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宿舍里的阶级光谱(1/3)
林野斜倚在后勤科那面斑驳的公告栏前,活像一尊被八月毒日头晒得蔫头耷脑的泥塑。
头顶上,那轮骄阳简直是个发了疯的熔炉,将滚烫的光线像泼洒铁水般倾泻而下。
他裸露的后颈瞬间就被烙上几道火辣辣的印记,疼得他几乎要本能地缩起脖子,却终究只是徒劳地抿了抿唇。
公告栏前早已是水泄不通,挤满了雀跃又紧张的新面孔。
他们像一群刚探得宝藏线索的孩子,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如蝶,在那些被汗水洇湿、又被风吹干的名单上急切地翩跹、逡巡。
仿佛那上面真写着通往未来的密语,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渴望第一个破译出属于自己的那行字。
林野抹了把糊在额前的汗,汗珠混着发丝,黏腻得难受。
指尖带着点无意识的烦躁,在纸面上划过,顺着那密密麻麻、仿佛永远也捋不到头的名单,一寸寸往下挪。
心跳也跟着指尖的移动,擂鼓般敲打在肋骨上,闷闷的,却异常清晰。
终于,在第八页的某个角落,他找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林野,8号楼304室,8人间”。
那纸张还萦绕着油墨初印时那股子既刺鼻又鲜活的味道,仿佛刚从印刷厂那轰鸣的机器里挣脱出来,带着一身崭新的、带着工业金属气息的凉意。
可就在这崭新的背景上,那个标示着房间类型的数字“8”,却像一块被无数双焦灼的手指反复摩挲、舔舐过的糖果,边缘早已模糊不清,颜色也褪成了淡淡的影子。
无数双急于认领归属的手,不知何时起便开始摩挲它,如今它已不再鲜亮,反而像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何等“抢手”,何等“热门”。
林野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个被磨得有些发白的“8”上。
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震颤。
那感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丝丝缕缕,悄然蔓延,最终聚合成一个模糊的词,悬在心头,轻飘飘却又沉甸甸地——不安。
“咦?304?”林野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旁边就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带着明显的困惑,甚至还掺了那么点不易察觉的嫌弃,“我听说……那好像是以前仓库改的临时宿舍……”声音的主人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他正凑近门牌,镜片反射着一点微光。
他的眼神先是一亮,仿佛在数字里捕捉到了什么秘密,但那光迅即暗了下去,被更浓重的疑云彻底吞噬。
这低低的嘀咕,像一颗石子投入林野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湖,非但没有平息波澜,反倒让那涟漪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祥的真实感,一圈圈荡开。
林野的心,像是被这声音轻轻一拽,沉了下去。
他拖着两个鼓鼓囊囊、仿佛要挣脱束缚的编织袋,外加一个褪了色、边角已磨损的旧行李箱,每一步都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挪向那栋标记着“8号楼”的建筑。
那楼灰扑扑的,墙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像是被无情的岁月一刀刀刻下的伤疤,又像老人脸上干枯的皱纹。
楼前本该是花坛的地方,此刻却被野草肆意占领,几株可怜的月季挣扎在杂草丛中,耷拉着焦黄卷曲的脑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荒凉与绝望。
“吱呀——”推开304那扇门,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与陈年汗臭的浊气便凶猛地扑了过来,像只肮脏的手,差点把人呛个跟头。
林野下意识地猛吸一口气,又迅速屏住,仿佛那气味有毒。
屋内,四组双层铁架床像军队般严阵以待,将不到二十平的空间挤得密不透风,中间仅剩的通道窄得可怜,只够一个人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头顶的天花板上,日光灯管像患了重病似的,有一大半都沉默着,剩下的几根则勉力闪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伴着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低鸣,将本就昏暗的房间照得更加阴郁。
“新来的?”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边响起,紧接着,一个花白的脑袋从靠窗的下铺探了出来。
那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如同老树盘结的根须。
他冲林野点了点头,嗓音里透着几分熟稔的随意:“我姓周,工务段的,在这儿‘扎根’八年了。
”说着,老周朝墙角努了努嘴,那里堆着些杂物,“那边还能塞下你的箱子,不过得跟小赵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亲密接触’一下了。
”
林野礼貌地回了个笑,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挤过那条仿佛永远擦不干净的狭窄过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
他分到的是靠窗的上铺,床架锈迹斑斑,手指刚碰到扶手,那可怜的家伙便发出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吱呀”抗议,仿佛在抱怨这额外的负担。
他只得踮起脚尖,动作尽量放轻,将编织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从城中村带来的旧棉絮已经泛黄,像被岁月遗忘的旧信,边缘处还留着几个被烟头烫出的小洞——那是他实习时住在工地板房,那些不眠之夜留下的、带着苦涩的“纪念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正当他笨拙地铺着床单,试图让这简陋的小窝显得整洁些时,窗外猛地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像一把小刀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林野下意识地探头望去,只见一辆车身印着“诚信家具”四个大字的小货车,正停在隔壁单元门前。
几个穿着工装、汗津津的工人正费力地往下搬一张实木床架,那深胡桃色的漆面在午后的阳光下,竟意外地泛着一种温润的光泽,与这间屋子的陈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穿着笔挺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旁,手指比划着,指挥若定,手里还悠闲地转着一柄锃亮的黄铜钥匙。
“往左点…对,就那个挂着铜牌的房间!”那人的声音洪亮而充满自信,透着一股子刚入职场的锐气。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认出了那人,正是同批入职、据说背景不凡的张明。
阳光勾勒出张明年轻而意气风发的侧脸,与他手中那把象征“新家”的黄铜钥匙,以及那崭新的实木床,共同构成了一幅与他此刻所处环境截然不同的画面。
林野缩回头,心中五味杂陈,那床单在他手中,似乎也皱了起来。
林野眯起眼,目光如细线般在那栋楼上缠绕。
这栋楼,他清晨路过时,还挂着块褪了色的“备用仓库”木牌,孤零零地悬着,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萧瑟。
可此刻,那牌子竟已换成了一块崭新的“青年人才公寓”铜牌,牌面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仿佛镀上了一层过于明亮的油彩,刺得人眼微微发酸。
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透过那扇半敞的大门往里瞧。
几个工人正忙活着,小心翼翼地搬运、组装一套崭新的北欧风家具。
浅灰色的布艺沙发柔软得像云朵,原木色的书桌线条简洁,透着清冷的高级感,还有那张设计感十足的电脑椅,椅背的弧度、扶手的皮质,无一不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