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转岗申请书的失踪(2/3)
“申请书,写得比你这份厚实多了,还附了一大叠什么证书、设计图稿……鼓鼓囊囊一个档案袋,亲自交到当时的劳人科科长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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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以及赵叔吸烟时轻微的“咝咝”声。
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后呢?”林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终于微微侧过头,屏幕的光在他半边脸上投下明暗分明的界限,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急切和一丝恐惧。
“然后?”赵叔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浸透了世故的冰冷和悲凉,“然后就没信儿了呗。
小伙子跑断了腿,劳人科的门槛都快让他踏平了。
每次去问,不是说科长忙,就是材料还在走流程。
他天真,还信。
等啊等,眼巴巴等了小半年……”
赵叔的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在回忆那个年轻人最后的模样。
他弹了弹烟灰,灰白的烟灰像肮脏的雪片飘落。
“后来呢?”林野追问,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后来?”赵叔嗤笑一声,那笑声像砂纸刮过铁皮,“一纸调令下来了,不是去技术科,是去西北戈壁滩上的那个新开发的、鸟不拉屎的工区支援建设。
美其名曰‘锻炼骨干’,支援边疆。
调令下来第二天,人就给塞上火车送走了。
再后来……听说没熬过那边风沙大、条件苦,加上心气儿彻底散了,不到一年,自己辞职了。
走的时候,瘦得脱了形。
”
赵叔抬起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林野面前发光的屏幕,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液晶屏:“你那玩意儿,就算写出一朵花来,送到该送的人手里,又能怎样?有些人抽屉里的东西,进去了,就烂在里面了。
烂得无声无息,连个味儿都不会让你闻到。
”
最后几个字,赵叔几乎是贴着林野的耳朵说出来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股子砭人肌骨的寒意和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味道不是来自烟草,而是来自这庞大机器运转中被碾碎、被遗忘的无数个“千年大学生”。
林野彻底沉默了。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
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惨白的凹痕。
屏幕上那份崭新的《转岗申请书》,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赵叔浑浊眼睛里那片沉淀了太多残酷的麻木,比陈大奎的咆哮更具象、更沉重地压了下来。
他意识到,陈大奎那张网,远比他想象的庞大、坚韧。
劳人科那张桌子,只是这张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沉默?等待?那就是慢性死亡,等着被无声无息地碾碎,像那个“千年大学生”一样,连一声闷响都留不下。
一种近乎凶猛的决心,压倒了之前的眩晕和绝望,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猛烈地燃烧起来。
他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啪”的一声脆响,将那份徒劳的申请书连同屏幕惨白的光一起隔绝在黑暗里。
狭小的宿舍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剩下赵叔眼头那一点猩红,在浓稠的夜色里忽明忽暗,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赵叔,”林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地清晰、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金属质感,“不能这么算了。
”
赵叔抽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烟头在黑暗中猛地亮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在一片漆黑中,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微微转动,看向林野声音传来的方向。
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被林野声音里那股冰冷的、近乎锋利的决绝,轻轻拨动了一下。
时间不再是缓慢的煎熬,而是裹挟着无声风暴的急流。
林野彻底变了个人。
他依旧按时出现在探伤车间,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沉默地操作着射线检测仪,记录着焊缝探伤图谱。
但那双眼睛里,曾经被陈大奎轻易点燃的愤怒和偶尔流露的怯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审视。
他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目光扫过车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流程,每一个人——尤其是陈大奎。
他刻意保持着与陈大奎物理上的距离,但感官却敏锐到了极致。
陈大奎粗哑的呵斥声,拍在工人肩头那看似鼓励、实则充满掌控意味的巴掌,他夹着香烟在车间里踱步时那副土皇帝般的姿态,甚至是他接过某些工人悄悄递过去的整条香烟时,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贪婪神情……都被林野无声地刻录进脑海。
他不再只盯着自己的探伤仪。
午休时,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找个角落看书,而是端着饭盒,看似随意地坐到那些在车间里熬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师傅旁边。
他很少主动开口,只是安静地听。
听他们抱怨伙食越来越差,奖金被克扣得厉害;听某个老师傅压低声音骂娘,说上个月加班费又“算错了”;听另一个老焊工嘟囔,说仓库新领的焊条质量比以前的差远了,价钱反倒贵了,怀疑有人吃了回扣……这些零碎的、充满怨气的牢骚,像一块块散落的拼图碎片。
林野将它们默默收集起来,在心底反复拼凑、印证。
很快,一个模糊而令人心惊的轮廓开始显现:车间里那些需要大量消耗的耗材——高级焊条、特种润滑油、精密砂轮片,甚至包括劳保用品如手套、口罩——它们的采购和领用流程,似乎都笼罩着一层不透明的迷雾。
价格虚高得离谱,质量却参差不齐。
而负责签批这些采购单和领料单的,无一例外,都是陈大奎那只签着歪歪扭扭名字的肥厚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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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他需要一个更确凿的支点,一个能撬开这层迷雾的缝隙。
这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直到一个名字在纷乱的线索中清晰地跳了出来——王海。
王海,仓库的老管理员,一个像仓库角落里那些蒙尘备件一样沉默寡言的老头。
据说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快三十年,厂子改制前就在了。
更重要的是,有老师傅在闲聊时无意中提过一嘴,说老王头前两年跟陈大奎因为一批砂轮片的入库单对不上数,大吵过一架,差点动了手,后来就被彻底边缘化了,整天只守着角落里那堆废旧金属登记造册,像个透明人。
一个被边缘化的仓库老人,一个和陈大奎有过公开冲突的旧人……林野的眼睛在安全帽的阴影下微微眯起。
或许,他就是那个缝隙。
机会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巨大的车间像一个蒸笼,空气里弥漫着金属被晒烫后的灼人气息和浓重的汗味。
陈大奎腆着肚子,红光满面地陪着几个厂部领导在车间主道上视察,唾沫横飞地介绍着生产情况。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林野的探伤任务恰好在靠近废旧金属堆放区的位置。
他操作完仪器,记下数据,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角落。
王海果然在那里,背对着喧闹的主道,佝偻着腰,正费力地将一块锈蚀的厚钢板翻过来,用粉笔在上面标记着什么。
他动作迟缓,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上,那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后背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汗渍。
林野拿起记录板,像是要去另一侧记录数据,脚步自然地朝着那个角落挪去。
距离王海还有几步远时,他停下,靠在旁边一个巨大的废弃齿轮箱上,从口袋里摸出半包被压得皱巴巴的廉价香烟——这是他特意准备的。
他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摸索着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
“啪嗒…啪嗒…”打火轮摩擦了好几下,只有火星,没点着火。
他像是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目光“恰好”落在王海身上。
王海似乎被这连续的声响打扰,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有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疲惫和麻木。
“王师傅,”林野脸上挤出一点尴尬的笑意,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借个火?”
王海看了他两秒,没说话,只是停下手中的活,慢吞吞地从自己同样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个老式的金属煤油打火机。
他粗糙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掀开盖子,拨动滚轮。
“嚓!”
一股淡蓝色的火苗蹿了起来,带着煤油特有的气味。
林野赶紧凑过去,将烟凑近火苗点燃,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他微微眯了下眼。
“谢了,王师傅。
”他吐出一口烟,顺势就在旁边一块蒙着厚灰的废弃钢锭上坐了下来,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王海收回打火机,揣回口袋,也没赶人,继续用粉笔在钢板上标记。
沉默在灼热的空气里蔓延了几秒,只有远处陈大奎高谈阔论的声音隐隐传来。
“这天儿可真够热的,”林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打破沉默,用烟头指了指头顶被油污覆盖、光线模糊的天窗,“仓库那边更闷吧?我看您老还得管着这堆旧铁疙瘩,也不容易。
”
王海标记粉笔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算是回应。
林野的目光落在王海正在翻动的那堆锈迹斑斑的金属件上,像是随意地找了个话题:“这些报废的,最后都怎么处理?回炉?”
“嗯。
”王海应了一声,声音嘶哑低沉。
“听说……回炉前还得过磅登记?挺麻烦吧?”林野吐着烟圈,语气尽量放得随意。
这一次,王海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他缓缓直起佝偻的腰,转过身,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汗水和空气中的烟尘,直直地看向林野。
那目光像两把生了锈的钝刀子,缓慢地刮过林野的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远处陈大奎的吹嘘声显得格外刺耳。
林野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脸上那点带着询问的、近乎天真的表情努力维持着。
他迎上王海的目光,没有躲闪。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王海终于移开了目光,重新弯下腰,拿起粉笔。
他没有再看林野,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平淡到近乎麻木的语调,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