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帛书暗蚀(1/3)
咸阳宫政务堂的巨大漆案如山垒积,简牍卷宗堆叠,承载着秦国这台冰冷战争机器的全部重量。
竹木墨气混合着地火龙散出的暖意,本该令人沉静,嬴稷却总觉心头发闷。
刑场那日积压的疑惑,如同殿角那暗褐的污痕,黏稠地附着在意识边缘。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河西新兵的械册清点,每一个字都要用力扎进脑中,才能驱散商鞅那双冰冷警告的眼眸。
商鞅坐在主案之后,正批阅着秦魏边境飞骑送来的几份例行军报。
厚重的深衣遮掩着他过分消瘦的身形。
动作依旧沉稳,但嬴稷敏锐地察觉到,商鞅执笔落字的速度比平日慢了一分,手腕翻转时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微顿,尤其当他推动那压着简牍的沉重铁镇尺时,指关节用力地绷出苍白。
“……函谷以东,河西粮道沿途,屡有魏军斥候假扮流匪,滋扰补给。
孟津昨日快马来报,一队押送焦城戍卒冬衣的车队遇袭焚毁,守备疑似懈怠……”一名负责河西后勤的精干法吏(嬴稷认得是商鞅颇为倚重的景监)正低声禀报,语气带着压抑的焦灼。
商鞅未抬首,笔下朱砂勾勒着批复,从喉间滚出一个低沉的回应:“嗯。
”
嬴稷放下简牍,抬头看向景监,声音沉稳中带着应有的质询:“军资辎重,岂容疏忽!孟津守将是谁?焦城……”他想展现参与感和王嗣的责任担当,也借此挤压心中的阴霾。
话音未落——
“咳咳…咳…咳!”一阵低沉、压抑却又异常清晰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问询。
不是浅咳!那声音仿佛从极其深沉的肺腑空洞中硬生生挤出,带着浓重的粘滞感和被强行扼住的拖尾颤音!正是主案后的商鞅!
空气骤然凝固!整个政务堂内仿佛被无形的冰水泼过!抄录小吏的笔尖僵在竹片之上。
景监瞬间噤声,愕然抬眼!就连堂下搬运卷宗的杂役都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在他们心中,这位以铁律冷酷着称、几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法家巨擘,何曾显露过这等…属于血肉凡躯的、近乎“孱弱”的时刻?!
商鞅的动作因为这阵咳嗽而僵滞了一瞬。
他低着头,握拳死死抵在苍白的唇前,瘦削的肩膀在深衣下极其细微却无法控制地耸动了两下!那握拳的手,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呈现死寂的灰白。
静默,沉重如铅。
咳嗽声终于平息。
商鞅放下抵在唇边的手,笔重新提起。
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极其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一种被强行梳理后的平滑假象。
然后他才抬首,目光如淬火的冰刃,缓缓扫过堂下每一张惊愕的脸庞——景监、抄吏、杂役——那双深陷的眼中没有任何解释、辩解或愠怒,只有一种绝对的、带着死亡寒意的平静。
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人,皆如坠冰窟!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头顶!无人敢与之对视!所有目光都仓皇垂下,连呼吸都屏住!堂中只剩下烛火灯芯燃烧的噼啪微响和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更衬得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