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宿舍里的阶级光谱(3/3)
全没把“参观”他那个靠关系才弄到的、违规的单人宿舍这回事放在心上。
恰在此时,他正捧着刷牙杯的那只手下的水龙头,仿佛积攒了满腔无处发泄的怨气,猛地喷出一股浑浊的锈水,带着不容分说的蛮横,直直溅在林野洗得发白的工装前襟上。
那污渍瞬间晕开,像一滴陈年的、干涸又复又渗的暗红血渍,在灰扑扑的布料上洇出一片刺眼的褐黄,丑陋而突兀。
林野浑身一僵,动作凝固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那片污渍上。
他仿佛看见的并非水渍,而是自己过去五年光阴里,那些曾在梦里、在计划里看似触手可及的数字,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这锈水无情地冲刷、碾碎,留下斑驳狼藉、再也无法抹去的印记。
昨晚备忘录里那个“16.5万”,像根刺扎在心上。
他想起张明那间他连踏进一步都感到眩晕的宿舍,摆满了光鲜亮丽、价值不菲的家具。
就算按最理想的情况,掏空五脏六腑,拼上整整五年,他又能攒下多少?恐怕,连买下张明房间里随便一把椅子的钱,都还远远不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对了!”张明利落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花轻溅,嘴角立刻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利索地擦干手,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张烫金请柬,指尖捻着,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在林野眼前轻轻一晃,“下周我生日,在‘云顶’办了个小场子,记得赏光来啊。
”他又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又有点故作老成的炫耀,“哦对了,段领导都会到的,保证让你开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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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请柬,还带着张明手心的温热,甚至混着一丝他刚用过沐浴露的、干净清爽的香气,轻轻落在了林野湿漉漉、还沾着机器锈渍的手心里。
那一刻,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被施了魔法,沉甸甸的,压得他指节瞬间泛白,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纹路里。
“云顶”……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林野心头一紧。
那地方是这座城市的璀璨明珠,是普通人抬头仰望、遥不可及的存在,人均消费足够掏空他大半个月的血汗钱。
他的脑海里,猛地炸开父亲视频时脖颈上那块黑乎乎、散发着药味的膏药,还有母亲为了省下区区二十块钱,硬是把医生开的、效果更好的进口降压药换成了那味道苦涩、让他看了都心头发酸的国产替代品……那些平日里被他压在心底、细碎而沉重的画面,像被按了快进键,此刻疯狂地挤出来,凝结成一根根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他还在跳动的胸腔里,又冷又疼。
“我……可能要值班。
”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像喉咙里卡了块锈铁。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张烫金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请柬,重新递回给张明。
张明的笑容,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骤然冻结,僵在嘴角,牵扯出一种近乎滑稽的弧度。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请柬,指尖微微一颤,随即,猛地用力,纸片便脆生生地裂开,蜷缩成两团灰败的废纸,被他毫不留情地抛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随你。
”两个字像两粒冰碴子,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转身时,他下意识地抬脚,名牌运动鞋的鞋尖,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轻蔑,轻轻蹭过林野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塑料拖鞋。
那摩擦声细微,却像针尖一样刺进林野的皮肤。
“忘了告诉你,”张明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轻快,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下个月工务段要组建‘青年突击队’,去兰新线最艰苦的区段……我正好负责人员名单。
”
哗啦啦的水流声猛地炸开,彻底吞没了林野喉咙里那点微弱的、不知是该辩解还是该愤怒的回音。
他抬起头,镜子里映出的,是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背后斑驳的墙壁上,“安全生产”几个红字被岁月和油烟侵蚀得斑驳陆离,却依然倔强地瞪着他,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中午,食堂排队的人潮涌动,空气中弥漫着饭菜混杂的油腻味。
后勤科的小王挤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林哥,跟你说个事儿,其实后勤楼有个双人间空出来了……你要是想去张明生日会,我正好跟负责的人熟,帮你把名字报上去?”话音里带着明显的诱惑和试探。
林野的目光落在自己餐盘里那碗漂着厚厚一层油星、寡淡无味的菜汤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点被小王提起的、微不足道的期待,瞬间被那油腥味给冲散了。
恍惚间,他想起老周煮面时的场景。
氤氲的蒸汽里,老人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膝盖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条暗红色的蜈蚣,扭曲着爬过。
老周当时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关于如何在体制这口大锅里捞饭吃,关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生存法则。
“不用了,”林野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说道,声音轻得像片羽毛,“8人间……挺好的。
”仿佛那个拥挤狭小的空间,才是他此刻最安心的避风港。
晚上,视频那头,母亲兴奋得像只陀螺,语速快得几乎带喘:“小野你看,邻居家儿子,在深圳买房子了!首付八十万呢!他爸今天还在小区里嘚瑟……你看看你,现在转正了,工资也涨了,什么时候能……”她眼角的皱纹笑得堆叠起来,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却全然没注意到镜头这边的儿子,只是僵硬地扯着嘴角,眼神空茫,仿佛隔了一整个冰冷的宇宙。
林野的手指在相机镜头上轻轻拂过,避开那片倔强地翘起、如同旧伤口般剥落的墙皮。
他张了张嘴,对着视频那头,声音有些发涩:“妈,等我攒够钱……”
话音未落,一阵粗砺的引擎轰鸣猛地撕裂了傍晚的宁静,仿佛一头困兽在咆哮。
紧接着,一道炫目的白光骤然劈开暮色——那是张明的越野车,大灯开得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狠狠地扫过8号楼。
昏暗的楼体瞬间被照得惨白,斑驳的墙面、裸露的水管、陈旧的窗框,在强光下扭曲变形,宛如一具被强行唤醒的、布满疤痕的躯体。
屏幕那端,父亲略显苍老的咳嗽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穿透了这突如其来的喧嚣,轻轻叩击着林野的心脏。
林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手机屏幕,那里正悄然跳出一条银行短信。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转正后的第一笔工资,6237.50元,那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带着某种冰冷的仪式感,跳入他的眼帘。
然而,就在他试图感受这份“独立”带来的些许慰藉时,越野车的尾灯在视线尽头一闪而逝,拖曳出两道暗红的痕迹。
那鲜红的数字,在这道转瞬即逝的、象征着某种速度与距离的红光映衬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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