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3/3)
越过那跪在地上的衙役们,朝公堂上走来。
一行人走近了,知府和傅舟终于看清那象征着钦差身份的御赐金牌,顿时变了脸色,匆匆走到堂前跪下。
苏妙漪与容玠相视一眼,也退到堂侧行礼。
青年收起令牌,漠然地扫了众人一眼,声音凛冽如薄刃,“我叫李徵,奉圣上之令来临安彻查刘其名一案。
”
李徵……
苏妙漪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很快便想起这名字在何处听过。
还没等她想起来,一旁的容玠便不动声色地提醒了她。
“今岁科考的状元,名唤李徵。
”
苏妙漪恍然大悟。
再看向公堂上的李徵时,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当初李徵那篇策论她是看过的,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此人的确清正务实,是为官做宰的好料子。
“这,这种案子怎么会惊动圣上,还劳驾钦差大人来了临安……”
知府已经满头冷汗。
“几日前,汴京官差捉了个酒后寻衅滋事的少年。
押到衙门后核实身份,才发现他是前不久就该在临安城被杖杀处决的刘其名。
”
李徵拍了拍手,便又有两个随从将一个双手戴着镣铐、披头散发的刘其名带上了公堂。
活着的刘其名、死去的郑五儿,此时此刻齐聚公堂之上,真相昭然若揭。
知府和傅舟瞬间面如死灰。
“爹,爹救我啊爹!”
一看见刘富贵,刘其名就拼命挣扎起来。
刘富贵也大惊失色,慌忙冲了过去,可却被李徵带来的人拦住。
“李,李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欲言又止,“我家刘公公……”
闻言,李徵转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刘富贵身上,“刘公公已在圣上面前自证,对刘家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任凭圣上发落。
”
此话一出,一锤定音。
李徵落座,“此案牵扯甚广。
从临安府衙到永福坊,所有涉事之人都要一一查问,开始吧……”
“等等。
”
苏妙漪忽地上前一步。
李徵看向苏妙漪,“你就是揭发此事的知微堂东家,苏妙漪。
”
“正是民女。
”
苏妙漪低眉敛目,“之所以能揭发此事,并非民女一人的功劳……还因临安府衙内有为官者良心未泯。
”
顿了顿,她掀起眼,看向傅舟。
似乎猜到苏妙漪要做什么,傅舟神色一动,几乎有些按捺不住。
苏妙漪却收回视线,平静道,“若没有傅舟傅大人暗中相助,民女也不会这么快发现永福坊经营的白鸭生意。
如今有李大人做主,傅大人,你还不尽快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衙门内的涉事之人一起交待了吗?”
知府和刘富贵蓦地看向傅舟。
刘富贵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地吼道,“是你,是你出卖了我?!”
傅舟当机立断,就好似落水之人瞬间攀住了苏妙漪丢下来的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道,“李大人明鉴!白鸭生意丧尽天良,下官心有不忍,可身居下位,却只能隐忍蛰伏,搜集证据,只待时机成熟……”
苏妙漪垂眼,眸光不定。
***
这一晚,临安府衙里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可天亮时,一切终于被审问得水落石,刘富贵父子、永福坊的郑家人,包括府衙里的涉事之人,除了傅舟以外,通通都被关押进了大牢,等候发落。
至于郑五儿的尸体,则被交还给了苏妙漪。
天光微熹时,苏妙漪带着雀奴等人将郑五儿的棺柩从府衙重新抬回了西山。
墓地早就安排好了,在向阳的坡上,面朝着临安城——这是江淼拿着罗盘测算出来的风水宝地。
“当着钦差的面说谎,苏妙漪,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
容玠和苏妙漪站在树下,看着郑五儿的棺柩缓缓落土。
苏妙漪低声道,“你要告发我么?”
容玠顿了顿,“是为了穆兰?”
苏妙漪沉默片刻,才低垂着眼,缓缓道,“想要此案水落石出、速战速决,临安府衙需要一个人反水,拿出更多证据。
我只是希望……这个人能是傅舟。
”
生怕容玠还要继续追究,她转移话题道,“刘其名……你是怎么做到的?”
容玠挑挑眉,“不如你先说说,郑五儿的尸体。
”
提起此事,苏妙漪忍不住掀了掀唇,“那日我上西山之前,到处寻闲汉掘墓,不过是为了引开刘家的注意力。
实际上在我们上山前,凌长风已经将郑五儿的尸体挖出来,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以防尸身腐坏,棺材铺的师傅还特意在棺柩中存放了一种特殊的香片……”
“尸体既然已经挖出来了,为何还要再上山一次?”
苏妙漪笑了笑,“若不让刘家放把火,自以为已经毁尸灭迹,郑五儿的尸体藏在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横生变故。
我又怎么放心将尸体再埋回刘家的墓里?这尸体只有从他们刘家的墓里挖出来,才能叫他们辩无可辩!”
容玠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到你了。
”
苏妙漪朝容玠扬了扬下巴,“你究竟是怎么找到刘其名,还把这件事捅到宫里去的?”
“光靠我一人自然不够。
”
“你在汴京……有帮手?”
苏妙漪忽地想起什么,眼眸一亮,“是青云,是不是?她这段时日正好被人请去了汴京!可凭青云一人之力,也远远不够吧……”
容玠启唇,刚想说什么,雀奴却忽然跑过来唤他们,“苏娘子!时辰差不多了,该封穴了。
”
苏妙漪和容玠这才止住了交谈,不约而同往墓边走去。
“这长明灯,由谁来放?”
抬棺人问道。
大胤的风俗,在棺柩下葬之时,要由至亲之人往墓穴中放入一盏长明灯。
可郑五儿的爹娘因“白鸭案”一事,还被关押在牢狱中,而他的两个兄弟记恨苏妙漪,今日甚至都未曾到场。
整个贱民巷,也只来了一个雀奴。
环顾四周,郑五儿举目无亲……
抬棺人将长明灯递给苏妙漪,“苏老板,你来?”
苏妙漪有些迟疑,没有伸手去接。
想了想,她转向雀奴,“雀奴,还是你来吧。
”
雀奴顺从地接过长明灯,可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将长明灯重新递给苏妙漪,“苏娘子,五哥一定更希望由你放这盏长明灯。
”
“……”
苏妙漪愣了愣,最后还是没再推拒。
她接过长明灯,低身放入墓中,又捧起一抔土,缓缓洒在了郑五儿的棺柩上。
下一刻,抬棺人们一边吆喝着,一边铲起土朝墓穴中填去。
朝阳乍现,自云后破开一道刺眼的霞光,与昨日掘坟开棺时的场景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苏妙漪望着天际的红云,以及红云下薄雾冥冥的临安城,有些走神。
“你方才在想什么?”
容玠问她,“放长明灯的时候。
”
苏妙漪长睫微垂,声音轻飘飘的,“当初是我将郑五儿赶出了知微堂,现在又是我,将他的爹娘送入了牢狱。
我在想,郑五儿若泉下有知,未必会感念我,说不定还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从而怨我憎我。
我给他放这盏长明灯,他或许不会高兴……”
容玠侧头看了她一眼,眉眼间掠过一丝意外,“我原以为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替郑五儿出气。
既然你觉得郑五儿未必会领情,那为何还要与刘家斗得不死不休?”
苏妙漪沉默了一会,才扯扯唇角,“这几日,总有人不断地同我说,郑五儿已经死了,我做任何事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所以闹成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也一直问自己为什么,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什么公理大义……”
“现在想清楚了?”
苏妙漪点点头,又摇头,“清楚,但又没那么清楚。
我只告诉我自己一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脸,眉眼间虽有些迷茫,但还是笃定的、无可动摇的。
“贱民巷不能再有第二个郑五儿,城西不能再有第二个刘其名。
”
容玠微微一怔,顺着苏妙漪的视线望去。
西山下,霞光驱散了薄雾,显露出参差错落的临安城,还有那条贯穿东西的长街。
容玠眼底映着流霞,再看向苏妙漪时,光华潋滟、江河骤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