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57】(3/3)
翩翩的郎君很好奇,但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明婳身上,笑着与她行礼问好,寒暄闲聊。
裴琏也不出声,只沉默地跟在明婳身旁。
往常都是她跟在他旁边,众人以他为主,敬他、畏他。
今日却反过来,他沦为她的陪衬,老人们个个笑着与她问好,孩子们快活地围在她身旁,一口一个“夫人”唤得格外亲热。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尤其看到娇娇小小的她,与这些贫民相处时,不矜不傲,笑语自然,仿若鱼水。
“爱民如子”四字,忽的浮现于脑海。
哪怕帷帽轻纱将她的面容遮住,可被孩子们团团围着笑闹的她,在这春光融融的庭院里,周身都好似散发着柔和而灿烂的光芒。
裴琏负手静立一旁,忽然觉着父皇为他千里迢迢聘来的这位妻子,远超过他的预想。
长安,永乐宫。
永熙帝打了个喷嚏,手一抖,握着的眉黛也划拉出一笔。
“哎你这人!”皇后照照镜子,拧眉瞪他:“都说了不用你画。
”
“咳,方才是个意外。
”
永熙帝取了帕子替她擦拭,颇为纳闷:“好端端的,也不知鼻子如何痒了。
”
皇后哼道:“定是你坏事做多,有人背后骂你狗皇帝。
”
“那不能够。
”永熙帝道:“我总的来说还算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
“自卖自夸,当真是不要脸的昏君。
”
永熙帝也不恼,妻子的娇嗔就如这午后画眉一般,都是夫妻间的情趣。
“既阿妩骂我昏君,那我也不能白挨骂。
”
他将手中眉黛搁下,微微笑着,抱起了皇后,“今日春光大好,正好适合做些昏君之事。
”
“……!”
幽都县,积善堂。
“玉郎,你站在那作甚?”
明婳看过孩子们一一展示的功课后,总算记起旁边还晾着一位夫君。
她朝他招手:“我们去看看后面的瓦房吧。
”
裴琏此时也接受了“面首”的身份,配合地跟上前去。
后院就是些最寻常的北方瓦房,略略看过一眼,又从工头那里得知,天气渐暖,月底就能竣工,明婳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只是不能亲眼见到那一幕,还有点小遗憾。
积善堂不大,待了半个时辰,俩人便准备离开。
裴琏提醒明婳:“明日便离开幽都县,前往幽州府,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趁这会儿一并说了。
”
明婳惊愕:“明日就走?”
裴琏:“嗯。
”
明婳知道很快就要离开,但没想到竟这么快。
再看积善堂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大家现下都过得不错,有饭吃,有衣穿。
范大娘将积善堂也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必她操心。
至于有什么要交代……
她与裴琏道:“之前我与王主事商量过积善堂的开销,他说帮扶老弱是父母官的职责,之后会一应走衙门的账。
但他毕竟只是暂代县令,之后还是要回长安的,也不知新任县官何时抵达,是否还会遵循这条约定,每月从衙门财政支出一笔钱养着积善堂?”
“新任县令约莫这月底便会抵达,届时王玮会与他将一切对接妥善了再回长安。
”
裴琏道:“且回朝之后,孤有意与父皇提及在各州府开设积善堂一事,此乃利民善举,父皇应当不会反对。
”
“真的?”明婳眼睛亮了:“那实在是太好了!”
见她这般欢喜,面具下的男人眉宇也微舒:“天色不早了,你且抓紧时间与他们告别吧。
”
明婳回头看了眼堂里的人们,沉默片刻,道:“好。
”
说是告别,实则她只寻了范大娘一人,说了明日离去之事。
范大娘惊愕又不舍:“怎的这般突然?您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明婳笑笑:“你将积善堂打理得很好,我相信你之后也能将大家伙儿看顾好。
”
“至于银钱,你也不必担心,之后你每月理好一应花销账册,衙门自有人与你对接,提供堂内所需的银钱。
”
她又絮絮与范大娘叮嘱好些事,包括二月底即将上任的新县令是朝廷亲自指派,定不会像之前那个姓白的那样欺压百姓。
范大娘听着听着,眼眶渐渐红了,哽噎道:“夫人,我与大家伙都舍不得您。
”
她说着,忽的跪下,与明婳叩首道:“若非您大发善心,我们这些卑贱之人,又何来如今的好日子,我给您磕头……”
“你这是作甚。
”
明婳忙去扶她,又道:“快快起来。
”
范大娘踉跄地起身,眼中仍含着泪:“我去把大家伙儿叫来,让他们都来送送您。
”
“千万别。
”明婳拦着她,面上扯出抹苦涩笑意:“不怕你笑话,我实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之所以单独与你说话,便是怕与大家伙儿一一话别,会止不住眼泪,哭得不能自己。
”
“聚散离合都是缘,就这样吧。
”
她弯起眼眸,道:“只要大家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
范大娘闻言,泪落不止。
明婳安慰了两句,便从屋里出去。
屋外已是落日余晖,一袭青衫的裴琏就站在阶边等着。
听到门开的动静,他掀眸看来,“这么快?”
明婳咬着唇瓣:“嗯。
”
方才看到范大娘落泪,她的鼻子也有点酸了。
生怕再待下去会绷不住眼泪,她忙牵住裴琏的袖子,拽着他就往外走。
身后却响起孩子们银铃般的告别声——
“夫人慢走。
”
“仙子姐姐记得下次再来看我们呀。
”
“夫人下次再来,我背诗给您听!”
“还有我,我也背!”
童言童语,稚嫩又真切,明婳不敢回头。
直到坐上停在胡同口的马车,她方才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眼。
帷帽还没摘下,但裴琏分明看到那雾白轻纱之下,直直坠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如星光,落在她翠色裙衫之上,洇湿一团深绿。
他眸色微动,少倾,握住了她的手:“可还好?”
“我没事呢。
”
她抬袖飞快拭了下眼角,而后语气又欢脱起来:“夫君,你看。
”
裴琏闻言,身形朝窗边稍稍倾去。
然而窗外就是个沉沉暮色下略显昏暗的胡同,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看什么?”他问。
“看那边。
”
视线循着她纤细手指所指的方向,落向胡同口那棵歪脖子柳树。
裴琏凤眸眯起:“树?”
“嗯,树。
”
望着橘红夕阳下那抹初绽绿意的柳树,明婳弯起眼角:“没想到这棵老树还能长出绿芽儿。
”
春天是真的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