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马亚欠薪名单(前辈回忆录)(1/3)
李明记得,第一次听说公司要派他去马亚的时候,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办公室的空调似乎不太给力,汗水沿着他的后背蜿蜒而下。
部门经理王总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抱歉的表情,走到了他的工位旁。
“小李,”王总的声音有些犹豫,“有个好消息,也是个挑战。
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在马亚,吉坡附近。
技术要求高,工期紧。
我们决定派你去负责现场的技术协调。
”
李明的心猛地一跳。
马亚!那是一个他只在旅游杂志上见过的名字,棕榈树、热带雨林、多元文化……对于一个在国内工作了五年,每天面对着重复性工作、看不到太多晋升空间的年轻工程师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我?我去?”李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是激动,也是紧张。
“对,就是你。
”王总点点头,“你在项目前期表现很出色,理论基础扎实,解决问题能力强。
公司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那边情况复杂,语言、文化、环境都不一样,项目本身压力也大。
公司会给你配翻译和助手,但主要担子还得你扛。
”
期待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李明。
他想象着自己站在蓝天白云下,穿着整洁的工装,指挥着庞大的施工场面,解决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
这不仅仅是一次工作调动,这更像是一次冒险,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在项目结束后,他可以拿着丰厚的奖金,去巴岛或者巨人城度个假。
但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他英语虽然能应付日常交流,但专业术语和复杂谈判就力不从心了。
他从未离开过国内,对马亚一无所知,甚至连当地的基本礼仪都不懂。
他父母年纪大了,自己又是独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们能放心吗?还有女朋友小雅,她会不会因为距离而分手?
那天晚上,李明失眠了。
他一遍遍地查着关于马亚的资料,从地理气候到风俗禁忌,从签证流程到当地物价。
他给父母打了电话,父母先是惊喜,然后是担忧,反复叮嘱他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他和小雅也进行了一次长谈,小雅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去吧,李明。
我相信你。
只是,我们会很难熬。
”
带着复杂的心情,李明踏上了飞往吉隆坡的航班。
飞机穿过云层,下方是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峦和纵横交错的水网。
他看着舷窗外的景色,心中百感交集。
落地吉坡,迎接他的是潮湿滚烫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
接机的翻译阿强是个本地华人,皮肤黝黑,笑容爽朗。
阿强带他穿过拥堵的城市,来到项目驻地——一片位于城郊的临时板房区。
现实很快击碎了他最初的浪漫幻想。
所谓的“板房区”,与其说是生活区,不如说是一个拥挤的工地宿舍。
狭窄的过道,堆放着各种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食物的混合气味。
他的房间只有十平米左右,一张上下铺,一张简易桌椅,一个带冷气的衣柜。
卫生间是公用的,经常排队,而且水压不稳定。
“这就是我们工程师的宿舍?”李明看着房间,有些哭笑不得。
阿强嘿嘿一笑:“习惯了就好。
你看那边,那才是工人们的宿舍,条件更差些。
不过比起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已经好多了。
”
第二天,李明跟着阿强来到施工现场。
那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正在建造一座现代化的商业综合体。
脚手架林立,起重机高耸,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穿着橙色工装的建筑工人在各个角落忙碌着,他们大多是本地人,也有一些来自印度、孟加拉国等地的外籍劳工。
李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但也很快发现了问题。
工地的管理似乎有些混乱,安全措施不到位,材料堆放杂乱无章,不同工种之间的协调似乎也不顺畅。
他注意到,很多工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麻木的神情,眼神里缺少活力。
“王总没说错,这里确实有很多挑战。
”李明对阿强说。
阿强叹了口气:“挑战多着呢。
老板催进度,分包商要钱,工人闹情绪,还有天气,这鬼天气,一下雨就停工,泥泞得走不了人。
”
接下来的日子,李明开始了在马来西亚的“战斗”。
他每天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后,骑着阿强给他的一辆旧摩托车,穿过泥泞的土路来到工地。
他要检查施工进度,核对图纸,解决现场出现的技术问题,还要协调各个分包商之间的关系。
语言成了他最大的障碍。
虽然阿强在旁边帮忙翻译,但很多时候,面对几十个叽叽喳喳的工人,他感觉自己像个聋子。
有一次,因为沟通不畅,混凝土浇筑的标号搞错了,导致一小段墙体需要返工,不仅耽误了工期,还造成了不小的经济损失。
王总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训了他一顿。
“小李,我不是说你技术不行,但你得学会怎么跟人沟通!光有技术不行,你得让人听懂你的话!”王总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疲惫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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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委屈又懊恼。
他开始努力学习英语,特别是建筑行业的专业词汇。
他还主动和工人交流,尽管很多时候只能比划,但他努力去理解他们的诉求,哪怕只是抱怨天气太热,或者抱怨伙食不好。
生活上的困难也接踵而至。
热带的湿度和高温让他很不适应,皮肤总是黏糊糊的,晚上睡觉时,冷气开太低会感冒,开太低又睡不着。
饮食也成了问题,他吃不惯当地的辛辣口味,经常吃泡面或者去工地旁边的小摊吃简餐,肠胃常常不舒服。
他开始怀念国内的家常菜,怀念妈妈做的红烧肉,怀念小雅偶尔给他做的爱心便当。
他给小雅打电话,声音里总是带着疲惫:“小雅,我想你做的饭了……这里太热了,我天天吃泡面……”
电话那头,小雅总是温柔地安慰他:“别想家,照顾好自己。
等你有空,我给你寄些干粮过去。
坚持一下,项目结束就好了。
”
孤独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周末的时候,工地基本没人,阿强有时会带他去附近的华人社区逛逛,吃点当地特色的美食,或者去超市买些东西。
但大部分时间,李明都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听着雨季里连绵不绝的雨声,感觉与世隔绝。
他开始明白,前辈的经历不仅仅是浪漫的冒险,更多的是孤独、挑战和适应。
他最初的期待在现实面前,被磨平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必须在这里站稳脚跟,完成项目,证明自己。
只是,前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
马亚的项目,就像一个被蒙着眼睛拉动的巨轮,方向不明,步履维艰。
最初几个月,李明还在努力适应环境,试图理顺各项工作。
他画图、写报告、开会、下工地,像个永动机一样忙碌着。
但很快,他就发现,光靠技术能力和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项目最大的问题,是进度滞后。
原定一年半的项目,已经过去八个月,主体结构才刚刚完成不到一半。
老板在视频会议上,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不断地质问进度缓慢的原因。
“小李,你是技术负责人,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进度这么慢?图纸有问题?工人不配合?还是你们管理层在偷懒?”
李明心里苦笑。
图纸确实有些问题,几次设计变更导致施工反复;工人不配合也是事实,尤其是那些来自国外的劳工,语言不通,管理难度大;管理层?他自己就是管理层,每天都在现场解决问题,哪里敢偷懒?
但他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他只能尽量找些客观原因:“老板,主要是天气影响比较大,雨季时间长,还有几次暴雨导致基坑积水,耽误了不少时间。
另外,部分材料供应商供货不及时,也影响了进度。
”
老板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天气是客观因素,但我们可以优化施工计划。
材料问题,你们没有做好预判吗?小李,我需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借口!”
压力像山一样压在李明身上。
他每天晚上都失眠,脑子里反复想着如何加快进度。
他尝试优化施工方案,增加夜间施工,加强工人管理,甚至亲自下到基坑里,和工人一起搬运材料。
但效果甚微,进度表上的红色警示线,像一道道伤疤,刻在他的心上。
更让他头疼的是资金短缺的问题。
项目启动资金本就捉襟见肘,老板为了压缩成本,在材料采购和工人工资上能省则省。
但建筑项目就像一个无底洞,钱似乎永远不够用。
到了项目中期,资金链开始紧张起来。
分包商开始找上门来,一个个都像催命鬼。
印度籍的钢筋工头拉姆,拿着一份合同,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在李明的办公室里大声抱怨:“李先生,我们工人已经一个月没拿到工资了!他们要吃饭,要养家!如果再不发工资,我们就罢工!”
李明看着拉姆愤怒的脸,心里一阵发虚。
他明白工人的难处,但自己手里也没有钱。
他只能陪着笑脸,安抚道:“拉姆先生,请理解,公司也在努力筹集资金。
我会尽快向上面反映,催促付款。
你们先忍耐一下,工资一定会发的。
”
拉姆显然不信:“忍耐?我们怎么忍耐?我们的孩子等着吃饭!我们不想闹事,但如果我们饿肚子,我们只能停下来!”
李明只能一次次地重复着同样的承诺,但每次回头,面对老板的质问,他又只能哑口无言。
老板认为是他管理不善,导致成本超支,要求他进一步压缩开支。
这让李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工人,一边是咄咄逼人的老板。
除了进度和资金,项目还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琐事。
比如,当地政府突然出台了新的环保规定,要求工地增加防尘措施,这又增加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比如,与当地社区的纠纷,因为施工噪音和交通堵塞,附近居民经常来工地闹事;比如,工人之间的矛盾,不同国籍、不同工种的工人因为文化差异和利益冲突,时常发生口角甚至肢体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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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感觉自己像一个消防员,每天在工地上四处奔走,灭火。
他身心俱疲,却看不到任何尽头。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
一次,在暴雨后的工地上,他看到几个工人坐在泥泞里,沉默地抽烟。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工装,也冲刷着他们脸上的表情。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觉得自己就像他们中的一员,被卷入这场混乱的项目中,身不由己。
他给王总打了电话,想倾诉一下自己的困境。
“王总,这个项目……太难了。
进度、资金、工人……我感觉我快撑不住了。
”
电话那头,王总沉默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小李,我知道你不容易。
但是,公司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就是相信你。
困难是肯定的,但总得有人去解决。
你想想办法,再坚持坚持。
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
王总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李明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他明白了,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靠自己。
他必须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开始反思,为什么项目会陷入这样的困境?是管理问题?资金问题?还是老板的决策问题?他发现,问题错综复杂,相互交织。
老板过于追求利润,压缩成本,导致资金不足;资金不足,又导致工人工资拖欠,工人情绪低落,工作积极性下降,进而影响进度;进度滞后,又导致老板更加不满,进一步压缩成本……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只埋头解决眼前的问题,必须从根源上找到突破口。
他开始主动与老板沟通,不再只是汇报问题和解释原因,而是提出自己的分析和建议。
在一次会议上,他鼓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