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孤圣伤(3/3)
你只想叫我为你打天下。
现在——只剩下赵国,就在你眼前,你便不需要我了!只想叫我乖乖地听话,留在燕宫、做你的宠物是吗?”
燕珩没说话,微微侧转过脸来。
冬日里霜白的光影打过去,映照出他华丽而冰冷的面容。
秦诏忽然带了哭腔,仿佛被人辜负的良家妇男似的,凄惨问道:“燕珩,你喜欢的,就只是一个听话的宠物吗?你忘了我是秦王吗?你竟这样害怕我长大吗?”
燕珩冷笑一声,复转过脸去,背对着他,“随你怎么想吧。
”
撂下那句话,这位便朝外走去了。
只有一帘之隔的外殿中,燕珩叮嘱的声音显得格外不悦:“盯紧人,半步不许叫他出东宫。
”
秦诏:……
待人走远了,他方才躺在床上,幽幽地长叹一声。
秦王心里自由盘算,心想:也不知道,方才那几句话,能不能起作用?若是燕珩能听进去,或许此事还有一线转机。
果不其然,那话刻薄,简直戳中了帝王的肺管子。
燕珩不悦,气得连晚膳都没吃下去。
难道往日那样的真心,竟全成了算计?他想要天下不假,对他,却不是那样的冷血无情。
燕珩本就没打算叫他冒着生命之虞去打仗的,分明是他自己,满腹的野心,不肯屈居人下。
时近乎三天,任凭德福旁敲侧击,燕珩却还是没打算放了人……帝王瞧着前线飞书,为那小崽子,生了愁绪。
战事上,燕珩时刻盯着,岂能不明白战况如何?
若无燕军助力,秦军确实还要打个许久,若他肯出兵周旋相助,灭赵就在眼前,于他而言,秦诏牵制主力,也省了事儿。
可最叫他不悦的也在这里……
秦诏口口声声说,要打了天下送给他,如今,不过六国,他竟不舍得了。
推三阻四,如此一看,当初所说……恐怕全是假话!
再者,那江山对他来说,竟那样好吗?他宁肯忤逆自己,两相分离,却也不肯守在他身边,做他的鸣凤宫主人?
燕珩冷了脸,心中沉思,还说什么真心、说那样爱,嗬,全是扯谎。
秦诏可没扯谎。
但碍不住,作死的回数太多,燕珩再不肯信了。
没多久,秦诏就开始闹绝食、带着浑身伤患,大闹东宫,竟死活不肯吃药!那架势,简直像是被流氓捉住的贞洁烈男,恨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燕珩面冷心热,只关住不叫他走,心里却不舍他受苦。
因而,帝王站在人床榻上,冷着脸不发一言,而后端起汤药碗来,饮了一大口,紧跟着俯下身去,罩住他的唇,给人渡过去了……
秦诏傻住,瞪着眼望着燕珩。
那位闭着眼,微微蹙起眉尖,香甜的唇裹着苦涩的汤药,把秦诏都灌醉了。
待那口汤药灌下去,秦诏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舌尖,缠住了人的香舌,不肯松了。
方才铮铮的爷们骨气,顿时抛洒个精光。
那点紧张的不悦,也好像跟着汤药一块咽进肚子里去了。
燕珩掐住人脖颈,强扯开人,抬手蹭了下被这小崽子咬破的嘴唇,冷眼睨他:“嗯?”
秦诏不吭声。
——“吃药。
”
——“我不吃……我要走。
父王。
你放我走吧。
”
燕珩恨不能掐死他,那声息冷得不像话:“秦诏,你既然想走,那就……拿玺印换你自由身,如何?”
秦诏不肯,又说:“我不能骗你,这天下,我必献给你,可是……不是现在。
我保证,燕珩,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我是爱你的——你比谁都知道。
”
秦诏拉着他的手摸自个儿的胸膛:“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燕珩信他的爱,也信他是真的想走,更信他真的想要那天下权柄……因而,帝王抽回手来,冷哼笑道:“不行。
”
秦诏没招了。
燕珩道:“秦诏,寡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信——你写是不写?”
秦诏隐忍片刻,没说话,竟兀自从床上爬起来,快步朝剑架走。
不等燕珩反应过来,他就拔剑出鞘,猛地横在自己脖子上,急切道:“放我走。
”
燕珩愠怒:“混账。
你竟敢这样威胁寡人?”
秦诏那双眼含着分明的深情与爱意,手中动作却毫不怜惜地压得更重……那血潺潺沿着剑刃流淌,嘀嗒、嘀嗒……坠落在帝王眼前。
“秦诏。
”燕珩终于变了脸色。
很难说,那张脸上露出的,是失望、不可置信,还是藏住的一些伤心,抑或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
但燕珩的口气,却仍尽可能地保持平静,他看着秦诏,缓声道:“你既这样的想逃开寡人,此后,便终身不得踏入燕土,如何?”
秦诏摇头。
燕珩眯眼盯着他:“那就留下。
”
秦诏仍摇头,将力气用得更重。
脖颈上的青色血管被刀刃压得鼓出来,仿佛轻轻一滑,便可切断他的生死。
那藏着性命之忧的肉身,被秦诏拿来,与他父王,做最后的一次豪赌。
“留在寡人身边,我的儿。
你想要什么?权力、金银,还是荣威?……寡人什么都可以给你……不需要你那样的费尽心机。
”
他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寡人不会灭秦,不会叫你没有家的。
秦诏——仍叫你做秦王,难道不好?”
秦诏隐忍望着他,那血刃仿佛小溪似的,流得更快了。
“燕珩,放我走。
”
因紧张和担心,那位的喉结不作声地滚了两下。
燕珩知道,那是秦诏的诡计,然而……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秦诏在他面前,那样的割破喉咙,他更知道,这只小崽子野性难驯,若不肯答应,秦诏什么都做得上来。
而后,帝王开口,声音艰涩,“好。
寡人答应你。
”
他又说:“把剑放下,秦诏——寡人命你,把剑放下。
”
秦诏哑声唤他的名字:“燕珩……燕珩,你相信我的对吗?”
他不肯放下剑,而是凭着这样的姿势,一步步逼退人,跨出殿门去:“我爱你。
但是,我不得不走。
请……请叫人给我备匹快马。
”
那日,德福和德元傻子似的站在那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秦诏借着自刎的姿势,将他们那个威风而冷静的王上,逼得双眼泛了红。
他身着单薄里衣,连鞋靴都没穿,光着脚,仓皇出逃。
秦诏回望了燕珩一眼,又扫视这熟悉而冰冷的宫殿。
片刻后,他翻身上马……放肆在燕宫疾驰而去的时候,秦诏没再留下任何一句话。
他逃走了,凭着燕珩的宠爱。
他只留给燕珩一个脆弱而单薄的、孩子赌气似的倔强背影,和一地洒落的血色污痕。
那红便烫在燕珩的心中……
那一句紧跟着一句的、狠心而坚决的“我要走”,利剑似的,将两人这些年用诡计、恩宠、爱欲、赏与罚所扭曲成的脐带,狠狠斩断。
秦诏为了逃脱他的掌心,竟也不惜……将往日地温言软语与美好岁月碾成齑粉。
东宫的风雪那样大。
帝王怅然若失地伫立在此,久久地沉默着。
仿佛直至此刻,燕珩才终于肯承认,他的“好孩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