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百分制下的俯卧撑(1/3)
工务段操场清晨的寒霜尚未消融,枯草尖顶着晶莹的冰粒。
林野额头渗出的汗珠却滚烫,无声地滑落,砸在手中那本《工区千分制考核细则》冰冷封面上。
目光死死钉在第47条——“体能测试不达标扣50分”。
50分,不是纸上的数字,是血汗蒸腾后凝成的结晶,是赵叔夜里巡道时佝偻背影里无声的叹息:“小林,考核分就是血汗钱,你得咬住!”昨夜巡道直至凌晨三点,此刻双腿仿佛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每挪一步都异常艰难。
“林野!——俯卧撑,准备!”考核员小王的声音像一枚银币投入寂静的晨雾,清脆而突兀。
他手中的秒表,那冷硬的金属外壳,正贪婪地吮吸着熹微的晨光,反射出几不可察的寒芒。
林野猛地吸进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随即俯身,双臂撑向那片冰冷的地面。
那触感像是从冰箱里刚取出的铁板,瞬间冻得他一激灵。
冻土深处冻结的寒意,混合着枯草叶腐烂后散发的微腥,毫不客气地直捣他的鼻腔,让他鼻腔微微发痒,却不敢有丝毫分神。
他咬紧牙关,每一次下压都像是将全身的重量都砸向地面,每一次撑起都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那酸痛,不再是麻木的钝痛,而是千万根细小的针,疯狂地扎刺着他的肌肉,在骨头缝里无声地呐喊、抗议。
世界,仿佛瞬间被压缩,只剩下双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胸腔里灼烧般的缺氧感,以及地面那些细小砂砾透过薄薄的作训服,传递过来的、令人牙酸的粗粝触感,像无数小砂纸在摩擦他的皮肤。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那计数声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在他的耳畔模糊、膨胀,最终汇成一片沉闷的嗡鸣。
就在这混沌之中,他手臂深处那根名为“坚持”的弦,猝不及防地“啪”地一声崩断了。
不是巨响,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
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像一袋被遗弃的沙,无可挽回地向前栽倒,整个脸“哧溜”一声贴在了冰冷的尘埃里。
带着薄霜的沙砾尖锐地摩擦着他的脸颊,瞬间点燃一片火辣辣的刺痛,混杂着屈辱,烧得他眼眶发热。
“二十八,停。
不及格,扣五十分。
”小王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缕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歉意,像是在宣读一份无情的判决。
然而,那支笔尖划过记录册纸张的“沙沙”声,却异常清晰,尖锐得如同生锈的钢锉,一下下刮擦着他本就敏感的耳膜和同样受伤的自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沉重。
“野哥,”他放缓了语气,可那话语里却带着无法动摇的冰冷,“规矩,就是规矩。
”
林野撑着颤抖的膝盖,费力地站直身体。
视野尚未清晰,远处那抹刺眼的猩红火光和缭绕的青烟便已闯入眼帘——陈大奎叼着烟,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弧度,无声的嘲笑在冰凉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这笑容如同冰冷的铁钩,瞬间勾起了去年新人培训时那鲜明如昨的一幕:张明在众人注视下,单手轻松起伏,整整五十个俯卧撑一气呵成,姿态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插图。
考核员当场大笔一挥:“姿势标准,示范性强,加10分!”那声赞许,此刻却化作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扎进林野的心底。
五十个俯卧撑扣下的五十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沉沉压在他心头。
月度考核榜张贴在工区最显眼的宣传栏上,他的名字赫然排在末尾,鲜红的数字刺得眼睛生疼。
陈大奎那拖着腔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哟,林野,榜尾风光啊?再这么下去,年底评优评先,怕是连汤都喝不上一口热的咯!”周围几个工人跟着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林野,那眼神混杂着怜悯、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
他沉默地穿过人群,背后那无形的芒刺感,比工区操场上凛冽的晨风更令人窒息。
工区宿舍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汗味与机油的气息。
林野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窗外偶尔传来火车驶过的低沉轰鸣,大地随之微微震颤。
他猛地坐起,从枕边抽出那本《工区千分制考核细则》。
昏黄的灯光下,他一遍遍用指尖描摹着那冰冷的第47条,指甲在“扣50分”几个字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指尖传来纸页锋利的触感,仿佛在无声地切割着神经。
他想起赵叔布满老茧的手在深夜巡道时打着手电筒的微光,想起家里每月寄钱时母亲字迹的殷切。
那五十个俯卧撑,此刻化作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与安稳生活之间。
“认命?”——一个念头如冰锥般骤然刺穿心底,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质问。
“不!”心底深处,仿佛有沉寂已久的火山猛然喷发,一声短促而坚决的怒吼,瞬间将那丝动摇碾得粉碎。
决心一旦落下,便如铁轨般笔直向前。
林野的“训练场”就设在工区材料库房后面那片僻静的废弃路基旁。
这里堆放着替换下来的旧枕木,散落着生锈的道钉和废弃的小段钢轨。
他选了一块相对平整的水泥地,旁边恰好有一根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旧枕木,成了天然的参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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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尝试,他对着冰冷的枕木俯下身,粗糙的木质纹理印在手心。
他憋着一口气,身体起伏。
当计数艰难地爬到“二十”时,手臂的肌肉便如同烧红的烙铁,酸胀灼痛,汗水瞬间涌出,滴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再次重重地砸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那根沉默的旧枕木,像一道无情的标杆,嘲笑着他的极限。
“太软了!”赵叔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铁砧上。
他放下肩头沉重的工具包,里面是扳手、道尺、检查锤,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
他走到林野身边,没有多余的鼓励,只是蹲下身,伸出满是裂纹和老茧的大手,用力按压林野微微塌陷的腰背。
“腰腹绷紧!核心是根轴!轴不稳,你这身子骨晃得比松动的鱼尾板还厉害!”赵叔的手粗糙有力,带着常年与钢铁打交道的坚硬感,那按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让林野绷紧了腰腹深处几乎要被遗忘的肌肉群,一股支撑力奇迹般地从核心深处涌起。
“还有这!”赵叔粗糙的手指戳了戳林野微微外翻的手肘关节,“往里收!收!想当废铁被扣分,你就继续这么撅着!”他的话语像淬火的冰水,浇灭了林野仅存的侥幸,“你当这俯卧撑是啥?是钢轨上拧紧的螺栓!每一圈力道都得使在点子上!松一分,扣分就是五十!”
林野咬紧牙关,按照赵叔的指点重新调整姿势。
每一次下压,都感觉腰腹深处那根无形的“轴”在艰难地维持着稳定,收拢的手肘关节承受着更大的压力,肌肉的酸胀感成倍增加。
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工装背心,紧紧贴在皮肤上。
当他再次力竭扑倒时,下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
“疼?”赵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像检查锤敲击钢轨寻找暗伤的回响,“疼就记住!工区里,疼比扣分强!扣分扣的是钱,疼长的是你自己的筋骨!”他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林野,眼神锐利如探伤仪,“起来!今天这‘钢’,得淬够火候!”
林野挣扎着撑起身体,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下巴火辣辣地疼。
他抹了一把嘴角,看着手背上沾染的尘土和一丝微不可察的红痕,眼神却比刚才更加锐利。
他不再看赵叔,深吸一口气,再次俯下身去,对着那根沉默而严厉的旧枕木,开始了又一轮无声的搏斗。
汗水滴落,砸在干燥的水泥地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如同他心中无声的呐喊。
每一次撑起,都仿佛在与那冰冷的第47条角力。
日子像一条干涸的河床,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中,无声无息地滑向远方。
工区宿舍的窗外,那片天空仿佛是他生命的日晷,每一抹颜色的变幻,都精准地拨动着林野内心的生物钟。
当东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