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变形记(1/3)
我熟悉了往山里送货的路线以后,就经常开快车,时常保持在100码。
这样平时8个小时的路程,就能缩短到6个小时。
多出来的时间,我会赶往小孟拉,在那里好好玩上几把牌,或者找地方吃顿好的。
一次周末,我到小孟拉的时间早,想去赌坊却发现没带现金,不想找人借钱,只能像学生时代一样压马路。
这边的翡翠一条街很热闹,常见到中国游客手里拿着翡翠,不停地掂量。
如果有太阳,他们会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也有人自带小手电,用手罩住翡翠,透过手电的强光来观察。
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专业词汇,和缅甸商家用半熟不熟的英文互相还价。
我甚至见过有一个游客,从包里掏出做工精致的小天平,一家家店地测试过去,就为了买到价格最低,重量最重的翡翠。
其实大部分的游客,连B货和C货都很难分清。
我混在一群中国游客后面,晃**起来。
刚觉着无聊,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这个你要卖五万,不行不行,我最多出五千。
”
我赶紧朝着声音出现的地方打望,心里想着:这砍价厉害啊。
砍价的是个中年妇女,正一手拿着翡翠手镯,一手伸出五个手指,朝着店家拼命摇头。
店家是个缅甸老婆婆,用很不熟练的中文,不停地说:“这个颜色很好。
”
中年妇女的声音很大,说自己买过很多玉,什么价格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婆婆好像不会其他中文,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手镯颜色好。
后来价格从五千加到一万,又加到两万,中年妇女说:“我看你是个老人家,才特意过来照顾生意,要不卖我就走了啦。
”说完就放下手镯,作势要走。
老婆婆犹豫着点头。
中年妇女脸上瞬间露出笑容,让老婆婆找盒子给她装起来。
那个中年妇女40多岁的样子,瓜子脸,短发撩在耳朵后面,肩上披了一条缅甸特色的丝巾,和我母亲长得像。
我在旁边稍稍凑近了点,眼睛朝着手镯打量。
我不太懂翡翠,但是好货见得多。
感觉不太像真的,就过去偷偷提醒了一句:“这手镯,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你谁啊你?”中年妇女听到我的话,往后退了两步。
我当时有点尴尬,这种事一向是吃力不讨好,但既然说出口,就只能接着说:“我觉得这手镯像是漂过的,你要不仔细看下?”
她“哼”了一声,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啦!她从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老婆婆两万,把手镯装进盒子里,塞进包。
接着,她转头上下打量我,说我看着挺乖巧,不像是有小心思的模样,就开始和我说一些看翡翠的技巧。
我赶紧打断她的话,说之前就是随便说说,叫她别当真。
中年妇女“哼”了我一声,挥手让我和她走远一点。
她偷偷告诉我,老婆婆是帮儿子看店,根本不懂价格,叫我有钱也赶紧去买一个。
我连忙摆手说自己没钱。
中年妇女又“哼”了一声。
正当我和中年妇女闲扯的时候,前面一家装修豪华的玉器店有人吵架,挺多人在围观。
翡翠街附近有不少中国旅行团。
在金三角,中国导游分两类,一类是私导,也叫黑导,专做散客生意,招待好奇心重的有钱人,体验赌坊、妓院、枪击室、黑拳场、斗虎园子等等,国内不被允许的游乐项目。
另一类是团体导游,三个游客就能组个团。
干这行不需要导游证,也不需要记住很多名胜古迹的历史,甚至不需要口才来调节气氛。
只要把游客往翡翠街一扔,让他们自己逛。
玉器店的店家正在和一伙中国游客吵架,游客多是大爷大妈,情绪激动。
争吵的原因是店家卖假货,其中一个老大爷要求退货,店家不肯。
一个寸头,眯眯眼,大圆脸的中国导游,畏缩在一边,一手拉着大爷大妈,一手轻轻抵着店家胸口,不让双方闹起来,嘴里还不断小声重复:“你们先停一下,你们先停一下。
”但是所有人都不理他。
几分钟后市场管理员赶来,开始和双方沟通。
没有热闹可看,游客陆续散去。
我始终注视着那个木讷的中国导游。
经过协调,店家同意退货。
中国导游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站在门口让游客继续跟着他。
大爷大妈都不听那个导游的,指责他和店家合伙坑人,要求换导游。
那导游禁不住责骂,赶紧打电话叫同事过来,才算平息整件事。
等一切都结束,导游就站在我旁边,看着玉器店发呆。
我觉得他有点意思,就自己点了支烟,然后凑过去,拍他的手臂,递过一支。
导游愣了一下,说自己不抽烟。
我对他说:“你指甲盖都黄了。
”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伸手接过烟,说了声谢谢。
我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火机,点上烟吸了两口,才问他:“你叫什么啊?”
“郭立民。
”
我说这名字不错,然后问他,是不是才来金三角?
郭立民我点点头,他刚来这里两个多月,问我怎么知道?我把手里的烟举起来,说这里的人一般不抽其他人给的烟。
“为什么?”郭立民问我。
“怕沾毒喽。
”我耸着肩膀。
“啊?”郭立民张大嘴巴看着我。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开个玩笑,自己先笑了出来。
郭立民跟着我笑了几声。
他手里的烟原本还剩下半截,但手指一松,烟掉在地上,被他用鞋子踩住。
刚好到饭点,我怂恿他今天过得不顺,干脆去吃点烧烤喝点酒。
那时我身上没带钱,其实想趁机溜掉,让他付账。
郭立民摇摇头,说之前见过那些被剥皮挂在钩子上的动物,觉得残忍,他不想吃。
还没等我再说什么,他就先离开了,说自己今天出了差错,要赶回旅行社做检讨。
隔了个把星期,我又见到了郭立民。
那天早上猜叔来我住的地方,问我下午有没有时间?我当时学机灵了,先问什么事,再回答有没有空。
猜叔瞪了我一眼,问我还想不想干了。
他有几个款子到时间了,叫我跑一趟。
猜叔的朋友很多,经常会有生意叫他投钱入股。
我去收款的数目都不大,一般是几台老虎机,几张台球桌之类的分红钱,一个月一收,多数时候加起来不到五千块。
“我在云南干这个,到这边还是干这个。
”我很无奈,但只能套上衣服出门。
这次他叫我去收一家旅行社的钱,说是新入股的。
郭立民正好就在这里工作。
我见到郭立民的第一眼,心里觉得这也太巧了,就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然后把他从位置上硬拉起来,说上次约定的烧烤,肯定是要吃了。
他被我缠得没办法,只能同意,依旧说:“那些动物我不吃。
”
郭立民要和领班请假,我说我认识老板,不用请。
他还是写了假条,不停对领班鞠躬,嘴上一直说着不好意思。
“你倒是一个好员工。
”我笑郭立民。
他反问:“上班时间外出请假有什么不对?”
当天的烧烤,老板每端上一盘肉,郭立民都要问这是什么肉。
如果是野味,他就把盘子往别处推。
几瓶啤酒下去,相互开几个玩笑,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郭立民会说笑话,而且没有“油”气,在金三角不多见,让我有把他当朋友的冲动。
我问郭立民,饭后要不要去下半场,找姑娘耍耍。
他连忙摇头,脸上的表情挺害怕,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
我问为什么?郭立民没回答,反而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冲我虚敬了一下。
他用力过猛,酒都洒出来了。
和他碰了一杯,我才有点明白过来:“有女朋友了?”
开始他不肯说,被我追问了几次,开口解释他来到金三角的原因。
郭立民是贵州人,20岁,大专毕业,学的导游。
在国内好多旅行社实习过,因为业绩差,说话也闷,实习期还没过,就被辞退。
他父亲很早去世,留下母亲一个人养家。
“为了读个烂书,阿妈欠了很多钱。
”郭立民说家里经济压力大,看到这边的旅行社招聘,只能来闯一闯。
我心里觉得他挺幸运,这家庭背景,在金三角算是幸福。
隔了一会儿我说:“不对啊,这些和你喜欢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郭立民说:“没关系。
”
我以为他在耍我,有点生气。
他叹口气,立马接下句:“我和那姑娘的关系,就是没关系啊。
”
我觉得自己显得傻,赶紧又问郭立民怎么没想过去追。
郭立民说自己穷,没钱没法追女孩。
又很开心地说,前段时间带团,发现有地方出售名牌包,一个只要五六百,过几天发工资,就买一个寄回去,她肯定喜欢。
“这边还有这玩意?”我想了一圈,也不记得小孟拉哪里有卖便宜的名牌包。
郭立民说那店家,就算要爱马仕的鳄鱼包,只要给钱就能做,保证专柜都认不出来。
郭立民说的是仿制品,皮倒是鳄鱼皮,就是做工次了点。
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我犹豫了下,没有多说。
我们正说着话,郭立民忽然一拍脑袋,说忘了件事,起身就往外走。
以为有大事,我赶紧跟在后面。
结果,他就是去小卖部打电话。
他嫌店家要的国际电话费太贵,和店家扯了半天。
电话接通了,他死死盯着显示屏。
和母亲的通话,郭立民没避讳我,但我也不太懂他家乡的方言,只听明白“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没讲多久,他就把电话挂了。
回去的路上,我开玩笑说他一直盯着电话,店家会担心他偷电话。
郭立民没看我,低头轻声说:“超时要加钱的。
”
郭立民这么一闹,烧烤店主以为我们要逃账,双手叉腰等着我们往回走。
结账时我有点不开心,突然发现郭立民和我一样,左眼眼白上有颗棕色的痣,开玩笑说自己是他死去老爸还的魂。
郭立民把拳头举起来,身体往前倾,要打我。
我把常年别在腰带上的黑星摔在桌子上,郭立民的拳头转而朝自己胸口狠狠锤,像大猩猩。
我笑得肚子都要疼了,搂着他的肩膀,说去赌坊玩。
郭立民自己没钱不敢去,我说我请客,他不用花钱。
没想三秒钟,他就点头:“那可以。
”
我觉得他有趣极了。
缅北的雨季经常发生滑坡,这时候平常送货的通道就会封闭。
政府不作为,障碍得不到及时疏通,所以我有额外的假期可以挥霍。
那天在家没事做,听到门被踹得砰砰响。
听声音就知道,外面站的是郭立民。
一旦开门不及时,他能把门踹裂。
刚打开锁,郭立民就一把推开门。
门框撞到我的额头,很痛。
他已经连续几天在达邦的赌坊熬通宵,把手里的工资全部输光,我想让他出门冷静一下。
郭立民从厕所出来,把剩下的牛奶一口喝完,然后摇晃着手上的空盒子,说自己已经闻到翻本的气息了,但是听了我的话,收手赶过来。
他要我赔偿还没来得及赢的钱。
我只说了一句:可去你妈的吧。
听了这句话,郭立民抬头看了我很久。
我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我。
我让他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问他,你最近玩得这么凶啊?郭立民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