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2/3)
懈怠。
”
锦服女郎眼神明澈而坚定:“水流就下,心劲一松,便会一懈再懈。
我们女子能走的路本就不多,我退了一步,便会一退再退。
”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谁也休想让她后退半步。
无愧于心,管它褒贬毁誉!
辛少筠失神良久,正色对眼前少女一揖到地,面含惭色:“是辛某心镜蒙尘,不求诸己反求诸人……辛某受教了。
”
一丛亭亭锦簇的菊花圃外,因担心而跟过来的颜景若见状,微微含笑,无声退开。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陛下只是在她们心中留下了一颗火种,她们便自发地绽放英华,各自有各自的光彩。
她想起了前年那名在火场舍己救人的苏霖娘子,还有那些落榜后不言气馁,互相约定好要参加下一届恩科的女娘们,忽然对明年的科考充满了期待。
·
新雪覆过小长干里,乌衣巷成了龙潜之所,前后坊门皆有兵甲戒严。
谢晏冬没有让王兄为她修建大长公主府,依旧与世子夫妇住在谢宅。
尊荣长了,人没闲着,谢晏冬日常在士林馆、太学与女学馆之间出没,为侄女重视的第二届科考做准备。
家里的狸奴又肥硕了一圈,大长公主几乎抱不动,都是媵臣青崖抱着跟随在后。
有时夜色阑珊,伏案的谢晏冬回头,默默守着她的青崖永远都在。
她问他:“阿崖,跟着我,会不会觉得无聊?”
相貌不显的男人望着容颜依旧的女郎,用的仍是旧日称呼:“看不见小姐的时候,总会无聊,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可以陪伴小姐,便连等待都成了恩赏。
”
胤郎君有本事,能跟着他的女君征战四方,公私两不误。
他没那等志气,在金陵安心地守着大长公主殿下,也是一样。
只等骁勇儿郎荣归,再讨一坛凯旋酒喝。
·
吴郡钱塘,阮府改成王府,门前车马热络不绝。
阮厚雄这些年在钱塘经营有方,五湖四海皆有朋友,面对那些登门的豪阀巨贾,这位炙手可热的长安王一应安排妥帖。
寻他喝酒叙旧的,阮厚雄奉陪,上门拜望打秋风的,阮厚雄派詹事随手打发了,至于找他通门路替后辈儿孙谋个一官半职的,对不住,女帝新修的律令,凡入仕者皆考功策举,倚才录用,犯律的人,王公也要与庶民同罪。
陛下如今还在前线打仗,要不然,本王送阁下亲自去驻营地和陛下说说?
国舅爷不愧是笑面虎,伸手不打笑脸人,又专横霸气。
如此一个月后,门前便消停了大半。
后宅女眷提起飞龙在天的女皇陛下,个个与有荣焉。
阮碧罗接到册封圣旨,捧着那凉沁沁的太后碧玺宝印,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做了皇帝……”
“她怎会做了皇帝……”
尹老夫人见女儿怔怔痴痴,高兴不似高兴,怅然若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她:“阿篁,你究竟希望她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
“你究竟是期盼她成才,前程似锦,还是希望她当成姑爷的影子,永远活在你的掌控之下?”
阮碧罗呆愣半晌,仿佛有什么刺痛的东西从她麻木的心房流淌出来。
一身素净孀妇打扮的妇人忽然忆起,当初澜安在谢府水榭对她那重重的一跪。
那孩子问她,可否有一刻觉得生的是女儿,也很好?
然后,那孩子的目光在她面前眼睁睁地黯淡下去。
阮碧罗心口啵啵跳动,如同一个装睡了二十年的人终于愿意睁开眼。
她颤抖地呵出一口寒气,对着那道明黄圣旨流下泪来。
是了,澜安今日执天下牛耳,临万人之上,可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并不以她为荣,也并不欢喜。
阮碧罗终于意识到,原来她只想让她的女儿和她体会一样的痛苦,并不想让她活得快活。
原来她一直将自己失去丈夫的怨恨,投射在澜安身上,她表面说着为她好,其实所有规训都是在折磨那孩子。
世上竟有她这样恶毒的母亲……
阮碧罗捂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泣不成声。
她之前从未想过,这条荆棘丛生的登顶路,阿澜她走得痛不痛?苦不苦?
可惜,不会有人回答她,也不会再有一个懂事早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
谢澜安占据长安,屯兵整顿数月,入春后,遣胤奚作前锋东进,大破潼关。
这座四镇咽喉的重关一破,北方的半壁山河便彻底收入了大治版图。
远近士族坞主,见风使舵,尽皆来附,户口激增十万户。
远在西北的石泰山得信,立刻带领部曲动身赶赴潼关,捧屠鲵剑叩拜天子,完璧归赵。
“当年小人有眼无珠,未敢尽信胤王之言,仅以百车粮粟相送。
今觐见天颜,方知世间果有真龙,能以巨力扭转江河,一统天下!小人携麾下部曲,愿为陛下献绵薄之力。
”
谢澜安身着戎装,外罩一件玄青缎蛟龙轻袍,掌中的马鞭代替了折扇。
她纳剑在手,垂下明星皎月般的剑目,望向石泰山。
“石堡主疏财解难,是有功之人。
朕听鸾君提起过,令祖耄耋高龄,尤著故朝衣冠日望汉都,问洛下读书声可存。
有耆老如此,众志成城,方有天授神柄,使朕克城复国。
”
“石氏忠君,赐爵忠义侯,愿石氏子孙,不忘今日。
”
皇帝陛下一言九鼎,明知石泰山当初是出于投机,今日赶来归附也是见机行事,依旧千金一诺。
石泰山又是暗喜又是敬服,重重叩首:“臣愿世世代代,忠于陛下!”
火红的夕霞镀满天穹云层,空气中弥漫着将士扎营的火燎气与开灶的饭香。
胤奚随谢澜安走上潼城关的城头,视线飘到那只提着狰狞宝剑的白玉素手上,莫名觉得相配。
“陛下可将此剑赐给高世军。
”
胤奚望着眼前宽广无涯的黄河水,随口提议。
二人的脚下,正是如一条粼粼玉带横亘在麟趾原上的黄河,洪波挟沙,水深无底,恢弘壮阔。
河岸对面,是与潼关亘古对望的风陵渡口,烽火城垛向东,便是地势险恶的函谷关。
一抔抔东流之水,见证了古今多少豪杰征服过这里,又埋骨在这里。
谢澜安曾在梦中到过这里,如今她亲眼得见,胸中豪情更胜想象。
而豪壮之余,她也清楚地感觉到,这里仍不是终点。
“你想用他来制衡北府势力?”谢澜安望着河川问。
剑是褚盘先父的贴身佩剑,褚啸崖生前以屠尽胡虏为己任,胤奚却上谏赐剑给鲜卑人高世军,这挑拨的味儿也太明显了。
胤奚被她看破心思,反而欣然。
“陛下当初封高世军为猛王,除了施恩,意在以蛮制蛮。
除了用他对付尉军,难道没想过以他平衡军府势力吗?”
北府褚氏,与王庭之间隔着家仇,还有军政分权的前例,而六镇军户是战时新附,高世军看似诚服,实则桀骜。
谢澜安费尽心思才瓦解世家,值此兵戈之世,纷纷起于草莽的军将无疑是下一批朝中新贵。
胤奚也愿意众士一心,无意排挤他们,但若日后有人想仗着从龙之功,居功自傲,正好让他们互相压服。
小狐狸。
谢澜安转头乜他一眼。
又是一年春,又长了一岁的郎君眉浓目隽,鬓若刀裁,仿佛是彻底长开了轮廓,俊得不讲理。
谢澜安将坠手的屠鲵剑倚在城墙头,冲胤奚挂在腰带上的玄铁面具勾勾手指。
她扳脸说:“没收了。
”
胤奚愣了下,对女郎突然逗他无可奈何,乖乖摘下来上交。
谢澜安接过来,隔空罩在脸前,从狐面狭长的桃花眼后眺望黄河,道:“你算漏了一个人。
”
胤奚愣了下,“谁?”
“胤鸾君。
有他在,我不必费心用那帝王术。
此剑我打算等褚盘立下战功,赐还给他。
”
有底气的帝王,不缺能用的刀,恩宠或敲打,不过一念之间。
对褚家人曾对女郎不敬始终衔恨的胤奚笑了笑,没话说了。
谢澜安背手勾着狐狸面具走下城头,胤奚在身后看着,剔了下眉,觉得她的修长玉指还是与他的面具更配。
“东边崤山连绵,道路崎岖。
”主将营帐中,谢丰年嚼着盐槟榔,眉头聚成个川字和谋臣佐将们摆布沙盘。
他指向两关之间狭长曲折的通道,“想攻函谷关,这上百里补给线不能出岔子。
”
函谷之险,已经被历史无数场大战验证过。
此处的地势不利于大军全速前进,看来要分兵几路,遣锋劲速疾的前锐开路了。
韩火寓正思忖到此,忽觉眼前光线一亮。
他抬起头,看见胤奚掀帘进来。
韩火寓起身往旁侧让了个位置,忽觉哪里莫名违和。
他往胤奚脸上多看了两眼,随即,浮现一抹无奈之色:“胤爷,你别笑了,我害怕。
”
这不用说,一看就是刚和陛下分开过来的,满脸荡着一股子春色。
在西北的时候,许多士兵比起害怕喜怒都在脸上的高王,更敬畏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胤王,以为他天性不爱笑。
自打两军在长安会合,胤奚一天笑的次数比在河西半年笑的都多。
谢丰年轻哼一声。
他对胤奚没意见,只是平等地排斥每一个想做他姐夫的臭男人。
不过,想到自己欲在下一次大战自荐先锋,还需要胤奚的美言,谢丰年便将阴阳怪气压了回去,酸溜溜地白眼望天,“我也想找个媳妇。
”
他倒要试试,像他这般响当当硬邦邦的儿郎,会不会一有了娘子就成天没出息地傻乐。
光棍了二十多年的韩火寓惆怅地点头:“附议。
”
肖浪环臂抱刀,在壁舆图下头凑趣:“附议。
”
胤奚怜悯地看着这群单身汉,摘刀转了半圈,鞘尖落在沙盘上一处险要隘口。
“北尉有经验的大将快无人了,国师拓跋昉或许会亲自出征。
若是他带兵守关,我去会会,谁都别和我抢。
”
想打头阵的谢丰年拍案:“你说了算呐!谁规定你次次打前锋的!”
肖浪轻咳,“附议。
胤爷,您是统帅,也给手下人留一点立功升迁的机会嘛。
”
“附……不了这个议。
”韩火寓眼神一溜,发现胤奚不知是经意、还是不经意露出右腕上缠系的一条红缎发带,闭眼拍额。
天子近臣,确实有本事说了算。
·
与南军的势如破竹相对的,是从去年到新年一直被连战连败阴影笼罩的洛阳城。
南帝的讨罪檄文随着不断更新的战报,雪片一般飞进洛阳,百姓惶恐,公卿失色。
太极殿上,尉迟太后强撑镇定:“我朝有百万控弦之士,彼黩武穷兵,能奈我何?何人愿意应战?”
大殿上,是一片不详的寂静。
所谓百万之兵,且不分辨是不是夸大,就说赫连朵河一败,西线至少损失了十万精骑,后续仓促补御的守军,又接连被河西二王的铁蹄踏破。
更不用说长安沦陷,关中士族转投南帝,此消彼长,又损耗无数兵源。
北朝官吏原以为,南朝大司马褚啸崖之死,是大尉统一南北的大好时机。
谁承想江左气运如此古怪,死了个战神,一批年青将领脱颖纷起,个个青出于蓝,血勇无匹。
尤其那个传说中是阎王引魂使者化身的狐面战将,刀锋过处,片甲不留。
这一年间多少不信邪的大将,都丧命于他的刀下。
联想到治朝女帝能收服阴兵的传言,哪怕明知无稽,也令人未上阵胆先寒。
尉迟太后面无表情,鸦雀无声中,国师沉沉扫视臣僚,出列伏拜:“臣愿领十万卒,往函谷关御敌。
不管南朝派出几路兵马,谢澜安才是贼首。
只要擒贼擒王,南朝乌合之众必生争端,不攻而可破。
”
拓跋昉这番话,已带了破釜沉舟的意味。
尉迟太后心底不愿这位国朝柱石涉险,可除他之外,没有更好人选,只得勉励赐甲,交予兵符。
就在拓跋昉出征第三日,尉帝身边的内监慌忙跑来禀告尉迟太后,“太后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又呕血了。
”
尉迟太后身子晃了晃。
马道人死后,尉帝服用的金丹便断了。
没过几日,他先前由药石营造出来的回光返照之相迅速反噬,一日日虚弱颓败下去。
等到谢澜安占住潼关时,尉帝身上的皮肤开始一片片腐烂剥落,即便不停地上药,依旧止不住脓血外流。
帝寝中,终日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尉迟太后知道,她儿寿数将尽了。
尉迟太后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即去看望皇帝,命侍女唤来皇太子。
几刻钟后,拓跋亭历进殿。
尉迟太后看向这个聪颖早慧的孙儿,她的目光深沉渺远,既像在为不久于人世的儿子而心痛,又仿佛悬心于百里外的战况,又似透过少年清澈的眼瞳,回顾了自己辅佐三代帝王的一生。
老妇人默然良久,抚上太子发顶,声里透出一分疲惫与沙哑:“若洛阳失守……你便跟着亲兵撤去平城,人选祖母已为你挑选好了。
”
“祖母!”
拓跋亭历眸子猛地一缩,不敢相信一向铁血手腕的祖母会说出这种话,“大尉还未输!”
他两只异色的眼瞳忽闪过切骨的恨意,蒙上了一层水雾,“孙儿只恨、恨不能亲上沙场……手刃谢氏女于阵前!”
尉迟太后只是笑了笑。
“吾孙有此志气,不愁大尉不能东山再起。
”
她知晓洛阳城如今人心惶惶,心思活泛的世家大族已经携家带口,往北避难,每天都有牛车马车乱哄哄地堵在城门口。
若非她提前命右卫府去压制,只怕敌人还没打进来,京都的人心已经散了。
令她更为寒心的是,连贵族高官中也不乏其人暗中收敛细软,准备逃往大尉高祖的龙潜旧都平城,躲避战祸。
作为太后,尉迟氏心中不齿,但作为祖母,她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替儿孙辈谋后路。
谁又不想手刃谢澜安呢?
先前,步六孤玉勒在黑石硖大败谢家军,阻击了南朝兵马北进的势头,当时朝廷上下欢欣鼓舞,都在准备庆功。
怎料那女子出人意表,竟强行改朝换代,而后亲征,硬是扭转了局面。
同样是女人。
自己汲汲经营半生,都未渡过长江。
那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却只用了数年时间,非但坐断江东,还兵指洛阳!
尉迟太后神色复杂地捻动佛珠。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天命所归一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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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谷难攻,谢澜安麾下却也不止一路强兵与它硬碰。
五月,谢澜安判断决战时机已经成熟,传令于金陵,命大司马褚盘点兵八万,北上攻许昌。
又任命青州阮伏鲸为东路征虏大将军,高世伍为副将,渡巨野泽攻虎牢关;
命洛阳王带精兵,在后方侧应;
她所领的王师则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