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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陈枰作家> 漂白 第二章

漂白 第二章(1/3)

监听坚持到七个月头上,经费出现了大问题,雪城公安局,一年给刑警大队十万块钱的经费,刑警大队需要破获的,不止是这一起案子。

    破1103大案期间,绑架案、诈骗案、强奸案几案并发,刑警大队的骨干力量,必须被调去处理突发案件。

    没钱,没人,主持这项工作的局领导,也调离到新的工作岗位去了。

    不撤不行了。

    1103大案暂时放下了。

    邓立钢家和宋红玉家的监听也被同时撤了下来。

     紧接着,又一重打击砸下来,我被调离刑警大队,到三大队负责外协工作。

    外协就是,全国各地公安部门,到雪城查人查案,都由我负责接待。

    一句话,我跟1103大案拜拜了。

    程果说,这个工作好,再也不用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了。

     过去我脑袋沾枕头就着,现在,睡到半夜醒了,再睡就睡不着了。

    后来只要往床上一躺,眼皮沉得灌了铅,睡意却跑去了爪哇国。

    几次程果醒过来,看见身边空着,立刻跑出卧室找。

    我哪儿都没去,拿着一个装满冰块的碗,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演的什么,我根本不在意,一块一块地嚼那碗冰。

     我叫她回去睡,我一会就睡。

    程果回卧室了,明白回去也睡不着,索性穿上运动装,开门出去了。

     天边隐隐透出光亮,空气冷冽清凉,一口气直接吸进肺里,头脑瞬间清醒了。

    我沿着江边慢跑,雪城睡不着觉的,不是我一个人。

    江边有很多晨练的人,男男女女都有。

    身体里堆积的垃圾,被充盈起来的气血冲开,心情畅快了不少。

    我一溜小跑奔了早市。

     早市里的商铺已经开张了,店主忙着招呼顾客。

    雪城的人习惯起早,一天里的第一顿饭,在这里真不能叫早点,是实实惠惠的饭。

    我父母那一辈,五点起床包饺子,炒菜,焖米饭稀松平常。

    店主们跟我熟,看到我一口一个新桥二哥叫着。

     我问卖菜的摊主:“今年收入咋样?” 他说:“菜到我手里,倒腾好几个个了。

    种菜的今年腰包鼓起来了。

    我老婆娘家,种了一亩二分地的黄瓜,一共摘了将近两万斤。

    如果按这里的市场价卖,那得挣多少钱?可惜还得中间商过几手,人家开车到地里去收购,咱没这么条件啊。

    ” 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聊着,1103大案,暂时被我放到脑后了。

    早点摊是一对夫妻开的,丈夫的负责炸油条,妻子的负责盛豆浆和豆腐脑。

    妻子的脸蛋冻得通红,十根生了冻疮的手指头从手套里伸出来,像透明的胡萝卜。

     “二哥,要辣椒吗?”她笑盈盈地问我。

     “一份放,一份不放。

    ” 拎着塑料袋回到家,程果已经起来了,她在厨房里煮皮蛋瘦肉粥。

     我把买回来的早点放在灶台上说:“第一锅炸出来的油条。

    ” 一家人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餐。

    我问儿子:“鲜榨豆浆和豆腐脑还有粥,你要哪一样?” 彭程看看我又看看他妈,过去这事归她妈管。

    看见我盯着他等待回答,不情愿地说:“我要豆腐脑,别放辣椒啊。

    ” 我把豆腐脑放到儿子的面前,看着他埋头吃饭。

     “你去床上补一觉吧。

    ”程果说。

     我说:“我送彭程去学校,回来眯一会儿。

    ” 彭程听说我要送他去学校,顿时两眼放光,三口两口吃完了早餐。

     街上骑自行车,上班上学的人,熙熙攘攘。

    我骑着自行车,儿子骑在后倚架上,我们很快混迹在车流当中。

    彭程兴奋不已,不停地拍我的后背,提示我加速。

    我两腿加劲,提高了车速,很快冲出了车流。

     前面一座缓坡的桥,彭程在我身后大声说:“我妈每次都在这里下车,让我跟着她走过去。

    爸,你能带着我骑过去吗?” 我大声回答道:“这又不是珠穆拉玛峰,有啥不能的?” 我在车上欠起屁股,双腿猛蹬,自行车冲上了桥。

    电动车和摩托车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

     “老爸!冲啊!”彭程在我身后大声助威。

     我又加了一把劲,自行车冲下了桥,我的自行车,超过了已经减速的电动车和摩托车。

    出了一身的透汗,寒风一吹透骨地凉。

    彭程搂着我的腰,高兴得连喊带叫。

    小子过足了瘾。

    进了校门,他跟同学勾肩搭背地往前走,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目光里全是满足。

     一天里的运动量太大了,浑身肌肉酸痛,晚上我趴在床上,程果给我做按摩,她按一下我叫一声。

     “疼则不通,不通则痛。

    经络通了你就能睡着了。

    ”程果说。

     我的身体,在她双手的按压下,逐渐软了下来,没多大功夫就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邓立钢,我跟他在楼梯上相遇了,他下楼我上楼,我伸手抓他,梯子突然立起来。

    我站立不稳,摔了下来。

     惊醒后,我满头冷汗,又睡不着了,悄悄换上运动衣出去跑步。

    我沿着街道奔跑,沿着江边奔跑,直跑得汗水湿透了衣衫。

    程果看着我黑着两个眼圈,心疼我,她叫人替她看守铺子,她拉我,陪儿子去冰场滑冰。

    程果坐在场外,看场内我们父子俩的短道速滑。

    我跟儿子猫腰屈膝,在冰上跑得飞快。

    高速过弯时,我尽量压低身体,成倾斜状态,左手扶冰面做支撑点。

    先是儿子在前,我在后。

    后来我通过外弯道赶超上来,跑到在前面。

    彭程在后面拼命地追。

    我通过身体重点转移,步点的转换,再次加快了速度,赶超了儿子整整两圈。

    从冰场出来,儿子要喝冷饮,我们去了青檀街上的冷饮店。

    我喝带着冰块的矿泉水,彭程吃奶油蛋糕。

    程果喝奶茶。

     彭程缠着我取经,他问:“爸爸,你怎么能滑得那么快?” 我说:“过弯道的时候,要提高交叉脚的频率,同时还要把重心尽量往里收。

    做到既不减速还要把速度加上去。

    ” 彭程频频点头,都说有失必有得,我失去了1103大案,获得了儿子的崇拜。

     2004年,我出差路过济北市,透过车窗看到写着济北的站牌,立刻想到了被害人刘欣源的父母。

    一年前,刘亮还打电话,问破案的情况。

    我调离刑警大队以后,就听不到他的消息了。

    没有破获的1103大案,像一块石头卡在我的嗓子眼里,不能咽下去,又吐不出来。

    返回的程途中,我下了火车,找到了刘亮的家。

     刘亮家在济北市的郊区,有一个小院落,透过院墙,可以看到一棵未成年的香椿树。

    听到敲门声,刘亮出来开的院门。

    他的变化非常大,以至于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他。

    不到五十岁的刘亮头发全白了,体重起码掉了三十斤,人瘦得几乎成了一副骨头架子。

    他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人,当他认出来是我的时候,两只眼睛“簌”地亮了。

    刘亮拉着我的手,往院子里拽。

     他说:“你可来了,你终于来了。

    啥话也别对我说,你对我闺女说。

    ”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刘亮把我领到香椿树下,指着树下的小坟包说:“两个闺女都在这里埋着,你说吧,她们听得见。

    ” 我说:“我开会路过这里,过来看看你。

    ” 刘亮眼睛里的亮光熄灭了,他嘴唇哆嗦着说:“两年过去了,我闺女眼巴巴地在树下等着,你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她?” 我的眼睛,在那个小坟包停留了片刻,说:“我去看看大嫂。

    ” 刘亮领我进了屋,房间里杂乱不堪,刘亮的媳妇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看见进来人,立刻把脸转过去冲着墙。

     刘亮说:“新源她妈知道,闺女连尸首都被剁碎了。

    一下就疯了,动不动就往护城河里跑,守着她,我连班都上不了,去年我也生了一场大病,在家躺了四个月。

    要不是惦记着老伴没人管,惦记着闺女的仇还没报,我真想两眼一闭就那么去了。

    ” 我无比内疚,坐在他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亮知道女儿的案子,为其他案子让路暂停了,气得眼前一阵发黑,瘦骨嶙峋的手,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白扯,起身把带来的熟食和点心拿出来。

     “有盘子吗?”我问。

     刘亮指了一下厨房,我拎着熟食进厨房。

    厨房里冷锅冷灶,水池里堆着没有洗的盘子和碗。

    我挽起袖子刷碗洗盘子,刘亮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听着身后的动静。

     翻橱柜,我找到了一把挂面,墙角有几颗土豆和一颗白菜。

    我切菜炝锅,等待锅里水开的时候,随手把厨房打扫了一遍。

     一瓶白酒、一盘猪头肉、一盘香肠、一盘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炝炒土豆丝、一盘醋溜白菜,四冷两热端上了桌。

    外加一盆,上面漂着葱花的热汤面。

     三个人坐在桌边吃饭,刘亮的媳妇吃得狼吞虎咽,刘亮看着老婆的吃相,不由眼圈一阵泛红。

     他说:“自从得这个毛病,她就再也没进过厨房。

    家里存款加上外面借的钱,都给了绑票的,闺女没救回来,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这两年我们老两口馒头、烧饼就咸菜,就是这么吃过来的。

     我没有说话,给刘亮满上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人闷头碰杯,一饮而尽。

    刘亮拿起酒杯给我满酒,我伸手盖住酒杯说:“我的酒量就这么多,再喝就砸了。

    ” 刘亮也不勉强我,自斟自饮。

    刘亮媳妇吃饱了,碗一推,回到床上,脸朝墙睡了。

     三杯闷酒下肚,刘亮说:“我们两口子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

    你给我句实话,我还能熬到罪犯落网那一天吗?” 我说:“我现在被调到其他部门工作。

    再有想法,再有劲也使不出来了。

    这么着,我给你出个主意。

    ” 刘亮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盯着我:“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 我说:“你逐级上告,告雪城公安局不作为。

    ” 刘亮一怔,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我说:“记住,告雪城公安局的同时,必须连我一起告了。

    ” 刘亮:“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能昧着良心。

    ” “现在这罪犯还在社会上为非作歹,不一条道跑到黑,把他们抓捕归案,警察我算白当了。

    为破这个案子,我做了大量工作。

    这个案子目标明确,证据确凿,就这样放弃了,我心不甘。

    ”我说。

     “告了你以后呢?”刘亮问得很谨慎。

     我说:“案子会重新审理,任务有可能会重新交到我的手上。

    ” 刘亮拿起酒瓶,给我的杯子里满酒,他说:“最后一杯,你喝了我就照你的话去做。

    ” 两人碰杯,我喝干了杯里的酒,起身走了。

     第二天,刘亮安顿好老婆,开始了艰辛地逐级上告,这期间,他没有跟我联络。

     外协工作很清闲,我把扔了几年的空手道捡起来了,我要求教练严格训练我。

     教练要我在二十分钟内,完成3200米跑步。

    50个拳卧撑,50个抬腿卷腹,50个深蹲跳。

    我咬着牙完成了。

    教练要我做左右直拳,左直右勾,右直左勾,左直右回旋击打,右直左回旋击打。

    前回踢接前踢,前回踢接膝击接勾拳。

    一套训练下来,我几次想打退堂鼓,明白这不是我的性格,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教练要我跟他过手,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把我扛上肩,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爬起来,才发现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教练说:“我的进攻,你一次都没有防下来。

    你不应该单纯的格挡和提膝防守,应该配合步法,移动起来才对。

    ” 我气喘吁吁地点着头。

     “还来吗?”教练问。

     “来!”我的语气十分坚定。

     教练笑了:“你这个人真不怕输啊。

    ” 我说:“输是我必须习惯的东西。

    ” 是啊,一个人输都不怕,他还能怕什么?教练把我摔得七荤八素的。

    挫败感激起了我的斗志,我越疯狂,教练摔我摔得越狠。

     周身疼得不能碰,我像被倒空了口袋,瘫在沙发上。

    程果做熟了饭,硬把我拉到饭桌旁边。

    春饼卷豆芽,韭菜炒鸡蛋,鱼香肉丝,色香味全方位调动起来我的胃口,程果卷好饼递给儿子,又卷了一张饼递给了我。

     “新局长上任了?”她问。

     我“嗯”了一声,埋头吃饼。

     “有啥动静?”她又问。

     我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他先点哪一把了。

    ” 新局长姓姜,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把我叫到办公室,招呼我坐下后,直奔主题。

    他说:“1103大案受害者的家属刘亮,把雪城公安局告了。

    ” “我不在刑警大队了。

    ”我装傻。

     “第二被告就是你!”局长提醒他。

     “那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好好给你掰扯掰扯。

    ” “破案的整个过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

    省厅下了文,恶性案件,责任重大,责成我们重新审理。

    ” “罪犯凶狠狡猾,手段残忍,性质恶劣,如果我们破不了案,无法面对被害人家属,更无法跟人们群众交待。

    ” “说说你的想法。

    ”姜局长的态度很诚恳。

     “当初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

    被害人家属告我不作为,一点错都没有。

    事已至此,我不讲客观原因,调我回刑警大队,让我继续接手这个案子。

    我要用我的一嘴牙,死死咬住罪犯。

    ” “你有几成的把握?”局长问。

     我说:“没有百分比,只有一句话。

    没有相信的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 我被一纸调令调回刑警大队。

    刑警大队的那帮哥们儿,别提多开心了,杨博扳着我的肩膀头说:“你回刑警大队,就欠了弟兄们一顿,升职大队长又欠了我们一顿。

    两顿并罚,让嫂子给我们开一桌怎么样?” 程果跟这帮兄弟混得很熟,给他们整一桌,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是,年根底下,她的布艺小店订单多,忙得脱不开身啊。

     “这么着吧,老规矩,我掏腰包,请你们吃火锅,喝啤酒怎么样?”我跟大家商量。

    这帮混蛋玩意儿,立刻直奔青檀街火锅老店去了,本着喝穷吃死我的劲头,点了满满一大桌。

    那天我在火锅店临街的窗户那里,看到了甄珍。

    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在青檀街闲逛。

    闻到火锅店里飘出来的香味,扒窗往里面看。

    她的视线正好跟我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甄珍立刻避开我的目光,转身离开了。

    三天后她的父母来公安局报案,说女儿失踪了。

     甄珍的父亲甄玉良在建筑公司工作,负责检查工程质量,常年在外地承包的工地上。

    老婆洪霞,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

    甄珍是他们的独生女。

    洪霞跟那些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一样,自己拼不过别人,就用别人家的孩子做武器,来对付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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