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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谢楼南的小说> 第八章 消烟雨

第八章 消烟雨(2/3)

他终于能停下,站在墙外默默倾听,按住胸口弯腰,把口中的血咳着吐出来。

     番外一心香 宫中的海棠花开过十三次之后,她明白,这是她应该离开的时间了。

     不是没有想过,一辈子留在那个人身边。

     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沉醉在那个温柔的微笑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任时光匆匆而去,青丝染霜,红颜凋零,那么很快的,就也能用尽这一生。

     然而,他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幼年的时,她没怎么注意过他。

     那时她的父母还健在,她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郡主。

    对于他的印象,也只有在一次大型的庆典上,远远看到的那个身影。

     彼时视野远处有些瘦弱的少年,裹在明黄色朝服里,安静的站在御座之下,很容易就会被忽略的模样。

     事实上,那个时期满朝上下对他的态度,也近似于忽略,在先帝驾崩之前,甚至在他亲政之前,几乎都没有人认为他的存在会对帝国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

     也许总有些什么人,是要经过时光的磨砺,才能渐渐的露出光芒来。

     而也总有些人,是慢慢的走进心里去的,就那么一次笑语,一抹温情,从容琐碎,一点一滴,等到惊觉的时候,再回头,填满胸臆的,已经全是那个人的笑靥和身影,烙印在最深的梦里,无从挥抹。

     他就是这么走到她的心里去的吧。

     六岁那年突丧双亲,被柳贵妃怜惜收为义女进宫生活,刚入宫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无措的年幼孤女,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人和物,孤寂和恐惧像是鬼影一样,随时都跟随在身边。

     在那最难熬的日子里,第一个向她走过来的,是他。

     也是他,向她展开了温柔的笑容,带着她逐渐走入到沉闷的深宫生活中。

    他会在她苦恼的时候,开上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会在她努力之后,给她一个鼓励而赞许的眼神,也会在她遭受轻视时,默默替她挡开那些闲言碎语。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觉得那个少年淡淡的笑容,亮得过任何耀眼的光芒,那个少年并不温暖的双手,握在手里就是最安全的庇佑。

     那段时光是那么的美好,初入深宫的孤独幼女,温和清秀的少年,御苑中的莲花并蒂而开,又并蒂而落,金水河的清澈河水静静流淌过红墙金瓦的禁宫,也静静的流走了两载岁月。

     想起来也是有些傻气的,最初的时候,她以为这就是一生。

     又有谁不是如此呢?年少时遇到的那第一个人,就会以为他所有温柔细致,都会只给予她一个人,从此之后天长日久,全是青梅竹马的神话。

     碎了她的神话的,是那个小女孩,那个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的女孩子,首辅凌阁老的女儿。

     那段时间内,宫里盛传着先帝要替他选定一个太子妃,她并不以为然,对她来说,成亲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情,况且在她婉转的情思里,除了他和她之外,从来也没有别的女孩儿的影子。

     但是那一天他在养心殿见过先帝之后,她见到他,意外的发现他一向白皙的脸上竟然挂着朵红晕。

     她以为他是给先帝训斥了身体不适,连忙上前询问。

     他却摇摇头笑了,神色似喜似悲:“父皇说要选她做我的妻子。

    ” 她有些不明所以,他就笑着解释:“是凌先生的女儿。

    ”说完了像是怕她不熟悉一样,接着形容:“很有生气很会说话的一个小姑娘。

    ” 她点头,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多的情绪,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着,明明是想笑,那双秀挺的眉毛却微微的皱在一起,一双深黑的眼睛,更像是给什么点亮了一样,不时地闪出光来。

     带着些微的酸楚和说不清楚的期许,她开口问:“焕哥哥,你喜欢她做你的妻子吗?” 接着听到的回答,她一生都无法忘记。

     似乎是愣了一下,那个少年扬高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皱起的眉头也缓缓放平,他最后笑了笑,眼眸里一片沉静的温柔:“如果我能让她幸福的话,我喜欢。

    ” 她看着眼前微笑着的他,很勉强的扬唇而笑,别过头,胸中却是一片苦涩。

     这是嫉妒吧,生平第一次的,她平静的生命里,住进了一个这样的东西:怨恨而不甘,酸涩而苦楚,针一样的刺入心底,摆脱不了。

     她开始深深的怨恨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她只不过比她早了一步而已,只是早了一步,就已经占去了所有的幸运。

     有些什么已经悄然改变,她的深宫生活却还是一如往常的过下去。

     她入宫前聪慧已经京城闻名,于是疼爱她的柳贵妃就让她做了太子伴读,每天功课的时候,他都和她在一起。

     除了她之外,和他更加亲昵的,是小尾巴一样拴在他身上的荧,他唯一的异母妹妹。

     功课之余,他也会带着荧到她的住处看她,说一些闲话,和聪敏强识的她聊些诗书琴棋,相处熟悉,有着安稳的亲密。

     就这么匆匆数年过去,其间先帝驾崩,他登基称帝换了年号,荧也不再整天跟着他,那位凌小姐也成为了他的未婚妻,钦点的未来皇后,他们的关系却依旧如常。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暗暗的希望他能把目光放到她身上,毕竟他们的心性那么相通,甚至连喜欢的词人,爱读的诗都如出一辙,而那个女孩子从来都不在他身边,他们相互之间几乎称得上一无所知。

     还有,那样一个女孩子,简直没有一点长处! 她时常留意着凌家大小姐的消息,全都是些不好的传闻:粗鲁泼辣,缺少教养,琴棋书画女红,没有一样拿的出手,唯一一项人尽皆知的,只有她那一双总是打架闹事的拳头。

     这样的女孩子,她有些自负的想,怎么都不会比她更能配得上他吧? 然而随着他们年岁渐长,他对她的态度一如少年时,却慢慢的开始留意一些男女之防,看向她的目光,也少了幼时的狎昵,逐渐变得尊重客气。

     她心里酸酸涩涩的,拿不准他是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那天闲下来和他一同看一本词集,他的目光落到一首词上,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笑意。

     她怎么看也看不出那首词有什么可笑,就打趣地问他好笑在哪里? 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只是看到这句词,就想起一个人来了。

    ” 她好奇的问是哪句,他就笑着用手指住其中一行。

    是个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的句子: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她心里酸了一下,却依然笑着问:“是想起凌小姐了?” 他居然毫不避讳的点头,连眼底都有了笑意:“今日上午听石岩说,她因为替街边的小贩打抱不平,把礼部侍郎的公子打了。

    ”说着含笑叹气:“这总是暴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

    ” 她的心像是突然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能听到回声:他对她的事情,比她要清楚得多,他原来一直在看着她的,没有对任何人说,却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嘴里渐渐涌上苦涩的味道,又是第一次的,他叫她知道了绝望的滋味。

     意识到了她长久的沉默,他终于有些讶然的回过头来。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他看着她的目光,由惊讶逐渐变为了然,最后,剩下的是一片平静的歉仄和悲悯。

     仿佛是有意的,自此之后,他待她更加客气疏远了,连惯常的拜访,都会先差人来提前通知,礼数越来越无可挑剔,态度却像是远了许多。

     没有亲政之前,因为被强迫着跟随那位郦医正学习医术,再加上朝政也不需要他太多的过问,他每隔一段都会和那位郦医正一起外出行医,顺便了解外面的风土人情。

    每当这时,因为她在易容上有过人的天分,她就会假扮成他的样子,瞒过其他人的眼睛。

     他们如此做了几次,因为行事谨慎,他也总不会在外耽误太长时间,一直都没有露出破绽。

     他亲政前的那一年秋天,又像之前一样准备出宫,来向她交待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

    都安排妥当,他笑了笑,破例第一次说:“如果到了日子我还没有回来的话,就要麻烦馨儿再撑一段了。

    ” 他外出从来都是按时来去,从不会发生延误的情况,这次却例外的准备着延迟返回的时间。

     她愣了愣,随即很快想到,那个女孩子前几天私自出走了。

    这明显是对即将举行的大婚不满,已经惹得很多知情的人议论纷纷。

    他这次出去,是要去找她吧? 那个任性的女孩已经让他蒙羞了他明不明白?他却依然去找她? 她气怒交加,生平第一次失控的突然冷笑:“真是给人丢脸!”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也是生平第一次的,他对她说话的语调淡了下来:“我一向不看重这些。

    ” 她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依然是温柔的,为了避免她再难堪下去,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淡淡将话题带开,又交待了她一些要小心的事情。

     话终于都说完,等到告辞前,他忽然笑了笑,对她说:“馨儿,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谢谢你。

    ” 她又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客气,送他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在影壁后消失,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跌坐回椅子上,她明白,从此之后,他即便要出宫,也不会再来请她帮忙。

     始终隔着什么,她和他之间始终都是隔着什么,仿佛就差那么一步,她却始终走不近他。

     其实别人的看法和世俗的评判,她又何曾在乎过? 她杜听馨又何曾顾虑过那些俗人的目光?但是他是要顾虑的啊。

    他是大武的天子,是天派来的统治者,君临天下,威加海内,必须要像神一样完美无缺——连他身边的伴侣,也必须要同样的完美。

     她一直不都是那么做的?尽量表现的更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

    她是那么想做他身边完美的女人,他那样的一个人,她不愿他因为身边的女子不够好而受到一点苛责。

     那一晚,她掩住脸失声痛哭,再怎么玲珑的慧心又如何?再怎么无言的付出又如何? 她的努力,他是始终看不到,或者是,他始终不曾用心来看。

     那晚的夜色清寒如水,而从那天之后,她彻底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从此之后,千里之外的江南,她的欢笑娇憨,他的温情纵容,再也与她无关。

     其实,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没有完全放弃吧。

     在深宫中一次次的听着他推迟回来的消息,一次次的按照他的安排应对着新的情况,一个个无法成眠的深夜里,她开始习惯独自起床点上一炉香。

     什么香都有,藩国进贡的瑞脑,出自深山的百年檀香,添了加持甘露丸的藏香,每一炉点起来,都有淳厚的香味散开,把她包裹在其中。

     最终,她喜欢上了一种宫中自行调配出来的香料,味道很奇特。

     点燃之后,袅袅的轻烟散开,乍一闻,是明快的花香,盛开在春天的雨后,跳脱的都是小女儿的柔情,再闻了,却有一股十分沉静的味道,慢慢的透入到花香里去,托着娇嫩花蕾的手一样,宽厚如海,是瑞脑的清香。

     瑞脑香,是他的衣袖间常带的味道。

     就是这么一炉香,她在深夜里闻着闻着,会闻到天亮。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那种味道慢慢的氤氲:那双温柔的手,托起那朵娇嫩的花蕾。

     一次又一次,像是做不完的梦。

     这炉香燃到那一年的冬天,她把他等了回来。

     隔了几个月,她再见到他的那一刻,泪水无声的就流下来。

     他在黛郁城的行宫中,人是醒着的,却只能坐在桌前,连走出一步的力气都不再有。

     他被那个女孩子一剑刺中了胸膛,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衫,整整昏迷了四天才醒过来。

     她赶去看他的时候,他才只是醒来不到一天,却已经下床在窗前坐着。

    看到她,笑了笑,声音虽轻,却还是以往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些暖意:“馨儿,让你赶来,辛苦了。

    ” 她再也承受不住,奔过去要抱他,却怕碰到了他的伤口,泪水不停的滴在他肩头的青衫上。

     他看着她哭,却只是笑了笑,轻声的安慰:“不要担心,没有关系的。

    ” 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难过得快要不能呼吸。

     那样深的一剑,他又那样的身子,怎么会没关系。

     她不敢想象那个女孩子是怎么下的手,也不敢细究当时的情景,只是一遍一遍的庆幸着他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

     但是这样的一个伤口,对他的身体来说,实在已经是太过严重的毁坏。

    他强撑着在腊月之前回到京城,一路颠簸中她听到他在身后的车厢里不住地咳嗽,下车的时候她去扶他,他手中的丝帕已经沾满了暗红。

     接下来的那个冬天,他的伤势始终反反复复,不见大的好转。

     她零星的听养心殿的冯公公说,他又咳过几次血,原本就虚弱的心肺伤了之后,咳嗽更是从来都没有停过。

     不过他生病的时候是从来不让人近前的,她每天去看他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他最好的样子——除了苍白和消瘦,再也没有别的其他东西表现出来。

     最初的震惊的痛心过后,她早已毫无波澜的心中,不是没有冒出过那种念头:那个女孩这么伤他,他会不会心灰意冷的回到她身边? 守着这个念头,她一天天的等着漫长的冬天过去。

     这是德佑七年了,她来到他身边的第十一个年头。

     被那个女孩刺伤之后,她一直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怨恨悲愤的话,甚至连最轻微的埋怨都没有。

     他的大婚在即,那个女孩子也终于不再逃跑,大婚准备的事务繁杂,时常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她,他有时也会提到她的名字,语气温和淡定,和以往没有丝毫差别。

     也许这样还好一些吧,她想着:既然那个女孩子注定要成为他的皇后,那么如果他不在意那段过去,是不是还好好一些? 她一面难过,也不免有些替他欣慰。

     然而,有天她到养心殿去探望他,却无意的在他的案头看到一份起草的诏书。

    他在准备着废除先帝的遗诏,改立幸羽的女儿幸懿雍为皇后。

     她震惊的慌了手脚,那是先帝的遗诏啊,他想让那些毫无口德的言官骂他什么?还没亲政就违逆先帝遗旨? 从他面前抓走那份诏书,她着急的向他追问,因为有些气急了,她说了很多话。

     他听她说着,却一言不发,一直等她说完,才笑笑从她手里取过那份诏书,摊开在面前桌上,提笔接着润色。

     她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终于也转过头去,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即便在这样的诏书里,他还是不动声色的把所有的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凌家的大小姐并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他,见异思迁,钟爱上了别的女人。

     这个诏书一旦颁布出去,就将是他一生的污点。

     她默默的转身,走出养心殿,冰冷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滑过脸颊,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值得他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有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为了他,更多的却是为了: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能是她? 这个问题问了千百遍,依然没有答案。

     就像那炉点过千百遍的香,一寸一寸的燃烧成灰,从来无言。

     那个诏书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那天她恰好在养心殿中,看他接到了一封从宫外传进来的密信,衣衫也来不及换,就匆匆的向她告辞出去。

     她从未见他这么行色匆匆过,有些担心疑惑,就留在养心殿里等他回来。

     他出去时还是下午,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深夜了。

     天气依然极冷,他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脸色分外苍白,看到她在,就向她笑了笑,问好坐了。

     他一坐下就撑不住一样的扶着桌子上咳嗽,声音沉闷压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递过去一杯温热的茶水。

     他谢了接过,手却抖得握不稳茶杯,茶水一片片的溅在他的手上,他终于无力的倚在桌子上低声咳嗽。

     她坐在一边看着他,直到他好不容易调顺呼吸,撑起了身体,她才试着开口:“去见她了?” 他微顿了一下,接着轻轻点头,笑了一笑。

     果然,是去见她了。

    她只好也笑,接着问:“她说了什么?” 微微的停了一下,他笑着:“让我见了一个人,告诉我她要做我的皇后而已。

    ” “让你见了谁?”这与她做不做皇后有什么关系?她有些疑惑,片刻之间,心底立刻清明:“她说那个人……是她的情人?” 他依然笑着,侧脸上有火烛投出的淡淡阴影,神色却依然柔和:“嗯,她说她喜欢他。

    ” 对他说她喜欢的是另一个人,却还是要嫁给他。

     那个女孩,她怎么能这么狠? 她发愣的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他的嘴角还带着点笑,轻轻的翘起,温柔又平和。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看上去悲伤一点,至少发一下怒冷笑几声,无论如何,就是不要再这么平静下去了。

     泪水无声的流过面庞,她甚至控制不住。

     看到她流泪,他竟然也愣了一下,迟了一会儿之后,就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馨儿,不要哭。

    ” 她握住手帕,把脸深深的埋入其中,眼泪却越流越多,渐渐哭出了声音。

     像是迟疑了很久,他的手伸过来,很轻的放在她的肩膀上:“馨儿,别哭。

    ” 她突然再也不能忍耐,握住他的手,手臂就抱住了他的身子。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放声大哭起来,隔着塌上的矮桌,就这么抱住他的身体,把脸埋入他的衣领里,哭得全无大家闺秀的风度。

     他也伸出手来,轻拍着她的肩膀,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直到她哭得声嘶力竭,终于从他肩膀上抬起头,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有淡淡的怜惜。

     她擦干脸上的泪痕,有些自嘲的笑了,接着略微沙哑的开口:“焕哥哥,我明年就十八岁了,到了指婚的年龄了吧?” 他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笑:“是,馨儿也到该嫁人的年纪了。

    ” 她笑着:“宫里我住惯了,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出去,焕哥哥也知道我最厌烦跟外人打交道。

    不如趁着大婚,把我也封了妃子,这么就能光明正大的留在宫里了,好不好?” 他看着她,第一次的,她在那双深黑的眼睛中读出了惘然的神色,那片璀璨如夜空的眼眸像是蒙了一层雾,仿佛在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静静的注视了她很久,最后,他终于笑了,缓缓的点头:“好,馨儿,我会去叩请母后。

    ”他停了一下,接着笑:“馨儿,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爱的男子,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出宫。

    ” 握着他的双手,她也笑了起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吧,再怎么去求,也是这样的结局:他肯封她做妃子,却不肯给她任何承诺,连在这种时候,都不肯。

     已经如此卑微,却换不来任何承诺。

     她一直笑,一直笑到眼角再有泪水涌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这一次,他静静的看,再没有说话。

     德佑八年,峭冷的二月天,她成为了他的皇后。

     三个月后,他们第一次同房。

     再五个月后,她被掳去山海关,他立刻赶去,扮成小兵潜入敌营救她。

     再一个月后,他们回到禁宫。

     再十三天后,他为了护送她平安出城,从太和殿前的白玉栏杆中跌下,气息全无。

     再一天后,太后向全国发丧,自立豫王为新君。

     再七天后,她带着山海关镇守将领的十万铁骑回到京师,囚禁太后和豫王,拿着他的亲笔遗诏改立萧千清为辅政王。

     再一天后,按照她的要求,新的一年被命名为德佑九年。

    也是在这一天,她在禁宫中消失,再也没有回去。

     德佑九年的三月,当御花园中的海棠开满了庭院,拿着远去的行装,站在灿烂盛开的海棠树下,依稀飘到她鼻尖的,是海棠花淡薄的香气。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花香,很像那种她爱点的香,从他离去之后,她早已不再点燃的香:乍一闻,是清冽的花香,盛开在春天的雨后一样的,跳脱又纯真,再闻了,却闻得到另一种醇厚弥新的香气,宽广如海,如同一双托着娇嫩花蕾的手,是他的味道。

     她轻轻的笑,转身走出海棠树层叠的花枝,那萦绕鼻间的香气,闪现了一下之后,又复不在。

     她想她的这一炉香,终于可以不必再燃起。

     番外二萤光 她叫荧,没有姓氏,就只是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字。

     那个赋予她生命的男人承认了她体内流淌着的萧氏血脉,却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女儿,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一次酒后乱性之后意外的产物吧,他在大醉之下临幸了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女,那个容貌智慧都毫不出众的宫女承接他的雨露,生育下一个女婴,如此而已。

     她出生之后,他来看她,按照朱雀支的命名惯例给她取了名字:荧。

     没有昭告天下的圣旨,似乎也没有把她归入宗谱之中的打算,随口起了名字之后,他就把她们母女丢在一个冷清的偏殿里,就此不管不问。

     荧,光亮微弱之状,于他来说,她应该也只是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可有可无,熄灭了也没什么要紧。

     空旷而终日不见阳光的偏殿,宫女内侍们鄙夷冷漠的目光,管事太监的刻薄尖酸的话语,间或还有来自主位嫔妃的傲慢□□——在这座华丽而冷酷的禁宫中,她慢慢长大,如同一簇生长在幽暗角落里的野草。

     三岁那年,她那个懦弱胆小,终日只会躲在房中抱着她哭泣的母亲终于在一个清晨悬梁自尽,她平静的目睹了全部过程,当初升旭日的第一道光芒照在那个单薄瘦弱的身躯上时,她打开房门,叫来值班的内侍。

     母亲的尸体被草草处置,然后,自出生起,她第二次见到她的父亲,那个男人坐在宽大的桌案之后,容颜苍白清俊,抬手揉着眉心,神情是慵懒而厌倦的:“往后,你跟着梅妃可好?” “不要,”四岁的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意愿,却坚定干脆:“我要一个人。

    ” 只停顿了短短一瞬,很快的,御案后那个略带着沙哑的清雅声音就再度响起:“随你。

    ” 没有一丝犹豫,在他眼里,似乎连在她身上多花费些精力思考都是多余的。

     有朝臣和外官要觐见,她被内侍赶着拽出,这次对话就这么匆匆结束,直到四年后,他毫无预兆的崩逝,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母亲死后,她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小宫殿居住,一个总是坐在阳光下打鼾的老宫女被指派来照顾她。

     老宫女时常不见人影,她也能够自得其乐,小宫殿的园子里野草遍地,逮蚂蚱,捉知了,捅鸟巢,冬去春来,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荒芜院落里度过了一个冬季之后,她遇到了他。

     那个早春的午后,阳光温暖的在琉璃瓦和红墙之间跳荡,她站在院子里玩耍,裹在厚厚皮裘里的少年就漫步走进园子,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一眼看到了他脸颊上印着的异样红晕。

     她见过那种红晕,从前有个患痨病死去的宫女,临死前,脸上就一直带着这种妖异的嫣红色彩。

     这个人活不长了,她这样想着,那个少年身后就冒出了一群捧着钵盂食盒拂尘的太监宫女,一个个急着叫喊,从那些慌乱的话语中,她听出了一个词:“太子殿下。

    ” 这就是太子?她血缘上的那个哥哥?她是早就知道他的,从那些宫女内侍们的闲言碎语里:他是最被宠爱的柳贵妃的儿子,自出生的那天起,就被册封为太子;他身边围绕着帝国最优秀的大儒学者,负责他饮食起居的太监宫女比养心殿里的还要多,连他采办一次冬衣,都要花去数十万两的白银;他是这个后宫的中心和话题,是帝国明日的荣耀和希望,他的名字是焕,光明和光亮。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少年分开众人微笑着向她走来,他的手拢在胸前的小手炉里,行动因为累赘的皮裘而有些艰难,脸上的笑容却温和而纯净,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骄横和飞扬跋扈。

     他笑,向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 她微微有些怔忡,淡淡回答:“我叫荧,我就住在这里。

    ” “盈?”少年微蹙了蹙眉,笑着:“哪个‘盈’?读‘盈’的字有好多呢。

    你爹爹妈妈呢,也住这里吗?” 她忽然有些羞怒了,出生四年,还从来没有人教她识字:“我怎么知道是哪个盈?反正就是有火的那个,我妈妈死了,我爹爹,就是你爹爹!” 惊讶于她突然激烈起来的言辞,少年轻轻咳嗽了几声,才转头问身边的太监:“五福,她是父皇的女儿?” 微胖的内侍总管有些艰难的弯下腰,毕恭毕敬的俯到少年耳边回答:“回殿下,她的确是陛下的骨肉,不过她母亲身份卑贱,陛下就没有……” “你很瘦呢,”内侍总管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年突然把手从手炉筒里拿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苍白的手指从她腕骨边的那块血痂上抚过:“你的伤口怎么不上药呢?” 他的手指还带着手炉的余温,温暖的有些发烫。

     她猛然把手抽出来,倔强的扭开头:“没人管我的。

    ” 微怔了一下,他蹙起了眉:“对不起。

    ” 她愣了,他居然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起了些微风,少年一边咳嗽,一边努力的说:“我不知道,我不常出门,我如果能早见你就好了。

    ” 她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蓦然的,她的鼻尖酸了起来,辣辣的气流冲上额头。

     少年再次把手伸了过来,他用双手把她的手拢住,轻轻的放到怀里:“对不起。

    ” 她习惯的挣了一下抬起头,正撞见他的眼睛,一个瞳仁套着另一个瞳仁,所以暗黑一片,看不到底,然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两重浓黑之上,是一层纯澈如水的瞳光,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黑发齐肩,眼睛明亮幽黑,脸庞清秀苍白,眉目神韵,居然和他有八分相似。

     留存于血液中的什么让她恍惚了一下,所谓的血脉相连,就是如此了吗? “对不起。

    ”少年一直重复这句话,张开手臂,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头埋在他胸前的雪狐裘中,温暖的气息从他单薄的胸怀里透过来,衣襟里有隐隐的淡香,雨后的荷香一样的,清透通澈,香甜温靡,飘到她的鼻尖。

     她第一次知道,除了太监宫女身上那些甜到发腻的香粉味之外,人的身上还可以有这么好闻的味道。

     像是被这些香味撬开了一条缝隙,一直被掩盖的那些感情汹涌的冲了出来,如同初春冲破严冰的河水,埋住她的头顶,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她怕黑,她怕冷,她怕再也没有人会注意她,她害怕自己真的会想一簇野草一样,默默的出生,默默的腐烂,没有一丝光热的一生,是那么绝望。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不要再一个人。

    ”她一把抓住了少年袖子,她抓得那么紧,仿佛两岁那年,她抓着要被拖去受主位嫔妃责罚的母亲的衣角一样,然而母亲最终还是被那些面目狰狞的老宫女拽走,她独自坐在大理石地板上哭泣。

    石头冰凉,宫殿空旷的可以听到回音,她听见自己的哭声荡了回来,那么的微弱细小,像是永远都不会被谁发现,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哭喊,不会有人了解她的悲伤。

     “让我和你一起。

    ”泪水迅速的涌出眼眶,她抓着他的衣袖,忽然放声大哭:“我再也不要一个人,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 一直平静自持少年惊慌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一面从怀里摸手帕,一面慌乱的用手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不要哭,”少年忍住咳嗽,放柔了声音安慰,他学着大人,轻拍着怀里孩子的背:“别哭,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 她依旧是哭,仿佛要把出生之后积攒的泪水一次都流干。

     他一直紧紧的抱着她,并不宽阔的少年的胸膛,温柔的包容了她的一切悲伤。

     他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带她到他居住的景仁宫。

     泡热水澡,换上贴身保暖的新衣,整桌花花绿绿的点心摆到她面前,抬起头,那个少年安静的笑着看她,神情宠溺。

     她并没有狼吞虎咽的扫荡桌上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点心,而是起抓起一块玫瑰糕,跳下椅子把糕点送至他嘴边:“给你。

    ” 少年咬住糕点,含笑去抚摸她齐耳的短发,表情慈爱庄重,嘴角却沾着几点糕屑。

     她咯咯的笑了,踮起脚扳住他的头颈,在他略显淡白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他带些错愕和惊慌的看着她,很快的,他就又笑了起来,比女孩子还要秀美几分的面容上添了抹红晕。

     她快乐的笑,生平第一次的,她觉得有阳光洒在了她身上,温暖明亮,能够消融一切的阴暗寒冷。

     她知道,从这一刻往后,她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一件可凭持的东西:他是她的哥哥,护着她,不会再让她孤单的哥哥。

     从此之后,她成了缀在少年身后的一个小尾巴。

     他温柔的叫她“荧”,教她叫他“哥哥”,无论是经筵授课,习字练武,连吃饭休息,都带着她。

     她这才知道,原来太子的日常功课是这么繁忙。

    他体质畏寒,只要白天受到一点凉气,就会整夜整夜咳嗽得睡不着觉,但是第二天还不到卯时,他就又会起床整理好衣冠,去到养心殿和母妃处请安。

     回到景仁宫之后,上午听课读书,下午习武练功直到暮色降临,如果遇到节日庆典或是不得不出席的仪式朝会,那么这些一天不曾间断的功课就会持续到深夜。

     他过目成诵,礼乐书数、兵法韬略都难不倒他,武学却是由詹事府的那名严厉的詹事亲自督导的,不打一丝折扣的外功内修,每次练完功,他的脸色就会异常苍白,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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