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苗疆的故事(上)(2/3)
百年前的悲愤仍未散去。
窗外雨声淅沥,更添几分肃杀。
顾远和阿古拉屏息凝神,知道更波澜壮阔、也更血腥残酷的篇章,即将展开……
竹屋内,桐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玉婆婆布满沟壑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窗外夜雨沙沙,仿佛百年前那场血雨的回响仍未停歇。
阿古拉裹紧了毯子,重伤的身体微微发颤,眼神却燃烧着对那段秘史的渴望。
顾远坐姿如渊渟岳峙,锐利的目光穿透昏黄的光线,紧紧锁在玉婆婆翕动的嘴唇上,他知道,那粒在血雨中埋下的火种,即将破土而出。
玉婆婆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腐朽竹木和岁月尘埃的味道,缓缓吐出时,声音却愈发沉凝,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河:
“桂阳晨躺在破竹屋里,听着阿娘无声的眼泪滴落在冰冷的竹席上,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像砸在他的心尖上。
他断了三根肋骨,内腑也受了重创,换做旁人,早就该死了。
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一股能撑开天地的怨气,一股要焚尽一切的恨火!蚩尤老祖的血脉在他身体里咆哮,古老的巫医传承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强撑着,用颤抖的手,摸索着药箱里仅存的几味珍贵草药,混合着自己的鲜血,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对着残破的蚩尤木雕(他偷偷藏起来的)行那最古老、最禁忌的‘血饲续命’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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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在怨念与秘术的支撑下,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但桂阳晨知道,身体的伤易好,心里的伤,只有仇人的血才能洗刷!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悬壶济世、期望以仁心感化世道的桂先生了。
他成了蛰伏在暗影里的复仇之魂,成了点燃苗疆怒火的——老祖巫!”
“伤愈后的桂阳晨,沉默得像一块雷公山深处的黑石。
他依旧背起药箱,走村串寨,为穷苦的田丁看病。
只是,他眼中那份悲天悯人的温润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
他看病的范围更广了,不仅看人,也看牲口,甚至帮人看风水、驱邪祟。
土官老爷们依旧看不起他,觉得他不过是个有点本事的‘巫狗子’,偶尔召他去府上给家眷看看头疼脑热,赏几个铜板,便觉得是天大的恩典。
他们不知道,桂阳晨那双看似低垂、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正像毒蛇一样,冷冷地审视着他们的腐朽、贪婪、暴虐和…致命的弱点!”
“他利用行医之便,在无数个昏暗的火塘边、在崎岖的山路上、在弥漫着草药苦涩气味的竹屋里,用最低沉、最朴实也最锥心的话语,点燃那些被压迫得麻木的灵魂深处残存的火星:
‘阿爹的腰,是为谁扛木头断的?’
‘阿嫂的眼泪,是为谁死在盐井里的男人流的?’
‘阿弟的命,就值土官老爷争地盘时的半斤盐巴?’
‘蚩尤老祖的子孙,生来就是给人当牲口的吗?!’”
“他不再空谈大道理,他只诉说血淋淋的现实。
他讲述大唐皇帝如何用一纸文书,就把苗疆的山水和苗人的性命卖给了那些豺狼般的土官;他揭露土官们如何用从苗人身上榨取的血汗,去换取大唐的绫罗绸缎、美酒佳肴,去贿赂更大的官,巩固他们吸血的权力;他痛斥那些被土官收买、助纣为虐的寨老们,是苗人中的‘伥鬼’!”
“桂阳晨的医术是他的通行证,更是他无声的武器。
他救活了一个个被土官鞭挞得奄奄一息的田丁,他接生了一个个在贫寒中挣扎的新生命,他用秘制的草药缓解了无数病痛。
每一次救治,都是一次无声的宣告:看,没有土官老爷,我们也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有尊严!人心,像久旱的河床,贪婪地吸收着他带来的每一滴‘活水’。
敬畏、感激、信任,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将他奉为黑暗中唯一的光。
”
“同时,他也在暗中观察、筛选。
哪些人是真心被压迫、骨子里有血性的?哪些人只是抱怨却懦弱怕死?哪些人为了几口吃的就能出卖一切?他像一个最精明的猎人,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能与他一起撕破这天罗地网的伙伴。
他结交了山中最好的猎户,他们熟悉每一道山梁、每一条兽径;他联络了被土官压榨得最狠的矿工、盐工,他们孔武有力,心中积郁着火山般的怒火;他甚至冒险接触了一些对土官统治心怀不满、地位较低的苗兵小头目。
”
“然而,真正让他核心力量成型的,是几个和他一样,被土官逼到家破人亡边缘的‘同类’。
”
玉婆婆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投向摇曳的灯火,仿佛在火光中看到了那些模糊而刚毅的面孔。
“石虎,雷公山北麓最好的石匠,沉默寡言,力能扛鼎。
他新婚的妻子,因为容貌姣好,被当地一个土官的儿子看上,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入府中。
石虎提着祖传的开山锤闯府要人,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打得半死丢了出来。
三天后,他妻子不堪受辱,用一根磨尖的竹簪刺死了那个畜生,自己也撞墙而亡。
土官暴怒,将石虎年迈的父母抓去,活活折磨致死,尸体吊在寨门上示众!石虎当时正在深山采石,逃过一劫,回来看到这一幕,当场就疯了。
是桂阳晨在山洞里找到了几乎变成野兽的他,用草药和巫术一点点唤回了他的人性,也点燃了他心中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石虎成了桂阳晨最沉默也最锋利的‘锤’。
”
“黑蜂,一个原本老实巴交的蜂农,祖传的养蜂秘术能驱使毒蜂。
他的独子才十二岁,因为不小心打翻了土官老爷路过时轿夫手里的茶碗,被老爷的恶犬活活咬死!他告到土官府,反被诬陷惊扰官驾,打了五十大板,家产被罚没大半。
妻子悲愤交加,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人寰。
黑蜂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带着仅剩的蜂群躲入深山,性格变得阴鸷狠厉。
桂阳晨找到他时,他正用毒蜂折磨一只抓到的野兔。
桂阳晨没有劝慰,只是冷冷地说:‘毒蜂蛰兔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去蛰死那些吃人的豺狼!’黑蜂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了桂阳晨半晌,最终,他收起了蜂箱,跟在了桂阳晨身后。
他的蜂群,将成为未来战场上最出其不意的‘毒箭’。
”
“还有竹影,一个神出鬼没、攀岩走壁如履平地的采药人,全家因不肯交出祖传的一片珍贵药田而被土官灭门;火塘,一个能打铁、会制作精巧机关的匠人,因为给土官打造的兵器不合心意,被打断了右手,妻子也被掳走为奴……一个个破碎的灵魂,在桂阳晨身边汇聚。
他们不称兄道弟,不歃血为盟,只用那刻骨的仇恨和对桂阳晨的绝对信任,拧成了一股沉默而致命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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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阳晨将他们分散在雷公山最险峻、最隐秘的岩洞、山谷里。
白天,他们各自伪装,融入寨子或山林;夜晚,他们就像幽灵一样聚集。
桂阳晨开始传授他们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简单的拳脚和兵器使用(他们弄到的武器极其简陋,多是柴刀、猎叉、竹弓),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密林中隐藏踪迹,如何利用地形设伏,如何传递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如何辨识草药疗伤甚至制作一些麻痹、致幻的简单药物。
他甚至开始将桂家一些粗浅的、用于驱赶野兽或自保的巫术皮毛,谨慎地传授给核心的几人,比如如何利用特定的草药和声音短暂地迷惑或惊扰敌人。
他深知,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土官亲兵和可能到来的唐军,硬拼是死路一条,唯有像山中毒蛇,隐忍、诡诈、一击致命!”
“日子,就在这压抑的暗涌中一天天过去。
桂阳晨像一个最有耐心的蜘蛛,在黑暗中编织着他的复仇之网。
土官们的统治,却在变本加厉的暴虐中,走向了自我毁灭的边缘。
连年的苛捐杂税,毫无节制的征发劳役,以及为了争夺盐井、矿洞、肥沃河谷而爆发的土官间械斗,将整个苗疆拖入了更深的泥潭。
饿殍遍野,瘟疫在绝望的寨子里悄然滋生。
土官老爷们却依旧醉生梦死,为了一个歌姬、一件珍玩就能豪掷千金。
他们豢养的打手,更是如蝗虫过境,强抢民女、敲诈勒索、随意打杀田丁,早已是家常便饭。
”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在了桂阳晨最信任的兄弟——石虎身上。
”
玉婆婆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尖锐的悲怆,仿佛那惨剧就在眼前重演。
“石虎在经历了那场灭门惨祸后,早已心如死灰,唯有对桂阳晨的忠诚和复仇的执念支撑着他。
桂阳晨怜惜他,也为了让他有个活下去的念想,费尽心思撮合,让他娶了一个同样饱受苦难、心地善良的寡妇——阿桑。
阿桑的温柔,像一泓清泉,渐渐滋润了石虎干涸的心田。
虽然生活依旧贫苦,但两人相濡以沫,石虎的脸上,竟也偶尔有了一丝僵硬的笑意。
阿桑很快有了身孕,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成了石虎黑暗生命中新的微光,也成了桂阳晨心中一丝难得的慰藉。
”
“然而,这微弱的幸福,如同风中的烛火,轻易就被土官们的恶行吹灭了!”
“管着石虎寨子那片山林的,是一个叫‘盘牯’的土官。
此人贪婪好色,残暴不仁,绰号‘山魈’。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阿桑的美貌,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亲兵,闯进了石虎和阿桑那间破败的竹屋!”
“石虎当时正好被桂阳晨派去更深的山里联络另一支潜在的力量。
家中只有怀着六个月身孕的阿桑!‘山魈’盘牯看着阿桑那因怀孕而更显丰腴动人的身姿和清丽却惊恐的脸庞,淫心大炽,竟当场就要施暴!阿桑拼死反抗,抓破了‘山魈’的脸。
‘山魈’恼羞成怒,竟命令亲兵将阿桑按在地上,他亲手……亲手用腰刀剖开了阿桑的肚子!血,喷溅得到处都是!那尚未成形的胎儿……就那样……被拖了出来!‘山魈’盘牯看着血泊中阿桑绝望的眼神和那团血肉,发出野兽般的狂笑:‘贱骨头!也配生崽子?这就是反抗老爷的下场!’”
“等石虎得到消息,如同疯牛般冲回家时,看到的只有满屋凝固的、散发着腥气的黑血,以及地上那两具……他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温暖!石虎没有哭,没有喊。
他静静地跪在血泊里,抱着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冰冷残躯,整整一天一夜。
当桂阳晨闻讯赶来时,只看到石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剩下最纯粹、最冰冷的、足以冻结九幽地狱的杀意!他看向桂阳晨,只说了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杀!全!部!’”
“那一刻,桂阳晨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再等下去,石虎会独自去送死,而苗疆人心中最后一点血性,也会被这惨绝人寰的暴行彻底碾碎!”
“桂阳晨动用了所有埋下的暗线。
复仇的火焰,以石虎寨为中心,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雷公山周边数十个寨子!那些被桂阳晨暗中点燃了怒火、又被‘山魈’盘牯暴行彻底激怒的苗家汉子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没有精良的武器,他们举起柴刀、猎叉、削尖的竹竿!没有盔甲,他们披着藤甲、裹着浸过桐油的厚布!没有严密的组织,他们凭着刻骨的仇恨和对桂阳晨、对石虎的信任,自发地汇聚!短短数日,竟聚集了三千余满腔悲愤、誓死复仇的苗疆青年!他们砸开了土官的粮仓,把粮食分给饥饿的乡亲;他们捣毁了盘牯的府邸,将里面搜刮的民脂民膏付之一炬!愤怒的洪流首先冲垮了‘山魈’盘牯和他的爪牙,那个恶魔在石虎的开山锤下,被生生砸成了一滩肉泥!”
“初期的胜利是巨大的!盘牯的覆灭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整个苗疆沸腾了!被压迫了世世代代的田丁们看到了希望,越来越多的寨子响应,起义的浪潮似乎不可阻挡!桂阳晨被众人推举为‘苗王’(他们不敢称帝,只称王),石虎、黑蜂、竹影、火塘等人成了统兵的将领。
他们甚至开始攻打其他土官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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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看似汹涌的烈火,根基却是虚浮的。
桂阳晨深知敌强我弱,一直主张避实击虚,利用地形游击,积蓄力量,并试图联络其他同样受压迫的少数民族。
但巨大的胜利冲昏了许多人的头脑,尤其是那些刚刚拿起武器的热血青年,他们渴望一鼓作气,推翻所有土官!而石虎,这个失去一切的男人,更是化身复仇的修罗,只知冲锋,不知后退,他的勇猛感染了队伍,却也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内部开始出现分歧,桂阳晨的谨慎被一些人视为胆怯。
”
“更大的危机来自外部。
苗疆的动荡,尤其是‘苗王’的出现,彻底触动了唐朝在西南边陲敏感的神经!大唐虽然风雨飘摇,藩镇割据,但对于边地‘蛮夷’的反叛,其镇压的决心和力量依旧恐怖!黔中观察使(管辖今贵州一带)立刻上报朝廷,同时火速调集周边数州的驻防唐军,并严令所有依附大唐的土官,必须全力配合,剿灭‘叛匪’!”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身披明光铠、手持制式横刀和强弓劲弩的正规唐军,如同钢铁洪流般开进了苗疆!他们与那些为求自保、更加卖力镇压起义的土官武装合流。
起义军面对的,不再是盘牯那种腐朽的土官私兵,而是真正冷血的战争机器!”
“悬殊的力量对比瞬间显现。
起义军凭着血勇和地形优势打了几场小规模伏击,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在唐军严整的军阵、密集的箭雨和身披重甲、刀枪难入的陌刀队面前,苗家汉子简陋的武器和藤甲如同纸糊!黑蜂的毒蜂在密集的箭雨和唐军携带的驱虫药粉下收效甚微;竹影的攀岩奇袭在唐军严密的营寨前难以施展;火塘制造的简单机关陷阱,很快就被经验丰富的唐军斥候识破。
石虎的勇猛,在唐军陌刀如林的刀墙面前,也变成了悲壮的飞蛾扑火!”
“最惨烈的一战,发生在雷公山南麓的‘断魂谷’。
桂阳晨本欲利用险要地形阻击唐军主力,为其他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