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培训会上的血色寓言(2/3)
中显得愈发深刻,仿佛被刻刀一刀一刀剜进去的。
他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林野,里面沉淀着几十年风霜磨砺出的绝望和洞悉一切的光:“小子,看清楚了吗?在咱们这儿,领导的责任,最后都是用工人的血来填的!流汗不够,就得流血!流的血还不够,还得替他们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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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林野从骨头缝里泛起寒意的麻木:“上个月,工务段的老周,你宿舍下铺那个,记得吧?检修道岔的时候,那个该死的液压扳手突然失灵回弹,‘咣’一下,他那个大拇指……当场就砸碎了!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血呼啦的……那叫一个惨啊……”
林野猛地想起老周膝盖那道狰狞的伤疤,想起他总是沉默着,蹲在宿舍门口,对着一个小锅,煮着面,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痛哼。
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搅动了一下,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工伤鉴定,赔了17万。
听起来不少,是吧?”赵叔的旱烟袋抖了抖,“可你猜怎么着?工区安全科一纸认定书,说他‘操作不规范’,‘安全意识淡薄’,‘未按规定佩戴防护手套’——扣了整整11万!剩下那6万,还不够他后期治疗和装个像样点的假指头的钱!他现在那根‘手指’,就是根塑料棍儿,连筷子都拿不稳!”
赵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操作不规范?那液压扳手用了多少年了?早该报废了!报告打了多少次?没人批钱换!防护手套?发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薄得像纸!真出事能顶个屁用!可出了事,全是工人的错!扣钱的时候,他们比谁都快,比谁都狠!你瞧,领导的责任,设备的隐患,管理的漏洞,最后都变成扣工人血汗钱的理由!17万的赔偿,扣掉11万,这就是咱们的血!这就是咱们的命!”
赵叔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野的心上。
那些抽象的“安全”、“责任”、“制度”,在血淋淋的实例面前,瞬间褪去了冠冕堂皇的外衣,露出了狰狞残酷的本质。
他想起实习期结束,工长那副嘴脸,克扣了他半个月的工装费,说是“损耗”;押金也找各种理由扣了大半,理由是“工具轻微磨损”。
当时只觉得憋屈,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这庞大剥削机器运转时,最微不足道的一次齿轮啮合,是早已渗透到毛细血管的掠夺方式。
他之前对“体制内稳定”那点残存的幻想,此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这所谓的“稳定”,哪里是什么避风港?分明是用一层又一层的“规章”、“制度”、“集体利益”精心包装起来的糖衣。
剥开这层看似甜蜜坚固的外壳,里面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是肆无忌惮的权力寻租,是对底层劳动者无声而残酷的压榨和掠夺。
而他,林野,就像一只懵懂无知、刚刚破壳的幼虫,被这层厚厚的、散发着虚伪甜香的糖衣紧紧包裹着,正等待着被那些隐形的口器,一点点啃食掉青春、汗水、健康,乃至尊严和希望,最终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走吧,吃饭去。
”赵叔掐灭了烟头,疲惫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背,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脊梁,慢慢向食堂走去。
那背影,仿佛是老周,是所有挣扎在这庞大机器底层工人的缩影。
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林野端着餐盘,里面是水煮白菜和几片肥腻的回锅肉,漂着浑浊的油星。
他毫无食欲,胃里依旧像塞了块冰冷的石头。
赵叔的话,屏幕上飞溅的血色,老周那根被砸碎的大拇指……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
他麻木地夹起一片白菜,刚送到嘴边。
“叮铃铃——”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安全科李科长的。
他就在邻桌,正和几个小领导谈笑风生。
李科长接起电话,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
“喂?哦,宏达厂的王总啊!你好你好!……锦旗?哎哟,太客气了!……‘安全卫士,质量保障’?哈哈,过奖了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嘛!……设备没问题?那是必须的!我们采购把关严格得很!……合作愉快!下次一定!一定!”
“安全卫士,质量保障”……这八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野的耳膜。
就在几小时前,这同一个李科长,还在培训会上声色俱厉地痛斥“漏检”、“不负责任”,把事故的血盆大口对准一线工人。
而此刻,他正笑容满面地接受着事故元凶——宏达设备厂送来的锦旗!
林野的喉头猛地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他的气管。
那股积蓄已久的、粘稠的恶心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被强行压回翻腾的胃里。
他双手捂住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那汹涌的浪潮已将他彻底吞没。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油腻的桌面上,他甚至没力气去听那声响,踉踉跄跄地,像一艘失控的小船,朝着食堂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冲去。
“哇——”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撕裂了空气。
他的胃仿佛被掏空,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翻搅,吐出来的却只有那灼烧喉咙的酸水,以及苦得发涩的胆汁。
那浑浊、粘腻的液体“噗”地溅落在泔水桶锈迹斑斑、油腻腻的边缘,瞬间与桶里早已堆成小山的、混杂着残羹冷炙和不明污物的垃圾融合在一起。
廉价饭菜腐败后发酵出的酸臭,混着呕吐物的腥气,形成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污秽,直往鼻腔里钻,熏得人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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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扶住冰凉刺骨的桶壁,那粗糙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无法给他一丝安慰。
身体因那惨烈的呕吐而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
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模糊,耳膜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翻江倒海中旋转、倾斜。
就在这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恍惚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疯狂闪现,刺得他神经末梢都跟着疼痛:
屏幕上,血不是流淌,而是疯狂地炸裂、飞溅,如同被诅咒的、妖异的红色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绝望的花朵。
背景里,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如同垂死巨兽的骸骨,冒着刺鼻的黑烟,每一寸肌理都刻满了狰狞的毁灭,仿佛连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
老周那只缠满厚厚白纱布的手,早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碾过。
指尖残留的,似乎不仅仅是粘稠的触感,更是那地狱般的记忆本身。
每一次无意识的挥动,都像是在撕开旧日的伤疤,痛楚如细密的针,隐约刺入骨髓,提醒着他永不磨灭的折磨。
李科长那张脸,永远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油光发亮的假笑,像劣质油画上剥落的油彩。
还有他办公室里那面红得刺眼的锦旗,猩红底色如同凝固的血,上面的金字在记忆的深处反复闪烁,每一次都化作冰冷的嘲讽,刺得林野眼眶生疼。
而张明呢?他此刻正舒适地窝在豪华公寓里那张柔软得近乎奢靡的沙发上,屏幕的光晕温柔地勾勒出他全神贯注打游戏的后脑勺。
那背影,松弛、惬意,与林野此刻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尖锐对峙,像一把钝刀,无声地切割着林野的自尊。
父亲视频通话的画面里,他脖子上那块膏药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块丑陋的补丁,死死地贴在那儿。
它不说话,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沉默地诉说着被生活压榨尽的疲惫与无声的辛劳,仿佛能透过屏幕,闻到汗水与尘埃混合的味道。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那条短信如同烙印般灼烧着眼帘。
那个冰冷的数字“6237.50”,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冰碴,组合起来则成了一把无形的钝刀。
它不快,却带着一种残忍的耐心,反复、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神经,将绝望一点点磨碎。
还有赵叔。
他永远记得赵叔最后抽着烟、沉默不语的样子。
缭绕的烟雾模糊了轮廓,却更清晰地勾勒出他脸上被生活碾碎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连语言都已枯竭的疲惫,像一尊被遗弃在荒野里的石像,任凭风沙侵蚀。
这一切,都浸泡在一种浓稠的、铁锈般的血色里。
这不是寓言,这就是他身处的、赤裸裸的现实。
而他的未来,似乎正被这血色一点点浸染、吞噬。
他扶着泔水桶,呕吐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混杂着冷汗滑落,砸在肮脏的地面上。
身体在颤抖,胃在痉挛,而一种比恶心更冰冷的东西,正从他心底最深处,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那是绝望,是愤怒,是看清了牢笼形状后的彻骨冰寒。
林野扶着泔水桶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胃部又一次痉挛,但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食堂蒸腾的热气,看到李科长正红光满面地拍着宏达厂王总的肩膀,两人举着茶杯相谈甚欢,宛如多年老友。
身后,赵叔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一只布满老茧、粗糙得像砂纸般的手伸了过来,递来一张皱得能立起来的纸巾,边缘还沾着点不明油渍。
林野下意识接过,胡乱擦了擦嘴角那股子反胃的酸水。
指尖触到纸巾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不……不只有视频。
”林野感觉喉咙干涩得像塞了团棉花,艰难地撑直了有些发软的腰杆,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是这一切……这一切都太他妈荒谬了!”
赵叔闻言,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角的皱纹如同龟裂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