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情难自抑(2/3)
“你不是说没有灵感吗?”傅承勖道,“中国文明这个主题太大,你不知道选哪一个的好。
我就想,与其翻书翻画册,不如亲眼看一看我们古代的文明,能带给你更直观的感受。
或许能给你新的启发。
”
书画已被岁月浸染了一层暮色,可那轻盈灵动的线条,那如铁画银钩的笔画,依旧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还有那些来自秦汉的铜器和古玉,各个朝代的瓷器,每个器皿都仿佛附着一个精魂,等待着向人诉说它们的故事。
宋绮年的目光无法从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上挪开。
“你怎么……从什么时候……”她有些语无伦次。
“从得知你没灵感时,就有了这个想法。
”傅承勖不疾不徐地跟在宋绮年身后,“筹备花了我一些时间,毕竟搜集这些古董,尤其把那一批文物从北平空运过来,不大容易。
”
宋绮年鼻根酸胀:“可是,为什么……”
“还记得昨晚你和我说,你已经尽力了吗?”傅承勖道,“可我还没有。
我承诺过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的事业的。
而我所能提供的,就是人脉和金钱。
这个小展览,就是我尽力的表现……”
宋绮年侧头望向这个男人,心潮澎湃。
一股强烈的,温暖、轻盈又愉悦的感觉充盈她的全身,席卷了她的大脑。
就像被阳光照着,像在空中翩翩飞舞,追逐着风和远方。
这一刻,宋绮年突然觉得自已之前说不清缘由的计较很没有必要了。
如果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那是否要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并不重要。
她只用像春笋一样,趁着雨季痛痛快快地生长就好。
宋绮年的视线落在傅承勖身后的一幅壁画上。
她倏然愣住了。
“这是……”
傅承勖转身:“啊,这是一块壁画,是陈教授从文物贩子手里抢救回来的。
我也不大清楚它的情况……”
“这是一块从敦煌的莫高窟里被盗走的壁画!”
陈炳文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宋绮年毕恭毕敬地打招呼:“陈教授,我都听傅先生说了。
还要多谢您。
”
“我还要多谢傅先生呢。
”陈教授道,“多亏有他,才有这次展览。
我的学生们平时也没有那么多机会一次见到这么多国宝。
傅先生还支援了我们很多保安,让学校也松了一口气。
学生们也算是沾了宋小姐的福了。
”
陈教授的目光在宋、傅两人身上一转:“哎,我打搅你们了?”
宋绮年和傅承勖忙异口同声否认。
宋绮年脸颊发热,怕被看出端倪,立刻将话题转移回了壁画上。
“陈教授,这壁画……”
“啊,对!”陈教授忙道,“这块壁画早在清末时就被人从石窟里偷了下来,但机缘巧合下没有被运出国。
六年前,我得知了这块壁画在黑市里被贩卖的消息,及时将它抢救了回来。
它可是咱们系的镇馆之宝!”
一说起这个,陈教授滔滔不绝。
“它其实是一整面壁画中中心的一块,正好画着一个反弹琵琶的飞天——就是这个仙女。
你看,她体态丰腴,轻盈灵活,羽衣飘飘,脚踏云朵,身后是朵朵白莲碧叶,多么圣洁。
你再看这色彩,历经千年风沙,依旧这么鲜艳。
这红色的衣裙,青色的纱帛,金色的钗环。
她的皮肤本来用铅抹成白色,现在已氧化,变成褐色了。
但你完全可以想象它刚画好时,不,它还没有被人从墙上凿下来时,有多美!”
宋绮年望着壁画里栩栩如生的飞天仙女,思绪随着陈教授的话语飞向了千里之外的那片戈壁荒漠。
“想象一下吧。
”陈教授激动地描述着,“敦煌那地方,一望无际的黄沙,旷野的风吹了亿万年。
触目所及,全金色、红色和棕色,只有天空是碧蓝的。
在这片渺无人烟的地方,却藏着大大小小数百个洞窟,里面有着中华文明历史上最美丽、最伟大的宝藏!”
宋绮年心神荡漾:“您去过敦煌?”
“早年在那边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陈教授怀念道,“但也有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江南风光好,可我心里始终向往那一片黄沙碧天呀。
那个地方,你一旦去过,就再难忘记……”
这一日,宋绮年带着厚厚一叠从陈教授那里借来的莫高窟洞窟的照片和画册,回到工作间里。
四秀迎了上来:“小姐,刚才曹先生来找过您,请您回来后给他去个电话……”
宋绮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走进工作间里。
她在布料架上好一阵翻找,抽出她想要的布匹,唰然抖开。
深浅不同的橙黄,橙红,青蓝,湖绿,再加上雪白的缎子……堆在地板上,似打翻了调色盘。
“小姐,你想做什么?”
四秀她们看宋绮年把布料在人台身上缠来缠去,一头雾水。
“还缺一点什么……”宋绮年把布料丢开。
她还缺一个模特!
一个符合她的审美,能带给她灵感的模特。
一个能完全展示出她的设计精髓的模特。
她的缪斯。
当没有特别好的灵感的时候,她可以为了利益而将就。
但是当灵感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一个合适的模特能让她脑海中的构想以最完美的形式呈现出来时,她便容不得一点点的不完美!
宋绮年不再犹豫,抓起手袋就又出了门,直奔济慈院。
“那对苗家姐妹?”刘院长惊讶,“她们前几天走了。
”
“啊!”宋绮年大失所望。
刘院长道:“苗小妹的男人找了过来,把她给接走了。
她姐姐便也不再来了。
”
宋绮年不死心:“您知道苗大姑娘在哪里上班吗?”
刘院长摇头:“那姑娘过来也只是探望她妹妹,不大和旁人说话。
不过,唐太太和苗小妹相处得不错,她或许知道些情况。
”
宋绮年拿着刘院长给的地址,找到邓家门口时,已是傍晚。
这个时候贸然登门拜访,多少有些不合适。
可截稿日期就在三日后,宋绮年没有时间可以耽搁。
刚刚摁响门铃,大门就打开了。
唐雪芝像一只欢乐的小鸟扑了出来:“启明,你回来……啊?”
她吃惊地瞪着宋绮年,继而又欢笑起来。
“宋小姐是吧?我们在济慈院里见过!您是江映月的朋友。
您怎么……唉,瞧我!您快请进——”
唐雪芝叽叽喳喳,热情洋溢,虽已嫁了人,却还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宋绮年笑着婉拒:“我是为了苗家姐妹来的,说完就走,不敢耽搁你家用晚饭。
”
“苗家姐妹?”唐雪芝不解,“她们怎么啦?”
“没什么。
”宋绮年道,“我只是听刘院长说,您和苗小妹关系好,想问你知道她们姐妹现在住哪儿吗?”
“她们姐妹俩不住一块儿。
”唐雪芝立刻道,“姐姐住工厂宿舍里,具体哪个厂子我不清楚。
但是小妹,她男人在闸口那边新租了间屋子安置她。
她走前给了我地址,约我有空一起吃茶呢。
”
说着,从手袋里翻出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了宋绮年。
“您找她有什么事?”
“我是想找苗大妹。
”宋绮年解释。
“小妹一定知道。
”唐雪芝道,“说起来,我也挺担心小妹的。
她跟着那个男人,我看也不是长久之计。
可她虽是贫家出身,却打小被父母和姐姐宠着,天真得紧,不大能吃苦……”
“贫家娇儿。
”宋绮年苦笑,“没有凤凰的命,却吃不了山鸡的苦。
”
“就是这个理。
”唐雪芝一个劲点头,“但她亲姐姐都劝不动她,我也没办法。
”
正说着,一辆小汽车停在了楼前。
一个身材瘦高、文质彬彬的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唐雪芝霎时展露甜美的笑容。
“哎,这是我丈夫,你们上次好像也见过的。
”
“阿芝,怎么不请客人进屋坐?”邓启明笑容亲切,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宋绮年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本就要告辞了。
”宋绮年忙道,“不打搅你们了。
唐太太,回头在济慈院见。
”
目送宋绮年远去,唐雪芝亲昵地挽着丈夫的胳膊往屋里走。
“宋小姐是不是很摩登?我想去她那里做一条裙子,吃喜酒的时候穿……”
邓启明低声应着,在转身进门那一刻,转头又朝宋绮年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宋绮年来到苗小妹的住所时,夜幕已经降临。
许多人家已经吃完了晚饭,外出散步消食,而宋绮年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响。
苗小妹住在一栋有些年岁的筒子楼里。
这样的地段,这种楼房,居民龙蛇混杂。
可见苗小妹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很宽裕的人。
宋绮年刚走进楼里,就见两个艳女嬉笑打闹着从楼上跑下来。
浓艳的脂粉,廉价的香水,旗袍高高的开衩下露出光溜溜的大腿。
宋绮年别开脸,往旁边让了让。
两个女子从她眼前走过,扭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继而笑嘻嘻地跑走了。
原来,这楼里不光住了苗小妹这样的情妇,还有私窑和一家小诊所。
一处的女人们在强颜欢笑,另一边的女人们在痛苦呻吟。
宋绮年摇头叹气。
苗小妹的屋子位于三楼尽头,有两间卧室。
屋内有一套半旧的家具,还养着一个做饭的老妈子。
只是这老妈子显然在做家务外还兼任着看住苗小妹的任务。
苗小妹和宋绮年在客厅里聊天时,她一直从房间里探出半张脸偷看。
苗小妹同之前判若两人。
她脂粉极浓,将淤青遮得严严实实。
卷发大红唇,穿着一件色彩艳丽的掐腰旗袍,手上还戴着一个细细的金镯子。
十六七岁的少女,放在好一点的人家,正是穿着白衫黑裙,在女校里念书的年纪。
苗小妹却打扮得好似二十好几的成熟妇人。
苗小妹起初以为宋绮年又是一个来劝自已的,有些不耐烦,直到宋绮年打听起自已姐姐的下落。
“你找我姐姐做什么?”
宋绮年道:“我想给她提供一份工作。
”
“什么工作?”苗小妹警惕。
这姑娘也并非唐雪芝认为的那么天真。
“就在我店里工作。
”宋绮年耐心地解释,“我开了一家服装店,想请她去做店员。
我那儿都是女客人。
”
苗小妹这才放下半颗心。
“我姐姐在‘鸿丰纺织厂’做工。
那地方,人被当成畜生用。
一个人要看好几台机器,工头又不给上厕所,女工们连水都不敢随便喝。
我只熬了两个月就跑了,难为我姐一直干到现在……”
宋绮年听得很揪心。
她当然知道纺织厂工作环境恶劣,听了苗小妹的话,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去把苗大姑娘给接走。
可就在宋绮年准备告辞时,苗小妹突然道:“可就这样,她还是不肯跟我过。
”
宋绮年没有流露情绪,而是很克制地问:“你是想让她搬过来和你住?”
“不。
我是让她别在工厂里干了,找个男人照顾她!”苗小妹道,“我男人有个朋友,家里是开酒楼的,出手很大方,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