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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白 第一章(1/3)

雪城多雪,北回归线以南,秋阳似火。

    以北,寒风刺骨,江河封冻。

    雪城的雪,不是矜持地飘,是粗暴地泻,老天爷端着个大盆,从天上往下倒。

    狂躁的雪瀑布,瞬间让原野一片素白。

    我生长在雪城,从小喜欢寒风打脸的滋味。

    沾冰挂雪的冬季运动,哪一项都被我干得服服帖帖的。

     我不是运动员,我是一个警察,我叫彭兆林,当警察是我父亲的意愿。

    我从小精力过盛。

    爬墙上树;堵烟囱揭房瓦;往仇家的门上摔屎……如果一连三天没人上门告状,我妈都会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高考报志愿,老爷子逼我报了警校,说不给我戴上紧箍咒,一步走歪,就出溜到邪道上去了。

    警校毕业,从基层干起,派出所、经侦、刑警,一步一个脚印,现在我是雪城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探长。

     前不久,接了个案子。

    一伙西南山区里的农民,结伴跑到雪城来,在二十几层高的楼墙外,一个窗台一个窗台徒手攀爬,进行入室盗窃。

    对他们来说,进二十层和进一层一样简单。

    盗窃得手,再顺原道爬回来。

    我们蹲守了三十六天,把案子破了。

    审讯时,嫌疑犯说,是村长领着他们进行的攀爬训练的,山里太穷了,他没别的本事,领着大家脱贫致富。

     三十六天,不脱衣服不洗澡,身上的大小关节都锈死了。

    完成任务的第二天,我立刻组织了一场冰球赛。

    刑警队的弟兄们,穿球刀挂护具,兵分两阵,我带一队,杨博带一队,两队十二人,每组六个队员,在冰球场上激烈地厮杀着,双方队员身体不断发生猛烈地碰撞。

    这不是比赛,是一场歇斯底里地宣泄,十二条粗嗓门发出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冰刀在冰面上速度极快地滑行,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冰球在球杆的抢夺带动下,曲折迂回地往前冲。

     “线路!线路!选择线路!”我扯着脖子喊。

     顾京把冰球传到我的球杆下,我挥杆射门。

    杨博一个漂亮的扑救。

    球被他死死地握在手里。

    奶奶的!在球场上,这小子是我的天敌。

     看球的人敲打着护栏喊叫欢呼。

    斗志充斥在周身的每一个角落,我率领队员发起边角进攻,我叫大家保持阵型。

     冰球又一次传到我的脚下,我一记穿裆球,把冰球射入球门。

    看台上的人吹口哨,喊叫。

    还有人把矿泉水瓶子扔进场子里。

     杨博冲过来,把我扑到了护栏上。

    我摘下头盔问:“干一架吗?” “干啊!”杨博回答得相当干脆。

     我俩把头盔、冰球杆、手套,甩落在冰面上。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观众席上的人,兴奋地有节奏地敲响护栏助威。

    我和杨博相爱相杀撕打在一处。

    彭队和杨队的守门员两腿伸直,无比放松地坐在球门口,看着我们打。

    我和杨博打得翻到护栏外面去了,被球员和围观者拉开。

     我拍拍杨博的肩膀说:“有进步,兄弟!” 杨博回嘴道:“再有两拳就干翻你了。

    ” “吹!小心风大闪了嘴!”我说。

     从球场出来奔桑拿,把周身的毛细血管扩张一下,除掉三十六天积攒的垃圾。

    汗蒸房里,弟兄们赤身裸体,大汗淋漓,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刚才的冰球赛。

     顾京批评林晖:“你们队的人举杆过肩,用膝盖顶人,赢得不光彩。

    ” “你们队的人拿胳膊肘怼人,用冰球杆戳人,哪只手也没闲着。

    ”林晖反唇相讥。

     杨博说:“对咱们刑警队来说,冰球赛打架才是看点,打球那叫中场休息。

    ” 男人们起哄:“对!说得太对了!” 蒸出来的热汗,顺着我的脸流到胸口,我靠着木板墙,看着屋顶发呆,。

     杨博捅了我一下问:“想啥呢?” “能想啥?没白没黑地蹲守了一个多月,脑袋成了空心倭瓜。

    ” 杨博二话不说,回手舀了一瓢水泼在滚烫的石头上,“刺啦”一声响,热浪扑面而来。

    墙上的温度计飙升到五十五度,我受不住这个温度的烘烤,冲出汗蒸室。

    我听到那小子,在我身后哈哈坏笑。

     冲到院子里,我“扑通”一声跳进了凉水池子。

    七度的水温,激得我全身肌肉紧缩,随后慢慢舒展,血液顺畅地在周身的血管里流淌起来。

    我脸朝上躺在水面上。

    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冲着夜空扯着嗓门喊:“舒坦!舒坦啊!” 程果说我是火人,她说:“你脚下蹬着风火轮,心里揣着炭火盆,如果在你的屁股后面划根火柴,你会“嗖”的一声,窜天猴一样上天了。

    ” 程果是我老婆,她长相秀气,看上去小巧玲珑,发起威来声势浩大。

    我俩在一个幼儿园里长大,小学、初中、高中在一个班。

    她从小不爱跟女孩子玩,喜欢跟在男孩子的屁股后面跑。

    我们跟外院的孩子打架的时候,她站住一边给我递砖头。

    这是我喜欢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程果喜欢我,是从喜欢我的手开始的。

    她说,我的手长得比脸好看,骨骼结实,十指硕长。

    貌似养尊处优,实则灵巧能干。

    冬天我带她出去滑雪,她怕冷,手很快就冻僵了。

    我摘下手套给她暖手,她冰块一样的小手,在我掌心里由硬变软渐渐溶化了。

    后来她说,你的两只手烫得像烈酒开了锅,暖流瞬间窜遍全身,高度的老烧锅子上了头。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程果在财贸学校学的是会计,毕业后跟同学合开了一家布艺商铺,制作沙发套、窗帘、床罩,生意不错。

    我俩结婚一年后,有了一个儿子。

    儿子的名字取自我俩的姓,叫彭程。

    彭程从会走路开始,我就带他从事户外活动。

    杜绝娘炮,必须从儿童抓起!打冰球、滑弯道速滑、踢足球,我儿子都做得有模有样。

     警察这个职业,是好人和坏人中间的一堵墙,面对的是社会上的黑暗面。

    我培养线人,黑社会的老大我也都熟,从小我妈就点着我的脑门教育我,有毒的犯病的你都不准进嘴!所以我从来不跟他们,做钱财方面的交易。

    新桥是我的辖区,是墙的另一边。

    这里拉活的、摆摊的、卖早点的都跟我熟,大家不分长幼都叫我新桥二哥。

    我在家里并不排行老二,他们是根据桃园三结义中,关羽的名号叫的,含忠义、仗义、守信之意。

    我这个人性子直,喜欢一条道跑到黑。

    不太招人喜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又不是人民币,怎么可能让人人都喜欢呢?。

     我当刑警以后破案率高,受过多次嘉奖。

    碧水家园的碎尸案,最终让我败走了麦城。

     2002年9月1日,碧水家园五号楼一楼一单元中户的老裴家的马桶堵了,一股一股的脏水,从马桶里面冒出来。

    老裴边用搋子疏通马桶,边骂总往马桶里倒剩饭剩菜老婆。

    老婆见丈夫不管用,立刻打电话请来专业人员。

    疏通工人把细长的工具伸进马桶深处,插上电源按动开关,疏通工具快速转动起来,一团一团漂着油珠的碎肉被搅上来。

    这边疏通,马桶里继续往上返。

     “看见没有,这根本就不是剩饭剩菜,这是楼上倒的肉馅。

    ”老婆的腰杆子硬了起来。

     老裴蹲下来仔细查看,嘴里叨咕着:“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就烧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好好的肉馅往马桶里倒。

    ” 疏通工人大致估量了一下,说:“没有二十斤也有十五斤,咦?头发也往马桶里倒?” 他停住手,用棍子扒拉肉馅里的那团长发,几片粉红色的东西掉出来。

    “这是什么?不太像生活垃圾。

    ” 裴妻小声说:“好像是涂着粉红色指甲油的指甲。

    ” 疏通工人大惊失色,立刻扔下工具,掏出手机打电话报了警。

    110巡警很快到了,一番勘察后,觉出情况严重,迅速通知了刑警大队。

     五号楼一单元顶楼住着四个人,为首的叫邓立钢,身高一米八五,浓眉大眼皮肤浅黑,看上去壮硕有力。

    石毕中等身材,头发微卷皮肤白净。

    宋红玉个子不高,梳着一条齐腰长的马尾辫。

    吉大顺头发稀疏,身材矮胖。

    他们正在临街的一家饭馆里吃饭。

    羊蝎子火锅热辣,冰镇啤酒爽口。

    吉大顺吃饭一贯速度快,他撂下筷子用餐巾纸擦着嘴说:“我去加点油,你们打车回去吧。

    ” 宋红玉翻了他一眼:“打啥车,你回来接我们。

    ” 吉大顺说:“附近的加油站的油贵,我得往远点开。

    ” 邓立钢朝他挥挥手说:“别又一杆子支没影了。

    ” 吉大顺答应一声走了。

     石毕闷声不响地喝啤酒,邓立钢皱着眉头,啃干净了一块羊蝎子,他用餐巾纸擦干净了手。

     “咱们回吧。

    ”他说。

     “锅里还有这么多内容呢,不着急,吃光了再回去。

    ”宋红玉用筷子搅合了一下沸腾着的火锅说。

     邓立钢说:“活没干完,心里不踏实。

    ” 三个人走到碧水家园小区门口,看见五号楼一单元楼门口拦起警戒带,旁边停着警车。

    他们立刻站住脚,不再往前走了。

     楼门口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人肉、头发、指甲等词,零零散散地从他们那里飘过来。

    邓立钢冷静观察四周,110来了两个巡警,一个守着案发现场,一个坐在车里打电话。

    邓立钢叮嘱石毕和宋红玉,到五号楼的后面接应,他趁乱上了楼。

    邓立钢一步两级台阶,蹦着往楼上蹿。

     我接到报警,开着警车进了碧水家园小区。

    杨博和葛守佳,跟我出的现场。

    巡警边跟我们介绍情况,边跟着我们进了楼道里。

     邓立钢窜上顶楼,进了501房间,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柜里,抽屉里重要的东西塞进一个大旅行包里。

    重新翻看被褥下面,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再次打开衣柜的门,确认里面已经全部清空。

    邓立钢拎着旅行包来到后阳台,打开窗子,把大旅行包从后阳台扔下楼去。

    守在楼下的石毕和宋红玉,立刻捡起地上的旅行包离开。

     我看了现场,吩咐他,把下水道里遗留的物证,全部掏出来,交给现勘组保管。

    决定去楼上看看,我和邓立钢,在二楼的楼梯拐弯处碰面了。

    这小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与我擦身而过。

    我本能地停住脚,回身叫住他:“喂,你住在这个单元吗?” “你谁呀?”邓立钢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耐烦。

     我掏出来警官证给他看,他的神情缓和下来,语气轻松地说:“我住三楼。

    ” “哪个房间?”我问。

     “301,哎,下面怎么了,这么热闹?”他伸脖子往楼下看。

     我的目光盯在他的脸上,他收回视线,目光不躲不闪地看着我。

    301跟102用的不是一根下水管道,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快步往楼上走。

    他下楼去了。

     石毕和宋红玉,拎着旅行包绕到五号楼前。

    车里的巡警下来,拦住了他们。

     巡警问:“你们是这栋楼的住户吗?” “不是,是后面的那一栋3号楼。

    ”石毕语气轻松,表情相当自然。

     巡警看了一眼他们的旅行包:“这是要去哪儿?” “跟旅行团去广西五日旅游。

    ”石毕说。

     宋红玉埋怨他:“就你磨磨蹭蹭,导游说就等咱们俩了。

    ” 石毕伸脖子往五号楼门里看:“这里出什么事了?” 他看到邓立钢从楼道里跑出来,穿着警服的葛守佳紧随其后。

    宋红玉心头一紧,看了一眼石毕。

    石毕一只手插进裤袋里,紧紧握住一把瑞士军刀。

     葛守佳冲巡警招招手,大声说:“你过来一下,有事问你。

    ” 巡警放过了宋红玉和石毕,跟着葛守佳进楼道里面去了。

    石毕和宋红玉立刻离开了五号楼,快步往小区外面走。

    邓立钢加快了脚步,紧随他们出了碧水家园小区。

     吉大顺加油回来,开到小区门口,看到里面有警车,立刻掉头,把车停到小区后面的停车位里面。

    不熄火听着小区里面的动静。

     看到邓立钢、石毕和宋红玉,一溜小跑绕到小区后面来,吉大顺鸣笛两声,把汽车开出了停车位,三人上车,汽车拐上路,吉大顺一脚油门,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邓立钢拍拍吉大顺的肩膀夸奖他:“大顺,你应急反应的段位提高了。

    ” “屋里的东西没落下啥吧?”吉大顺问。

     石毕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塞进大衣柜和书橱夹缝里面的,那个东西落下来。

     邓立钢说:“粗心大意是砍头的利斧,每一步都要走仔细了,千万马虎不得。

    仔细想一想,房间里你们没落下啥吧?” “我的早就弄干净了。

    ”宋红玉看着窗外说。

     吉大顺回答得更干脆,他说:“全身上下,除了我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假的。

    该销毁的我一样也没留。

    ” 邓立钢说:“石毕心细,不用我叮嘱。

    ” 石毕转移了话题,他问:“你觉得楼梯上拦住你的那个警察,会怀疑你吗?” 邓立钢说:“当时没有怀疑,事后肯定会后反劲。

    ” 上到顶层,我还没有后反劲。

    一股股怪异的气味,从502户的门缝里飘出来。

    敲门没人应声。

    我一脚把门踹开了。

     弥漫在房间里的气味,浓烈噎人。

    卫生间的门敞开着,墙面上四处是喷溅性血渍。

    地面汪着血水,蕾丝乳罩,丝质内裤被扔在地上。

    洗漱台上摆着砍刀、菜刀、大号鈳丝钳子,人体的白骨被铰成段,整齐地排列在一旁。

    紧挨着浴缸的绞肉机里,存放着没有绞碎的肉块。

    浴室的晾衣杆上挂着两副新鲜的内藏。

     我脊梁骨缩紧,头皮一阵发麻,嗅着怪味进了厨房。

    煤气火开着,灶上放着一口不锈钢的高桩锅,蓝色的火苗舔着锅的底部,浓烈呛人的气味就是从那口锅里飘出来的。

    掀开锅盖,两颗露骨的人头,在浓汤里上下翻滚着,肉已经在花椒大料茴香等佐料中煮飞了。

    杀人的现场,我去过很多次。

    这么血腥的现场,还是第一回见。

     刑警们仔仔细细搜查作案现场,我和葛守佳逐门挨户问询调查。

    301室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说:“家里只有我们老两口,老头瘫痪了四年,不能下床走动。

    ” 跟着老太太进了她家卧室,她的老伴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躺着床上,眼巴巴地看着我们。

     “他动弹不了,吃喝拉撒都是我伺候。

    ”老太太说话的语气很平淡。

     “你有几个孩子?”我问。

     “两个儿子,一个在俄罗斯做买卖,一个在海拉尔倒腾皮货。

    ”老太太答。

     我问:“刚才下楼看热闹的那个小伙子,是你家啥亲戚?” 老太太愣了一下:“你是说刚才?” “嗯。

    ” “刚才我家没有人出去啊,再说了,我是外省迁来到,在雪城一个亲戚都没有。

    ” 那根绷紧的神经,弹了一下,挽成一个死结,沉甸甸地压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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