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相互救赎(2/3)
宋绮年苦笑。
“若换成现在的我,当然宁愿违背誓言也要保住母亲的性命。
但我当时年幼懵懂……”
宋绮年摇头:“可就算你交出了那个信物,你们母子也未必能活命。
”
傅承勖长叹一声,继续道:“我不得不丢下母亲的遗体逃走,但是四叔他们追了过来。
慌乱之中,我翻进了一个破屋子里。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宋绮年的心弦微微一颤。
傅承勖的目光投向远方,温柔如天边的月色。
“寒冬腊月的,她裹着破棉被,睡在柴垛上,身上还戴着锁链,非常可怜。
在她的帮助下,我躲过了四叔的追捕。
后来我知道,她是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孩子。
于是我偷偷解开了她的锁,带着她一道去上海。
”
宋绮年的脚步渐渐放慢,目不转睛地望着傅承勖。
“我们一起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
”提起那段回忆,傅承勖总会微笑,“吃过很多苦,但彼此做伴,相依为命……”
他将视线投向宋绮年。
“她对我来说,远远不止一个一起流浪的同伴。
她救了我,在凄苦的流浪生涯里给我提供了无可替代的慰藉。
那时候的我,是个骤然之间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带着小爱坚持下去,去上海找伯父,是我唯一的信念。
”
“小爱?”宋绮年嘴唇翕动,
“她不会说话,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便给她起了一个名字。
我的姐妹是‘志’字辈,她又那么可爱,便叫她‘志爱’。
”
“志爱……”
傅承勖笑:“我那时候只有十二岁,起名字的本事有限,请多饱含。
”
“不。
”宋绮年动容,“这名字真好听。
她是你的‘挚爱’。
”
傅承勖笑了笑。
“可惜后来,我将这个‘挚爱’弄丢了。
”
笑容自他脸上褪去。
“我们刚刚抵达上海,就被四叔的人发现。
我将小爱藏了起来,将追兵引开……但是我被四叔抓住了。
”
宋绮年安静地听着。
“我被抓的第四天,义父终于赶到,将我救下。
但我当时已经重病昏迷。
直到第六天,我才在医院里醒过来。
”
他握着宋绮年的手的力气不自觉加重。
宋绮年觉得有些疼,却没有挣扎。
“等我再去找小爱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藏身的地方了……”
男人的嗓音越发低沉喑哑。
往事随着诉说涌入脑海——
“穿花棉袄的孩子?当然见过。
前些天她一直蹲在那个路口,晚上就睡在那头的柴垛里。
”
“怪可怜的……街坊们会给她拿点吃的,但她怎么都不肯跟人走。
问她话呢,她又什么都不说……”
“今天一早还看到她了,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傅承勖一边在义父的协助下向四叔复仇,一边寻找小爱。
可足足找了三个月,几乎将上海的地皮逐寸翻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孩子的踪影。
他甚至走遍了上海所有的停尸房和乱葬岗,亲手翻看那些女童的尸体……
回忆到这里,傅承勖停下了脚步。
他将宋绮年脸颊上一缕被吹乱了的头发轻柔地捋向耳后,目光充满无限爱意,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
宋绮年神情怔忡。
“六天。
足足六天!”傅承勖苦笑着,“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还不能说话,她是怎么在大冬天的街头熬过这六天的?我让她等我回来,她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在原地一直等着我,淋着雨……她该有多害怕?还有,她去了哪里?她是走丢了,还是被人带走了?她是不是以为我把她丢下了……”
梦里的一幕幕随着傅承勖的话浮现眼前。
泪水自宋绮年的眼中涌了出来,划过脸颊,落入男人的掌中。
她重重地咬了咬唇,哑着嗓子道:“这……这就是你一直没有和我相认的原因?因为愧疚?”
“我不该愧疚吗?”傅承勖的嗓子哑得好似吞了热炭,“这十八年来,我一直做两个噩梦。
一个是梦到父母遇害,一个,便是梦到你。
有时梦到你横尸街头,有时梦到你落入魔窟,生不如死。
可最多的,是梦到你还在那间屋子里等着我。
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我给你的那个包袱,等我回来……”
说到这里,这个男人也终于哽咽。
他低着头,垂着眼帘,却无法掩饰住那发红的眼眶,和嘴唇克制不住的颤抖。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认,绮年。
如果我没有把你弄丢,你这十八年会像我对你许诺过的那样,过得像一个公主。
而不是在帮会里吃尽苦头,挣扎求生。
当我找到你时,我一方面庆幸你生存了下来,一方面为你过的生活而心痛……”
宋绮年捧起了傅承勖的脸。
“你听我说,承勖。
看着我!”
她坚定灼热的目光直射入傅承勖的眼中,让他的镇定了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
”宋绮年温柔而坚定地说,“绑架我的不是你,贩卖我的也不是你。
也许没有你的出现,我早就死在人贩子手里了。
”
傅承勖握住宋绮年的手,吻她的掌心。
“那个牛骨牌……”宋绮年又道。
傅承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了那一枚牛骨牌。
“你一直好奇它的作用吧?”
宋绮年点头。
傅承勖道:“家父将天字号库房藏了起来,并把地址藏在两枚骨牌上,这是其中一枚。
我引开四叔的人时,为了以防万一,把它交给了你。
”
谁想到,骨牌和小爱一起不知所踪……
“为了这一笔财宝,我失去了家人,又失去了你。
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宋绮年问:“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分开,都被你四叔抓到。
他拿到了这块玉后,会怎么处置我们?”
傅承勖不语。
以四叔的残暴,他怕是活不下来,小爱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不要自责。
”宋绮年轻抚傅承勖的面颊,“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
你已经在最坏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最好的决定。
剩下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
傅承勖抬手覆着她的手背,将脸颊紧贴在她的掌心,闭上了双目。
他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
十八年后,他终于得到了宽恕。
傅承勖此刻的神情就像一头温顺忠诚的狼。
“那后来呢?”宋绮年问,“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傅承勖的语气轻松了一些,“这些年来,我留在国内的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你,却一无所获。
但有一条线索,有人看到一个年貌和你相符的女孩被两个男人带走了。
”
“那应该是我师父和秦师叔了。
袁康当时也在,他都告诉我了。
”
“可我一想到是男人带走了你,简直如坠冰窟。
”
宋绮年又心疼又好笑。
“那人描述了你师父和师叔的外貌和衣着,尤其记得其中一个男人的鼻子上长了一个大黑痣。
”
“那就是秦师叔!”
“可你知道这世上鼻子上长了黑痣的男人有多少?”
显然数量庞大。
而且秦师叔行业特殊,平时行踪低调,也不容易被找到。
宋绮年道:“秦师叔在我八岁那年受了伤,就此金盆洗手,做烟草生意去了。
他的生意做得不错,后来还在上海买了洋楼……你就是这样找到他的。
”
“是。
”傅承勖笑着,“但那已经是大前年的事了。
时隔太久,我的人也不能确认。
但随着进一步调查,查到你师叔的真实身份,查到十八年前,他的师兄,你的师父带回来一个小女孩,自称是他侄女……”
傅承勖在接到这一封越洋电报的第二天,便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
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傅承勖一直睡得很不踏实。
他不停地梦到和小爱一起流浪的经历,梦到他们分别的那一刻。
他知道小爱如今已成年了,可在他的记忆里,她始终还是那个孱弱、安静,毫无保留地依恋着他的孩子。
“可等到了国内,我随时都能见你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认。
”傅承勖苦笑。
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他愧疚,他不敢想象那个孩子吃了多少苦,才成长为今日的名盗“玉狸”。
在下九流的地方,一个漂亮的女孩又会遭遇多少不堪的事?
“我回国除了找你,还要抓志芳,找回被她偷走的古董。
”
“于是你想出了一个一箭三雕的办法。
”宋绮年恍然大悟,“找我偷回古董,同时可以和我多接触,顺便抓江映月。
你真不愧是金融精英,办事效率就是高!”
“谢谢。
”傅承勖谦逊一笑。
“所以……”宋绮年琢磨着,“你第一次见我,应该是你雇我们那一次。
”
“是。
”傅承勖凝视她明媚的面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大了的你。
”
当那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郎出现在望远镜里那一刻,傅承勖便将她认了出来!
就像跋涉过无边的戈壁和沙海,终于寻找到了传说中的那一汪绿洲。
十八年过去,瘦小的女童已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女郎。
那眉眼,那花瓣似的嘴唇,还是傅承勖记忆中的样子。
可这个女郎明艳大方、英姿勃勃、目光灵活机警。
她就如她的名号一般,是一只灵巧而机警的猫。
傅承勖从没构想过小爱长大后的样子。
可当玉狸一出现,他便觉得,就该是这个样子。
玉狸本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和袁康一道同傅承勖的代理人交涉,商议合作细节,在码头踩点。
她的形象千变万化。
时而是卖粢饭团子的老妈子,时而是灰头土脸的女工,时而是街头卖烟的妇人。
她在码头自由出没,没人在意过她。
除了日复一日在暗中观察她的傅承勖。
傅承勖记得行动那日,玉狸扮作一个女学生,梳着麻花辫,穿着白衫蓝裙,明媚如一个春日。
她脚步轻快地走过甲板,同站在栏杆边的傅承勖擦肩而过。
头等舱的甲板上到处都是衣冠楚楚的乘客,玉狸并未留意这个穿着白西装、戴着巴拿马草帽的高大男子。
那是傅承勖和改名为宋绮年的玉狸正式认识前,最接近的一次。
近得傅承勖都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