要跟爷爷奶奶去额尔古纳住?他是不是、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顾岚移开潮湿的视线,不敢看她:“不是,你哥哥没生你的气,是妈妈不好……妈妈没能力同时照顾你们两个。
”
谢姝妤听不懂,哽咽着说:“可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顾岚没法再回答她了。
她蹲在谢姝妤面前,无声抹了把眼泪,不再管她的反抗,抱着她回了家。
——那个只剩下她们两个的,再过不久也将要被抛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