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2/3)
觉。
姬月恒猛然推开怀里的人。
黑暗铺天盖地压来,须臾,他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亮堂,入目所见仍是那一双清凌凌的杏眸。
神思混乱,姬月恒凝着眼前人。
程令雪亦凝着公子。
此刻的公子像暴雨肆虐后的江水,残存着挣扎后的荒芜,仿佛一出声就要像水中的明月散成碎玉。
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还有肩头,旋即桃花目眯起,他像被幽魂附了身,慢悠悠地抬手,轻抚上她后脑。
有上两回离得太近险些暴露的教训在,她直起身子,嗓音刻意压得极具少年气概:“公子不舒服?”
大概是这样的声音粗得太过难听,公子眉心不悦攒起,收回手。
“是梦。
”
他极平静道,又问她为何在此。
程令雪道:“属下见您一直未熄灯,听到房内有动静,便进来一看,发觉您竟睡在椅子上,书也掉了地。
”
公子没再说什么,他瞧着有些恍惚,似还未彻底清醒。
好一会,像察觉什么,看向自己的腕子,揉了几下,头也不抬道:“你做的。
”
程令雪目光如柳絮,飘来飘去,就是不敢落在公子身上:“属下来时,公子在做梦,属下想叫醒您,却一下被您拉住,脚下打滑,情急之下才用力扣住您手腕,弄痛了公子。
”
脚下打滑是假的,是为了给她的粗鲁找个合适的借口,其实她是出于戒备,才大力捏住公子腕子。
公子听完沉默了。
程令雪也无颜再说话。
房中静得怪异,她想寻个由头出去,公子忽而叫住她,紧盯着她唇角:“只是扣住腕子么?”
程令雪目光再次化作柳絮,心虚地飘向别处:“您还记得啊……”
含糊其辞的话让姬月恒眉心轻跳,他狐疑地看去。
少年眸中有些窘迫和无辜,四目交汇的时刻,还拘谨了抿了抿唇。
他顿觉不妙,轻触心口,那里像缠了乱线,又闷又痛。
这一动作叫程令雪更心虚。
她不只攥了公子的手,公子也不只是拉住她,他还想把她搂入怀里,甚至握住她的肩头,要扒她衣裳!
她一警惕,当即肘击他胸口……
也不知公子做的是美梦噩梦,明明瞧着很痛苦,可她都用力肘击他,他居然没醒,竟还满足地……笑了?
怀着关切,连带好奇,程令雪问公子:“公子是做噩梦了么?”
姬月恒默认了。
想到少年的心虚,他又补道:“昨夜未进夕食,梦中也不安生。
”
原是把她当成美食了,程令雪舒了口气:“属下还以为您……”以为他又发病了,怕让公子更低落,她没往下说,只道:“公子好生歇息。
”
如此讳莫如深、欲言又止,让人无法不误解,姬月恒心口更疼了。
想确认,最终作罢。
.
翌日,众人登船前去青州。
一连数日,公子都闭门看书,程令雪连他人都见不着。
这日,船行过一处峡谷,江心竟泊着艘沉了大半的船!四下乱成一锅粥,护卫岸上水里到处搜寻。
航道狭窄,他们只得暂留片刻,亭松让赤箭带人前去相助,派出去的几人很快回来了,奇道:“是青州杜家的船,船上还有位杜二公子!”
程令雪起初在走神。
公子的异常让她心不在焉,那声“杜二公子”猝不及防闯入耳畔,她怔了会,随即身子一寸寸僵硬。
怎么这么巧?!
身后轮椅声忽近,如同“嗡”的一声弦响,程令雪成了惊弓之鸟。
公子来了,倘若不巧与那人碰了面,她说不准会暴露!
她仓促转身,往后方走去。
赤箭看来,则另有一层遐想,他促狭地大声调侃:“竹雪怎的看到公子就跑啊,公子又不会吃了你!”
程令雪忍住把他扔入江中喂鱼的冲动,头也不回:“内急。
”
赤箭嗤了一声,显然不信。
亭松也跟着笑了,却见本神色淡淡的公子眉心攒起。
那神情简直像被虫子蛰了。
他正忐忑,公子的目光倏然淡下,眸中是无边无际的漠然。
“风大,回吧。
”
舱门关上,房内只余姬月恒。
回想少年适才惊慌的逃避,和那日在他醒后含糊其辞的言语,他苦恼地以手撑额,长指揉着眉心。
有人停在门外。
姬月恒心有所感,推开门。
少年清秀的杏眸盈着茫然,对视时长睫轻扇,显见的心虚。
懵然的神情和梦中重叠。
渴念被勾至梦外,姬月恒凝着那微红的唇,扶着门的手突地紧扣。
又来了……
他收手,让硌痛驱散邪念。
公子蓄力的手落入程令雪眼中,只觉他捏着的是她的小命。
她本与亭松找了个借口来公子门前守着,既可避免和那人碰面,又能看紧公子。
可公子……似乎不大妙。
他手扣着门,正凝眸看她,和从前的冷静不同,他像坠入一张大网,眼中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其中似有懊悔?
她隐约知道他为何懊悔。
正好她的心也乱,不自觉在公子身上加诸了对过去的她的怜悯,看他的目光淡含着温柔和忧郁。
“公子,对自己好一些。
”
她如此唤他,亦在唤过去的她。
姬月恒定定看着眼前人。
因这一句话,眼前少年与梦中少女重叠,渴念如浇了油的干柴,再次熊熊燃起。
可仅须臾,低沉的余音回响耳畔,浇来一盆冷水。
升腾的烈焰一点点熄灭。
“公子?”
又是一声,只剩湿漉漉的柴禾,黑色烧印的丑陋而寂然。
手用力一推。
那少年和鬼魅都被关在门外。
门外,程令雪对着紧闭的门,一头雾水地摸了摸后脑勺。
方才她一安慰,公子目光微动,似乎升起了希望。
可一眨眼功夫,那漂亮的眸中又染上寂然。
就好像希望落空了。
她猜不准他是心情不好还是身子不舒服,打算问问。
可刚要开口,公子什么也没说,淡淡阖上门,神情一如初见时,是无情无欲的疏离。
好奇怪……
.
航道总算在黄昏时被清了出来,他们的船只得以再次启航。
程令雪心里一根弦松下了,然而另一根弦却绷得更紧。
这夜原该她守在公子房内,可公子却让亭松和她换过来,忆及白日里公子面对她时的种种异常,她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他不想见到她。
见她孑然而立,一旁的赤箭幸灾乐祸凑上来:“你得罪公子了么?”
这人长了嘴,却不会说话,程令雪目光和声音皆冷下来。
“与你无关。
”
“行吧,那祝你好运。
”赤箭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竟是没继续调侃她,而是出神地望着江面看风景。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令雪顺着他视线看去,眉头亦凝起。
今夜月色正明,又有江水照映,四下通明,远处岸边的石头上躺着个人,手臂正无力地来回摇曳。
赤箭讶道:“那人还活着!”
征得公子同意,他带人把人救上来,回来后兴奋地同程令雪道:“是个俊朗的青年,看衣裳像富户家的侍从,说不定就是那艘船上的!”
程令雪警惕望去,见另一护卫捞着个奄奄一息、身穿武袍的人经过。
不是那个人。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
这艘船虽大,因是公子出行所用,公子的卧房、书房、浴房就占了大半空间,余下的几间舱房,都被船夫们、其余护卫和一众侍婢占满了,只有程令雪和赤箭亭松的房中仍有余地。
他们三人轮流值守,舱房多半时候空着,救上来的那人便由亭松做主,暂且安置在他们房中。
后半夜,到程令雪休息了。
房中虽有生人,可半死不活,她索性当人不存在,倒头就睡。
刚睡不久,子苓端着药入内,那人昏得厉害,她死活喂不进去,顾及男女有别又无法施展,正愁着,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接过药碗。
程令雪道:“我来罢。
”
她坐在榻边,平静地把人扶起来,要把药灌入对方口中。
怕她看不清,子苓将烛台捧近,烛光恰够照清榻上青年的面容。
那是张相当俊朗的脸,舒眉朗目,然而看惯了公子和竹雪这样的神仙面容,子苓并未很惊艳。
倒是程令雪,一下怔住了。
她死死盯着那年轻公子的脸,手中的药碗竟没拿稳。
药汁泼洒在青年身上。
“咳……”
青年被烫醒了,缓缓睁开眼,看到榻边的少年时,亦是恍惚。
他一睁眼,程令雪彻底看清了这张脸,瞳孔愕然紧缩。
要命……
救上的人怎么是他!
她猛地起身,仍烫手山芋似将人扔下,沉声:“他醒了,可以喂了。
”
药碗再次回到子苓手中,子苓不明所以,懵然看向竹雪淡漠的背影,思绪又被青年的咳声拉回。
喂完药,青年再次昏睡。
子苓出了门,见竹雪双臂抱剑立在月下,周身被月色披上一层薄霜,清冷得让人不大敢靠近。
她关切地走近:“竹雪?”
程令雪回头,平静得仿佛适才失态倾翻药碗的人不是她。
未待子苓询问,她不自然地以拳抵唇:“没什么,就是有些怕生,人没事吧?”
子苓噗嗤一笑:“人倒是没伤到,喝完药又昏过去了。
”
昏了就好,程令雪暂且放心。
当日那书生一句“只是依赖,算不得喜欢”就如一把剪子,一刀剪散了她对于那人凌乱的心结。
她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然而毕竟是见过她的人,虽说两年过去,她长开了些,他不一定会认出。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她盘算着要如何避免碰面。
要不,把他打晕?
不行,人家受着伤,说到底,他其实也不欠她什么,不能太缺德。
给他喂一些大补药?
可这会她也没处去弄蒙汗药。
思来想去,只能躲着。
后来程令雪再没回过房,守在公子门前,低头默然值守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将脑袋埋入沙里的鸵鸟。
赤箭和亭松见此都乐了。
赤箭十足关心道:“不是该你休息吗?怎么在公子门前,对着门像个惹了老爹生气的大孝子!”
程令雪没回头,身子仍面对着舱门,声音淬了寒冰:“多事。
”
亭松哈哈大笑:“竹雪怕生,赤箭你难道不知道么!”
赤箭了悟地点头,没放过调侃她的机会:“你可真是有意思,以后要是刺客来了,你怕生了可怎么办啊?”
程令雪回头,眉梢冷意如锐利的鱼钩:“我杀人时可不怕生。
”
赤箭被噎住,干笑两声。
亭松笑着拍拍他的肩头,甩给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目光,推门入了房内。
姬月恒正静坐窗边看江景。
亭松来回禀那青年的事,想起竹雪,又笑了:“属下本是见我们三人的舱房最宽敞,便把人安置在那,谁料竹雪怕生得觉也不睡了,溜到您门前躲着。
属下打算把人腾到其余护卫房中,让他们挤挤,公子认为如何?”
公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亭松见他没心情,便也不多留,刚要出门,又见公子抬手轻叩扶手,神色如蒙薄雾,难辨喜悲。
“不必换。
”
亭松猜测公子是又想逗弄竹雪了。
少年也是有趣,面上杀意凛然、生人勿进,皮下却藏着只怕生的刺猬。
他憋着笑应下。
.
清晨,日头从水下升起,江上金光粼粼。
一缕暖阳自窗隙入室,照在榻上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日光如有仙力,青年咳了两声,重如山的眼皮迟滞掀开,环顾周遭稍许,他迈着虚弱的步伐出了门。
廊道尽头的舱门外,立着两道利落的身影,一个赤红,一个雪青。
雪青色衣衫的少年身形单薄,抱着剑的姿态却清傲如竹,听到开门声顿了顿,稍稍偏过脸,只露出一个侧颜,足以看出其清冷俊秀。
青年想起昏睡时的幻觉。
恍惚了须臾。
他扶墙缓步靠近,在距两位护卫三尺出停住,撑着虚弱的身子行了个礼:“敢问,是贵府救了在下?”
那两护卫似都怕生,皆背对着他,赤红衣衫的显然更怕生,求助地看向雪衣少年:“竹雪,说话啊……”
“……”
程令雪深吸了一口气。
她再一次后悔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