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贤俊慕(2k营养液加更)(1/3)
燕珩知道了秦诏要回转的消息,然而心底里,却不全是喜悦。
帝王每日守在高阔而寂寥的燕宫之中,静看春秋之间,流光消逝,风雪压不住葳蕤,玉兰守不住春风,那一封又一封的战报,到底堆满了桌案。
没那小子的家书。
然而,却有那小子威风轻狂的消息。
不似往常只图声名傲骨的炫耀,而是在淬了血痕的战事中,显露着他的天纵之才智。
捕捉敌军之弱点,运筹帷幄,忠勇突袭。
或正面迎击,或夹道而行,或诱敌深入,翁中捉鳖。
秦诏的路数,连他都有几分摸不清,像是棋盘上逐渐沉稳下去的落子,每一步,都走在意料之外。
但每每,都是胜利。
战事杳杳,宫中则显得沉静许多。
这一年来,燕珩闲饮茶水,不动声色将八国的试探压下去,仍旧不曾出兵。
他知道,那几位,恨不得饮其骨血、生啖其肉,只为将失地寻回,以扬眉吐气,报这些年的憋屈与仇恨。
连着燕正那份,一起算在他头上。
他又何尝不知,武将心底所埋的愤懑。
然而,昭如日月的政治理想压在腹中,亦炽热不可磨灭——燕珩不是他父王,他要做的,并非执利刃、握王权而号令群雄的燕王,而是九州相尊之天子,平治天下而垂荣。
这条路,与起兵伐戮想比,难得多。
燕珩知道,以八国之虎视、五州之野心,此一等心念,几乎不可能实现。
所以,那颗压在手边的虎符,常常被搁在手心摩挲,而后轻轻推出去,压在八国献上来的城池印契之上。
有意思。
和那个垂涎他的小儿,一样有意思。
都想自讨苦吃,都想求他目光施舍过来,都想求一条绳索,紧紧的勒住脖颈;也都想要讨一柄刀剑,将性命献祭上。
仿佛只有这样,虽死犹荣。
这天下,都为他俯首系颈。
诸如八国五州,非要一次次的起兵惹出骚乱,用不入流的手段,试探他。
除非叫人狠狠打服,山河破碎,否则,决不肯罢休。
秦诏也如此。
宁肯吃些苦头,也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试图使弄权柄,除非……握紧他的脖颈,叫他没得选。
想到这儿,燕珩终于叹了口气,搁下茶杯来。
他本是想仁慈一点的——
“你说,寡人将秦诏封在东宫,叫他起兵打下八国来,如何?”
“啊……”
德福惊颤,却不解其意,仍念着帝王的那点宠爱,问道:“小的不懂战事,不敢妄下定论。
只是王上,您不是心疼公子吗?为何叫他起兵?……”
嗬。
这小子——
那个吻的触感,仍留在他的唇瓣上,是这位帝王二十五载唯一叫人轻薄的一次。
“只凭他那等放肆,若不死在战场上,这混账,早晚也要死在寡人手心里。
”
德福讪讪,不敢答话,他仿佛没听懂似的——王上您哪可能舍得呀?
“如今,他将凯旋,年岁又大了些。
寡人才该犯愁,要怎的待他。
”燕珩将方才的话重提了一遍:“依着寡人的意思,封在东宫也好,就日日守在寡人身边,却也逾矩不得一点。
”
——叫他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逃不了、脱不开,永远守着自己。
然而,背负着东宫之名,此生不得逾矩一分。
猜透了秦诏的心之后,这位帝王,随意掷出来的棋子,都显得那样狠。
紧跟着,德福听见一声叹息,叹息之后,是颇伤感的平和话音:
“寡人疼他不假,想将他留在身边也是真。
”
“正是为这,做个侯爷刚好,作东宫么,到底不合规矩。
可……又怕伤住那小儿,想着,叫他坐一坐东宫的位子,哄他开心几日,也无妨。
”燕珩垂眸下去,又饮了一口茶水才道:“将那怨,冲淡两分,便也不会再缠着寡人哭闹了。
”
可……十八岁的秦诏还会哭闹吗?
德福分明觉得他们王上小瞧了公子。
若秦诏能亲耳听见这话,便能分辨的出,那藏在心疼和宠纵里面的,有他父王不容置疑的拒绝——对他那份赤子心和真感情的、毫不迟疑的拒绝。
他父王疼他,所以于心不忍,干脆将东宫当做赏赐,哄他玩两天。
然而……
他哪里想做那劳什子东宫。
他要的是九国五州之鼎盛王权,要的是燕珩!
燕珩摸透了两分,只是仍不解。
若是长大了、长歪了,满心惦念风月,也不该将那等心思放在他身上,那个吻,并无亵渎之意,只包含着伤心与眷恋。
那硕大的几滴泪,将帝王的眼皮儿都打湿。
被偷亲的,分明是他,也不知道这小子哭什么!
再有,这许多时日,年逾三百日夜,却不曾有一封书信寄来。
恐怕那臭小子,早便将他这位父王,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不知道叫战事驯养的乖一些,还有没有那等……见不得光的心思。
燕珩苦心的想:
兴许是自个儿宠的太过了,不该怜惜那泪眼朦胧,再离远一些才好。
实在不然,该趁着他回宫前,将那姻亲操办完,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若他在跟前儿,燕珩便自觉做不到了。
秦诏眼泪惯是多,总要将帝王的心窝哭得湿润,才算完。
这会子,燕珩生了心思,便将那书信一封一封拆展开,将秦诏自出征入营来的飞书,到最后这一封亲笔战报,都细细读了一遍,直至心烦意乱,将眉蹙起来,又问:“这小儿,回来要十几日,定在哪天?”
德福早便打听过了,只等着人来问呢!听见这话,赶忙上前解释:“若是快,月底便到了。
若是路上耽搁两程,便要下月初三、初五,才能到。
”
帝王神色沉,叫人琢磨不出所以然来。
谁能想的出,此刻,这位的心底交缠着两样儿情愫。
他既想快一些瞧瞧他那心肝肉似的可怜人儿,捏住小脸搓两把,往怀里揣住,捂一捂。
然而,又生了点子火气,只嫌这混小子,出门便将他忘却了,连封家书都不肯寄。
——到底是火气压不住惦念,兴许是战事紧要,才没空子呢?
燕珩沉默了片刻,搁在手心里的茶杯握紧了。
德福以为,他们王上怎么也得叫人备下盛宴,给公子接风洗尘的。
可没曾想,下一句话,却和秦诏全没关系,直教人出乎意料。
“三日后,召卫女侍寝。
”
德福:“……”
燕珩挑了眉:“愣着做什么?”
德福叫人点醒似的反应过来了,忙躬身道:“啊,是是是。
恭……恭贺王上……只是不知,卫娘子的封赏与恩赐,王上想如何定论?”
燕珩拿指尖拨着茶杯的边缘,那视线幽长地放远处去,而后扫到那玩卫莲,又顿住了,“容寡人好好想想。
”
德福明白过来了,躬身叩拜在他跟前,道:“王上,兹事体大,还须慎重。
若您是挂念公子之事,未必要急于封赏,想来这一年……经此磨砺,公子已然识得大体。
往日因秦王苛待他,又身世单薄,得王上悉心养育,虽有几分黏人,但也不算罪过。
”
德福为这那小子往日的奉承和讨好,到底替人说了三两句话。
奈何燕珩不搭茬,只轻叹了口气,说道:“三日后,召卫女侍寝,择日封……封美人,愿其言行谨正,美其修仪,也算寡人厚待卫家了。
”
德福不敢违逆,忙将这事儿记下。
毕竟,这是帝王头一次召选美人侍寝,许多规矩,都要仔细说个明白才是的。
他一时想及,再过些时日,待秦诏回来,瞧见美人得赏,必要闹一闹的。
哪成想——
两日后,风雨交淋,瓢泼而下。
骤然一个惊雷,将榻上沉睡的帝王惊醒——他微微吐息了一口气,抬手搁在额头上,轻哼笑了一声。
方才梦见那小子扑过来,才要开口,倒叫这道响雷惊醒了。
他唤:“几时了?”
那声音才落入寂寥夜里,不等听见仆从们答话,烛影便轻摇晃了一下,骤然破门起了风。
仆从们轻声而慌乱的阻拦,和那声过于急切而声息变得沙哑的“父王——”紧紧贴在一起,随着淋漓大雨和狂风,把湿润水痕,吹到了帝王榻前。
燕珩微怔:……
那身子扑跪过来,隔着纱影,熟悉的声音又急又怯:“父王——”
燕珩忙撑起身来,扶住塌边,抬脚踩上玉踏,带着困惑:“秦诏?……可是你回来了?我的儿。
”
秦诏几乎是扯开纱幔,扑上去的。
浑身的水雾带进燕珩怀里,沾湿了两人的胸膛,带着雨露泥尘的气息被拥抱压住,而后弥漫在空气之中。
燕珩仿佛从怀里那湿淋淋的身躯之中,捕捉到了边境飞扬的血色与黄沙,赤烈的朝阳和嫩青的草芽——
还有最最熟悉的,那少年身上的清爽之气。
秦诏浑身颤抖着,冷与累、疲倦与伤痛将他煎熬的厉害。
手臂、大腿和肩膛被包裹住的绷带挣开两寸,再度渗出血来,在暗色中红的发黑,看不真切。
燕珩紧抱住人,疼惜了好一会儿,方才将秦诏从怀里拉开,凭着那点距离,用目光细细地打量他。
秦诏退出来,跪倒在脚边。
他自染了满身的泥尘,鬓发贴在脸上,瘦削的五官更锋利而分明了,一双含着笑的温柔目光终于投过来:“父王……”
那灯火暗,双眸却更亮了,盈盈如月色,自有皎洁浓情。
那声息沙哑而忍耐,却掩饰成了燕珩最想要的端庄姿态:“方才失礼,太过急切,竟将您的衣裳弄湿了,我实在该死。
只是,这许多时日,不见父王,情难自抑——请父王原谅我。
”
燕珩拿指尖轻轻拨开他贴在脸颊上的湿发,却不知怎的,那指尖烫人一样,叫秦诏浑身都起了激灵……指尖才抚摸过一寸皮肤,便开始颤栗。
待将头发替他拨至耳后,燕珩顿住指尖在他耳侧,轻声发问:“不是说,还有十几日,方才能到吗?怎的今夜便回来了。
这样晚了,该好好睡一觉,才是。
”
“父王所言甚是。
本不该打扰父王休息,可秦诏御马疾驰七个日夜不停,只为早一刻见到父王,再忍不到明日清晨。
”秦诏握住他父王的腕子,抵到唇边。
照他往日的性子,必要狠亲一口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