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日梦神女(3/3)
着,没有一丝晃动,好像连风都不愿意进他这间房里。
并没有人进来看他。
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他了。
父亲没空看他,父亲在忙着与新来的霞姨娘欢乐,母亲没空看他,母亲在忙着去王府看她的养兄,大哥——大哥恨不得他死,旁的什么方姨娘,霞姨娘,都是奴婢,他也不愿意看她们。
唯一每日来看他的,只有这院子里的奴仆们,这些奴仆们都是忠义侯和秦夫人的帮凶,他们是忠义侯的手,牢牢将他摁在这里,他们是秦夫人的口,一遍遍的训教他:“二公子错了,二公子当给夫人服个软。
”
他不愿意听,便打翻了吃食,渐渐地,这群人来了也不再说话了。
他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所以他这小院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伤痛。
他手臂上的伤一日复一日的疼着,正在缓慢地,缓慢地变好,但是太慢了,而且大夫与他说,他的手臂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与那个外室子周问山无异。
他如何能接受这么一个结局?他曾做过很多梦,骑马啸风,飒沓流星,横扫南疆二十四山,每一个梦都那样鲜活,他应该是活在战场上的将军。
可是现在不能了,他的右手废了,这辈子提不起刀剑了。
那他的梦就也随之废了。
人生跌落谷底,周驰野人也变得浑浑噩噩,倒在床榻间的时候,便对这个侯府生出来了无数的恨意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把他抓回来?
为什么要把他锁在房间里?
为什么要让他变成一个废人?
仅仅因为他不听话。
因为他不听话!
为什么不听话?
他是个人,不是个玩偶,他有自己的想法!可偏生,他的父母却宁可伤了他的根基,也要将他重新抓回来囚禁,以爱为刀来砍掉他的翅膀,将他变成一个再也无法反抗的废人!
他听话了!
他现在听话了!
他变成了一个不能听话的废人了!他的父母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他原先对父母亲人的爱,早在这种愤懑之中变成了恨,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爱过的人,在翻脸的时候恨得越彻底。
恨是爱的影子,爱越大,恨越大,等爱恨纠缠在一起,便会变成腥臭的,粘稠的,半透明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恶心的涎水,在无声地翻涌。
这种涎水包裹着周驰野,顺着周驰野的喉管、鼻腔中钻进去,他被迫吞咽下着一滩恶心的涎水,当他低头想要干呕时,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这种恶心感萦绕在他的胸腔内,填满了他的躯体,他吐不出,只能这样忍受着。
当白玉凝从后窗外翻进来、蹑手蹑脚的绕过玉屏风后,便瞧见这么一幕。
之前那挺拔俊美,如雄鹰般矫健勇猛的少年郎被折断了羽翼,躺倒在床榻上,人也消瘦的厉害,眉眼间凝着浓烈的郁气,看上去像是即将消散,又像是苟活于世,一截足腕露在外面,干瘪的像是没了水分的菜芽。
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一颗心都纠起来了,痛的无法呼吸。
自她落难以后,昔日旧友不曾伸手帮扶,未婚夫停约另娶,亲戚长辈也通通变了脸,唯有一个周驰野,是真切的爱上了落难之后的她。
周驰野对她那样好,为她抗争,为她出走,为她将所有钱财都取出来,只希望她过得好,而她,也是真的希望周驰野能好。
可现在,周驰野这样躺在这里——
白玉凝颤抖着走过去,声线发轻的唤他:“驰野——”
床榻上忍受着无边痛苦怨恨的周驰野缓缓睁开眼。
初初睁眼时候,他以为他吃多了药,神志恍惚,白日里做了一场梦。
若不是梦,他怎么会瞧见他的神女呢?
而这时候,白玉凝已经扑到了床边,小心避开了他的手臂,伸手抚着他的面,她的泪“啪嗒”一下掉下来,将周驰野惊醒了。
他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眸里突然有了活人的光彩,唇瓣发着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以面颊来蹭她。
白玉凝缓慢小心地匍匐下来,将自己的上半身贴靠在他的身上,她知道,他是为她吃了这些苦。
周驰野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知道,当他在深渊的时候,他的神女来看他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将她牢牢的摁在胸口间。
他们亲密的贴着,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无须说话,爱意自会从他们的眼中漫出来,他们在痛伤之中拥吻,用力将对方揉到身体里,衣衫似云鹤的翅膀飞离,周驰野与她紧紧地抱在一起,白玉凝在无边的思念之中落泪,看着他,与他说:“我好想你。
”
他们汹涌的顺着浪潮奔涌,在旁人不知的地方无媒相爱,任谁知道他们用这种方式在一起都会唾骂他们,可极致的排斥下会长出最激烈的反抗,绝境的地狱便随之生出最纯洁的爱,如洪水一般将周驰野冲晕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顺从本心,抱她更紧。
直到许久以后,他才从那种情爱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亲吻着怀中白玉凝的面颊,问她:“你是扮作丫鬟混进门来的?扮了谁的丫鬟?”
他恢复了些理智,自然也看见了这地上的衣裳,衣裳是丫鬟服饰,再一猜测便能知道白玉凝是怎么来的。
她定然是假扮成了旁人的丫鬟,趁着宴席混乱,人多跑进来的。
白玉凝面色潮红的抱紧他的胳膊。
她在来之前,便将今日要做的事想过了很多遍,本来她还担心周驰野不同意,但现下看来……
“我随着……一位恩人而来。
”白玉凝贴靠着周驰野的肩膀,将自己的故事裁剪掉一些,补充起一些,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交由周驰野听。
一个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和男人说实话,哪怕这个男人爱她,哪怕她爱这个男人。
“最早时候,我们白家落了难,有个贵人因早些年与我父母有旧,所以帮扶了我一把,我才留在长安,后来进了侯府里,贵人以为我要嫁进侯府了,后续便不曾再帮我。
”
“后来,你被侯府抓走,我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去弹奏,恰好又遇到了这位贵人,贵人诧异问我,我身无长物,伤疤尽露,无处遮掩那些旧事,只能说了实话。
”
“贵人怜我可怜,才会带我进来见你。
”顿了顿,白玉凝蹭到周驰野的身旁,声线轻柔地说道:“驰野,我太想你了,我想回到侯府来日日见你,我有一个主意,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便能回来了,你——你愿意吗?”
周驰野望着她,目光灼灼,眼底里浓烈的情爱像是要将人燃烧掉,他说:“你说。
”
他什么都愿意。
——
白玉凝在剑鸣院留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后,又顺着原路翻墙而出。
她来的时候心事重重,走的时候一身轻松,一路回了花园之中,低着头找了个角落处坐着,免得被人发现她的身份。
幸而宴席上人极多,没人看她,她还能偷偷观察一下四周。
眼下席面正热闹,秦禅月带着柳烟黛在女席间穿梭,周子恒带着周渊渟在男席间座谈,白玉凝的目光穿过人群与花枝,最后小心翼翼的定在了人群最中心处的人的身上。
这人一身玄青色衣袍,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后,神色寒淡,眉目锋锐,手持一盏清酒慢慢的饮,虽身处闹席,但他周身压着一种格外冷沉的上位者气场,似乎将他与整个宴席都割裂开,旁边越是喧闹,便衬得他这一处越静。
那是太子。
白玉凝的手指缓缓揪住衣袍。
她想,这就是二皇子处心积虑想要弄死的人吗?
她不敢多看,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而就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她竟是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对方今日显然好生打扮过,光鲜亮丽的坐在一个轮椅上,由着身后的人推着出来。
白玉凝暗暗挑眉,抬眸仔细去瞧,发现还真是周问山,而推轮椅的是方姨娘。
这对母子瞧着都精心装扮过,方姨娘还用淡粉色的口脂,两人从石子路上行来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谁?他们俩来做什么?
白玉凝讶然的想,周问山个废人,不觉得自己此刻丢人,竟也要来参加这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