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亡命姐妹花(1/3)
2009年10月,金三角大其力的一家文身店内,女店主举起一把左轮手枪。
她把枪口对准缅甸混混,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一时间,场面静止。
正在摔东西的人、试图挤进店内的同伙,和他们高举的双手都凝固在了半空。
屋子里只有左轮手枪击锤的撞击声回**着,“咔、咔”。
店主手上做着开枪的动作,嘴唇不断开启、闭合,说:“砰、砰——砰!”
预想中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枪里没上子弹。
混混们被店主耍了一道,觉得丢面子,骂骂咧咧地上前准备算账。
店主没有理会涌上前的缅甸混混。
她眯着一只眼睛,透过空空的弹仓,看着这些愤怒的家伙,然后把枪放在桌面上,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把左轮。
这把左轮装满了子弹。
店主把弹仓弹出,给混混们看清楚,之后用左手摩擦,缓缓转动一了圈,重新把弹仓装回枪身。
店主深呼吸几口气,睁着眼睛,双手持枪平举在胸前,做出扣扳机的姿势。
她用生硬的英文,凶悍地重复“出去”这个单词。
混混们互相看了几眼,终于倒退着出了房门。
等到门口已经看不到人影,店主长出了口气,右手扶着桌沿,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她把手里的枪放下后,轻轻扣了扣背后的木门,声音规律,三长三短。
木门厚而严实,上面留着一个正方形小孔,小孔上面的架子上托着一台泛黄的旧留声机。
一只干瘦的手从木门内伸出,细长苍白的手指摸到留声机的木盒,取出里面的随身听,给磁带换了一面,按下播放键,随后把随身听又塞回了留声机里。
舒缓的乐曲从留声机的喇叭里传出。
一首歌曲放完,店主捡起跌落在脚边的枪,拍了拍铺着纯白色床单的小床,转头挥了下手指,说道,“过来躺着吧。
”
文身店叫做“不仅”,店主姓苏,我叫她苏苏。
她是我在金三角遇见过的,最特别的女人。
我常常逼迫自己融入金三角。
而融入一个陌生环境最快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在语言和外表上与周围的人同化。
我语言天赋不高,缅语始终听不懂,就只能从外表入手。
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缺少黑色素的原因,我从小皮肤就白,哪怕在太阳底下暴晒,也很快就会恢复原状。
这让我苦恼,就想要通过文身来掩饰肤色的不同。
东南亚各国文身的历史由来已久,社会接受程度很高。
对于金三角的年轻人来说,多数人在十来岁就会被迫走上社会挣钱。
取得的第一份工资,往往选择在自己身体上留下印记,以此来体会痛苦,宣告成长。
当文身师刻画完图案以后,他们还会回到朋友面前,脱光衣服互相打量,攀比彼此的文身。
这里信奉小乘佛教,讲究清洗自身的罪恶。
在他们看来,身体篆刻佛像、佛经或者契合自身的动物图案,既是一种信仰,更是一种潮流。
在大其力,我先去了几家缅甸本地的文身店,里面的文身师傅比我还年轻,不用事先在纸上画草图,从棕黄牛皮袋子里拿出文身的工具,直接就打算上手。
我借口比对价格,赶紧离开了。
其实泰国文身技术更好,周边国家民众对泰国文身师有种天然的信赖,只是提供的文身样式过于民族化,我不喜欢。
我又去了一家豪华赌坊,找了间刺青店。
金三角也有日本文身,因为亚洲国家文化差异小,日本文身进入金三角没有遇到大的阻碍。
不过负责接待我的店长嘴边留有一撮小胡子,我不喜欢。
晃**几圈没有结果以后,我想着先去休息一下,找些其他有趣的事情。
离赌坊不远,有一家中文学校,每次来赌坊玩,只要时间足够,我都会站在教室外旁听一会儿。
2008年北京奥运会刚结束,大其力就接连新建起两家私人中文学校,专门负责教育当地华商的孩子。
这一家位于城东,只有两层楼,五间教室,没有操场,也没有图书馆。
教室除了前后门,只有一扇窗户,我就站在这扇窗户外面,透过玻璃看里面的孩子拿着课本,认真背着古诗词。
站累了,我点了支烟,刚吸没几口,看到窗户里伸出一只小手,手指不停乱动。
我用香烟的烟头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手心,小手立马缩了回去。
没多久,一个小男孩弓着身子,从教室里溜了出来。
男孩姓李,我习惯叫他小李子,父母在大其力开小卖部。
小李子十一二岁的年纪,胆子和烟瘾一样大,之前在学校里见我抽烟,就过来找我蹭过几支。
小李子一出后门,立马就直起腰板,挥着手,打算过来和我套近乎。
没等他开口,我就先甩了根香烟过去。
小李子嬉笑着用左手掌接住烟,趁烟还没弹起,右手掌“啪”地盖上。
他没有马上点着,而是跑回到后门门口,昂起头,见到教室后排的同学转过头看着,才从兜子里慢悠悠地掏出火机点火,嘴巴吸着烟猛嘬。
小李子调皮,有一大群玩得好的缅甸同学,对城东的环境非常熟悉。
我趁他吸烟分神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背领,拎着他转了个方向,问他知道不知道这片有哪些特色的文身店?
小李子想了一会儿,才用手拉扯我的衣角,示意松开他。
小李子压着声音说,校门口附近新开了一家文身店,中文名字叫“不仅”。
中国文身店在金三角属于珍稀物种,我有了好奇心,问这家店文身的技术怎么样?
小李子摇摇头,说自己没去文过身,不清楚。
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更低,悄咪咪地说,“店主是个女人,非常漂亮。
”
我拍了他脑袋一下,骂他才多大年纪,整天就知道看女人。
小李子也不生气。
他是贵州人,却对我竖起大拇指,挑着眉毛,用广东话说:“靓女啊。
”我很无语,踹了小李子屁股一脚,叫他赶紧滚回去上课。
小李子一脱离我的控制范围,立马就抬高声音,说他见我一个人老是晃**,肯定没有女人,自己好心给我介绍媳妇,还挨了打。
说着说着,就“呸”了一声。
这家叫“不仅”的文身店在城东的一条老街里,附近的店面很少,但是有一家比较出名的工艺品店,专门卖缅甸的动物标本,因此过来购物的游客还算多。
工艺品店的店家脑子聪明,不卖珍稀物种,只卖常见的动物标本,加上价格实惠做工精巧,许多中国游客都会慕名来买些纪念品,带回国内。
我掠过排队购物的中国游客,多走了几十米才找到“不仅”。
金三角的文身店,很多都没有门牌。
在门口挂几串素色的珠帘子,摆一些过往的文身作品,就算开张了。
“不仅”的店面小,门口没有窗户和玻璃,也没有其他文身店常见的样品展览和彩虹灯带,只有一块没上漆的原木板,挂在门头,用刻刀挖出“不仅”两个汉字。
字歪歪扭扭,不太好看。
进门的房梁上,挂着一条条的竖条纹,是用杂志和报纸裁剪而成,黏上胶水,再套上一层透明的防雨布当作门板。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竖条上的字恰好组成一句话:也许你不会相信,此刻我坐在这里。
我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有一张原木色的桌子,桌子上放了四五个土泥罐子,罐子里插着鲜花,左侧摆着白色的小床,几个有靠背的竹凳子,头顶有好几盏灯,很亮,房间有点闷,墙角的风扇“呼呼”吹个不停。
耳边萦绕着轻柔的乐曲。
我记得第一次到“不仅”,店里正在放的曲子是《女人花》。
屋子只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穿着白色的背心,短发,用黑白条纹的发带往后拢着,额头上有些许汗水,一只腿勾叠在另一只腿上,右手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面颊,在出神。
可能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她微微侧头望着我,没有笑容也没有出声,眼角略微有点弯曲。
那一刻,我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回去得请小李子抽烟。
女人就是“不仅”的店主。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竹凳,叫我坐一下,然后问我:“你是想要给自己文身吗?”她的声音有种羽毛拂过身体的感觉。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她的眉线很长,耷拉下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这才听清楚,坐在凳子上一个劲点头。
她又问我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图案。
我先是肯定,然后又否定。
她皱着眉毛问我什么意思。
我把凳子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凳腿划在地面发出“呲呲”的声响:“我该怎么叫你?”
她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眼睛斜着白了我一眼,说自己姓苏。
“那我可以叫你苏苏吗?”她人高瘦,直起的腰胯和我的视线平行。
我得仰着头看她。
苏苏没回答我,只是伸手指了指墙壁,我才发现上面贴着一张A4纸打印的警告语:本店只提供文身服务。
之后,她就板着脸问我:“是不是要文身?不是的话,就麻烦出去。
”
我说自己想找一个靠谱的文身师傅,已经十来年了。
苏苏又白了我一眼,丢给我一本小册子,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幅彩色印刷的文身图案。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她丢给我一句话。
接着她起身给自己端了个四方杯,用银色的水壶倒了些水,打开嵌入墙角的小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一小袋子的冰块,“叮叮”放进玻璃杯,溅起声响,最后拿着小刀,切了片小小的柠檬,挤了点汁液在杯子里。
苏苏侧对着我,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喝水。
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细长的脖颈在不停起伏,像是流水滑过石头。
我假装在看册子,但是视线一直偷偷瞄着苏苏,发现她的眼睛在一瞬间斜了过来,吓得我赶紧翘起腿,手指不停在册子上划着,假装思考应该挑选哪一幅。
“你看得很认真啊?”苏苏把杯子放下后,问我。
我只能干笑几声,然后带着祈求的目光,向苏苏求一杯水。
我很口渴。
苏苏重新坐回椅子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是不是游客。
我犹豫了很久,才看着她,问道:“我应该是本地人还是游客呢?”
苏苏翻了个白眼说,看你样子也不像是要过来文身的,算你一杯10美金。
我赶紧把手伸进口袋里,却掏出一大把筹码。
我有些尴尬,问她筹码可不可以抵债?
苏苏叹了口气,叫我自己去冰箱里拿个一次性纸杯,自己倒水喝。
我一连灌了三杯。
喝饱之后,坐在凳子上,双手一左一右托着凳脚,像是乌龟爬行的姿势,朝她的方向缓慢挪动着。
“你在干嘛?”苏苏低头看着我。
“没干嘛。
”我赶紧摇了摇头,把身子固定下来。
苏苏额头皱起,语调生硬,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不想文身,请你出去。
”
我左右摇头,甩得脑壳子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