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信任危机(3/3)
年已快步走出了巡捕房大门。
傅承勖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被几个洋人经理簇拥着,一边议事一边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却有一位不速之客。
宋绮年站在窗前,眺望着楼下的马路,倩影被阳光勾勒得格外修长窈窕。
佳人到访,傅承勖却是眉心轻皱。
秘书惶恐:“对不起,傅先生。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
“Leaveus!(退下)”傅承勖下了一个简短的命令。
秘书和洋人经理们立刻如水一般退了出去。
当大门关上后,宋绮年才朝傅承勖转过头来。
她的面容十分平静。
但傅承勖知道,这个平静下掩藏着的一场风暴。
“我刚从巡捕房那边过来。
”宋绮年道,“协助调查。
”
“有什么新情况吗?”傅承勖将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慢慢走了过去。
宋绮年望着傅承勖那永远内敛克制的面孔,问:“你知道那幅唐伯虎的画里藏着一张金矿地图吗?”
傅承勖的脚步停了下来。
“看来你知道。
”宋绮年轻嗤,“这是你要偷这幅画的理由吗?”
傅承勖抿了抿唇,道:“理由之一。
这幅画确实是失窃的古董。
”
“但你没有告诉我画里藏着一张金矿地图。
”
“因为地图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傅承勖继续朝宋绮年走去。
“是!是和我没关系!”宋绮年面若冰霜,“但是当我纳闷孙开胜为什么纠缠江映月的时候,当江映月对我欲言又止的时候,你明明知道原因,却不告诉我!”
“宋小姐,”傅承勖长叹,“知道这个事的真相会改变江映月在你心中的形象……”
“我是一个打小被养在玻璃花房里的女人吗?”宋绮年质问,“我知道江映月不完美,我知道她有很多毛病,犯过很多错。
但这是一件关系到她生死的大事!”
傅承勖的眉心皱了皱,没有说话。
他这明显又隐藏了什么事的表情让宋绮年心头的火直冒。
“傅承勖,我到底是你什么人?”宋绮年质问,“是一个需要被你藏在背后保护起来的女人?还是和你并肩作战的搭档?”
傅承勖又是一声无奈叹息:“宋小姐……”
“回答我的话!”宋绮年愤怒,“我最清楚你们这样的男人,口头把尊重女人说得再响亮,骨子里还是觉得我们低你们一等。
觉得我们能力不够,不能理智地处理事情。
所以与其让我们瞎折腾还累得你们来收拾烂摊子,不如一开始就把事儿全包揽了过去……”
“不!”傅承勖温和而严肃地辩解,“我从不这么认为……”
“你只是以为你不这么认为!”宋绮年喝道,“你所做的和你认为的是两回事!”
“宋小姐!”傅承勖无奈又郑重道,“我有不便告诉你的理由,而这个理由……”
“——你现在也不便告诉我。
”宋绮年替他把话说完了。
傅承勖无法反驳。
一股风暴一般的强烈愤怒席卷宋绮年全身。
而比起愤怒,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心底的酸楚和失落。
当她终于放下所有戒心,全心去信任这个男人的时候,却发现人家一直都打着自已的小算盘,把她屏蔽在外。
她不能忍受自已竟然如此天真愚蠢!
宋绮年转身抓起手袋,朝书房大门冲去。
傅承勖浑身一震,大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宋绮年的胳膊。
“拜托了,宋小姐。
”这个男人的语气放得如此之低,近乎恳求,“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宋绮年愤怒地甩开他的手。
“但是我想保护你!”傅承勖也提高了音量,“你是否需要保护和我想去保护你是两码子事!一个男人去保护他在意的女人不用得到许可!”
宋绮年怔怔地注视着傅承勖。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股暧昧又带着点尴尬的气氛飞速蔓延,充盈了整个空间。
就连一向从容自若的傅承勖也露出一丝讪讪。
紧接着,如梦初醒,傅承勖和宋绮年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视线。
短暂而又更让人觉得尴尬的沉默后,傅承勖清了清嗓子,宋绮年也坐在了沙发上。
“把你能说的都告诉我!”宋绮年语气生硬且坚决。
面对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一贯位于发号施令地位的傅承勖什么都没有说。
他眼帘低垂的脸上反而露出罕见的顺从,甚至是屈服的表情——虽然那极淡,且一闪而过,脸上转眼又再无任何表情。
傅承勖解开了西装纽扣,在一旁坐下。
他十指交握,斟酌了片刻,道:“我确实在那幅画里找到了金矿地图。
它现在由我保管着。
孙开胜想将地图卖给日本人,孙开阳起初不知道。
等他得知后,画已被他送给了江映月。
江映月也发现了地图,向孙开阳索要巨款。
当然,最后她反而受孙开阳胁迫,把画还回去了……”
“但是,袁康拿走的是仿制品,里面没有地图。
”宋绮年飞速理清了思路,“孙开阳拿到了画,却没有找到地图,于是认为是江映月在捣鬼,地图还在她手里,于是对她纠缠不休。
他或许还拿到江映月涉嫌杀害孙开胜的什么证据来威胁她。
可江映月此时手里也没有了地图,无计可施,只有逃走……”
宋绮年目光如刺般瞪着傅承勖:“你拿到地图的时候,不,你计划偷画的时候,就该想到:孙开阳得不到地图,会继续纠缠江映月的!”
“是。
”傅承勖爽快承认。
“而你什么都没做。
你任由江映月被孙开阳骚扰胁迫。
”宋绮年愕然,“为什么?”
这完全不像傅承勖会做出来的事。
“我有这么做的理由。
”傅承勖道,“但我现在还不能——”
“——还不能告诉我。
”宋绮年咬牙切齿,“又是这句话!”
“我很抱歉。
”傅承勖低语。
“你对我道歉有什么用?”宋绮年冷笑,“江映月才是被害死的那一个。
”
傅承勖的眉心又轻微皱了一下。
宋绮年当然注意到了他这个小表情。
他又隐瞒了什么。
一股浓浓的沮丧和疲惫感将宋绮年包围。
她觉得自已好似沉入一汪沼泽之中。
“我们认识也有一阵子了,傅承勖。
”宋绮年摇着头,“我们俩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事。
可我始终觉得无法靠近你。
就好像你在我们之间竖了一面玻璃墙,我看得到你,却永远无法走近。
鉴于你家发生的事,我能理解你对人保持着戒备心。
但这次的事——”
宋绮年茫然地摊开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精确描述眼前这件事。
“——这个事不一样。
这事涉及我们合作中最基础的信任,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长久以来,你一直背着我另有动作,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而我也因此无法再信任你。
行窃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它需要同伴之间彼此信任才能成功。
”
“我没有不信任你。
”傅承勖眉心深锁,“宋小姐,请别……”
他看到了宋绮年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紧抿着的嘴唇,话霎时断了。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我没有意气用事。
即便江映月不是我的朋友,当我知道我的一次行动是导致她遇害的原因之一,我这辈子都要背负这个愧疚。
而我每次看到你,就会被提醒一次,我对你的错信让我犯下了什么错误。
”
“我说过,江映月的事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傅承勖强调,“我暂时没法向你解释一切。
但你要相信我……”
宋绮年怒道:“我就是轻信了你,才导致了这一切后果。
我会继续信任你我才是脑子被驴踢了!”
傅承勖又沉默了,露出那一副有苦衷却不能说出口的表情。
宋绮年如今最见不得他这样。
她怒不可遏,紧握双拳,浑身颤抖。
傅承勖的手朝她伸了过去,可又停在半空中,最后还是落回在自已的膝头。
宋绮年顺过了一口气,也将眼眶中的水汽逼了回去。
她以低沉、喑哑的嗓音道:“你当初只向我描述了一个单纯、热血的国宝追回计划,却对掩藏其中的复杂内幕只言不提。
我轻信了你,我也付出了代价。
但一切到此为止!”
她站了起来。
傅承勖浑身剧震,立刻起身,目光灼热。
那迫切的、近乎哀求的眼神出现在这么一个内敛,并且从来都以强势一面示人的男人眼中,是相当有震慑力的。
就好像看到一头称霸山林的猛兽向你匍匐了下来,渴求着垂怜。
宋绮年被这目光惊住,背脊上炸起一片麻意。
她使出全身力气才将视线别开。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决定。
”傅承勖低语,“找回古董的事可以放一边,但请让我们保留生意上的合作关系。
”
“这事不由我。
我们签了合同的。
”宋绮年死死握着拳,口头漠然道,“我想我们俩至少都是能遵守合同的人。
”
“但机械化地遵守合同,和友好的合作互动,是有很大区别的。
”傅承勖低声道,“请不要把我从你的生活里屏蔽出去,好吗?”
宋绮年紧紧闭了一下眼,转而问:“听说你一直在找一个堂妹,是吗?”
傅承勖眉尾轻挑了一下:“是的。
”
宋绮年注视着他的双眼:“这事和我有关系吗?”
傅承勖也平静地回望着她:“不。
你不是我的堂妹——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
宋绮年觉得心头一松。
但在江映月死亡的阴影笼罩下,这份轻松又显得不值得一提,甚至是滑稽可笑的了。
宋绮年一言不发,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遮住了傅承勖高大却也孑然独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