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该下地狱的时候(3/3)
宣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们现在应该立刻把好手都调集到这里来。
”
“哦?”
“班察巴那属下的好手,虽然也有不少,但却要分到一百九十一个地方去。
”苗宣说,“我们如果能将好手都调集到这里来,以逸待劳,以众击寡,这一次他就死定了。
”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
因为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相信这是个好主意。
大多数的人想法都会跟他一样,都会热烈赞成他这个主意。
吕三却没有反应。
金光在闪动,杯中的酒也有金光在闪动。
他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金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
他忽然问苗宣:“你跟我做事已经有多久了?”
“十年。
”苗宣虽然不懂吕三为什么会忽然问他这件事,仍然照实回答,“整整十年了!”
吕三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看着他丑陋诚实而富于表情的脸。
吕三看了很久之后才说:“不对。
”
“不对?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十年。
”吕三说,“是九年十一个月,要到下个月的十三才满十年。
”
苗宣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他知道吕三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惊人。
吕三轻轻摇荡着杯中的酒,让闪动的金光看来更耀眼。
“不管怎么样,你跟着我的时日已经不算太短了。
”吕三说,“已经应该看得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
“我多少总能看得出一点。
”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哪一点?”吕三又问。
苗宣还在考虑,吕三已经先说了出来:“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公正。
”
他说:“我不能不公正。
跟着我做事的人最少时也有八九千个,如果我不公正,怎么能服得住人?”
苗宣承认这一点。
吕三确实是个处事公正的人,而且绝对赏罚分明。
吕三忽然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进来时说过什么话?”
苗宣记得:“你说,任何人都不许走进这屋子的门,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
“你是不是人?”
“我是。
”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我不一样,”苗宣已经有点发急,“我有要紧的事。
”
吕三沉下脸。
他的脸在闪动的金光中看来也像是黄金铸成的:“我只问你,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是。
”苗宣心里虽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反驳。
吕三又反问他:“刚才我有没有叫你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有。
”
“你有没有坐下来?”
“没有!”
“你有没有陪我喝酒?”
“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
“我记得。
”
“那么你当然也应该记得,违背我命令的人应该怎么办?”
说完了这句话,吕三就再也不去看那张诚实而丑陋的脸了。
就好像这屋子里,已经不再有苗宣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苗宣的脸色已经变成像是张白纸,紧握的双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来好像恨不得一拳往吕三的鼻子上打过去。
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敢。
他不敢并不是因为怕死。
他不敢只因为他三年前已经娶了妻,他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
一个又白、又胖、又可爱的儿子,今天早上刚刚学会叫他“爸爸”。
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已经从苗宣脸上流下来。
他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从身上拔出一把刀。
刀锋薄而利,轻轻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脏。
如果是三年前,他一定会用这把刀往吕三的心口上刺过去,不管成败他都会试一试。
可是现在他不敢,连试都不敢试。
——可爱的儿子,可爱的笑脸,叫起“爸爸”来笑得多么可爱。
苗宣忽然一刀刺出,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苗宣倒下去,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他仿佛看见他的儿子在成长,长成为一个健康强壮的少年。
他仿佛看见他那虽然不太美丽,但却非常温柔的妻子,正在为他们的儿子挑选新娘。
虽然他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幻象,可是他偏偏又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他相信“公正的吕三”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他相信他的死已经有了代价。
吕三还是没有抬头,还是连看都没有去看他这个忠心的属下。
直到苗宣刀口上的鲜血开始凝结时,他才轻轻地叫了声:“沙平。
”
过了半晌门外才有人响应:“沙平在。
”
他响应的虽然不快,也不算太慢。
门虽然开着,可是他的人并没有进来。
因为他不是苗宣。
他和苗宣是绝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吕三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句,也没有忘记过一次。
吕三还没有下令要他进去,他就绝不会走进这屋子的门。
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看来也没有苗宣聪明,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苗宣那么忠诚热心。
可是他自己一直相信他一定会比苗宣活得长些。
沙平今年四十八岁,身材瘦小,容貌平凡,在江湖中连一点名气都没有。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江湖中的虚名。
他一直认为“名气”能带给人的只有困扰和麻烦。
他不喝酒,不赌钱,吃得非常简单,穿得非常简朴。
可是他在山西四大钱庄中,都已经存了五十万两以上的存款。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可是吕三却知道他的劲气内力、暗器掌法都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名家之下。
他至今还是独身。
因为他一直认为,就算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鸡蛋,也不必在家里盖个鸡棚。
一直等到吕三下令之后,沙平才走进这屋子。
走得并不太快,可是也绝对不能算是太慢。
吕三看到他的时候,眼中总是会忍不住露出满意的表情。
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一个部下,都不能不满意了。
他们却没有提起苗宣的死,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生存过。
吕三只问沙平:“你知不知道班察巴那已下令要来攻击我们?”
“我知道。
”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
”
应该知道的事,沙平绝不会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他绝不会知道。
——在吕三面前,既不能显得太笨,也不能表现得太聪明。
“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人手都调集到这里来?”吕三又问。
“不应该。
”沙平回答。
“为什么?”
“因为班察巴那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
”沙平说,“如果我们不告诉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
他又说:“如果我们这么样做,就等于已经告诉他了。
”
吕三微笑。
“你既然明白这一点,就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了。
”
“我不知道,”沙平说,“我想过,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