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3/3)
时刻‘实绩特别突出’,我也表示完全赞成。
至于这么个具体人,是不是‘足为后人楷模’,大家可以各抒已见。
可最后那一刻,他把生让给我和小高,把死留给了自已。
事实也果然如此,我们两个活了下来,他……(哽咽)足以成为我何首魁的楷模!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比在座的都高大,对不起!我不想讲大话,蒋存驴平常也的确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顺手牵羊、小偷小摸、打架斗殴、耍牌赌博、吊儿郎当、混吃混喝,甚至见了大姑娘小媳妇还爱怪话连篇、动手动脚,都是事实。
为这些事,我用警棍戳过,大头鞋踢过,手铐铐过,黑房子关过,可他每每在关键时刻,还就能站出来,像他蔡表舅说的那样,奋不顾身、赴汤蹈火!同志们,我活了几十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天对人唯一的公平就是生命。
这是它给世人的最大恩典,让我们都来活一回。
可只让你活一回!谁都只给一回!哪怕你再能,把天能戳个窟窿,活完了都得滚蛋。
谁不想长寿?谁不想多活呀?蒋存驴脑袋没谁尖、比谁傻吗?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毅然把自已交出去了。
今年刚刚三十六,是本命年哪!他腰上还系着红腰带,脚上穿着红袜子,摔成莲花落子后,我才看见,里面还穿着红裤头……他比谁都想活呀同志们!他不英雄谁是英雄?他不烈土谁是烈土?我们身上都有毛病,这个世上没有完人。
谁要说他是完人,那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当然,蒋存驴身上的毛病可能多一些……不把蒋存驴同志的事办好,我他妈就不干这警察了!谁给国家卖命哪!都靠卖嘴皮子、说大话能行吗?你看我们一开会,卖起嘴皮子一个比一个能,卖得好的还都风光无限了,可关键时刻谁朝出站哪?那些没说过一句大话却能站出来的才是硬道理,才是真英雄啊!狗日拐卖妇女儿童的,已经整得好多家都妻离子散、上吊服毒、家破人亡了……蒋存驴同志是多次分文不取地追逃啊!我们要对得起蒋存驴,不要求全责备……谁不服,谁拿命去试试嘛!”
大家还从来没见何首魁哭过,可今天他不仅一边狠狠拍着床板,一边还声泪俱下了。
当然,最后老何也有些婉转地说:“我也知道烈土的荣誉是崇高的,英模的称号是神圣的。
申报程序十分严肃复杂,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办下来。
综合考虑,蒋存驴也确有短板。
我个人认为他是烈土,只能代表个人的认识和意见。
何况也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烈土够不上,将功折过,授予他一个见义勇为的勇土总是可以的吧?报县政府就可以审批,来得也快。
这是我最后的建议!”
这个建议倒是很容易就达成共识了。
赔偿条款也都同意按最高上限处理。
然后就是跟蔡表舅的谈判了。
蔡表舅非常清楚烈土与勇土之间的差别,可这次是南归雁、何首魁、安北斗与县公安局一同跟他谈话,都明确表示,烈土的审批程序特别严谨,会涉及蒋存驴同志的一贯表现。
要他们蒋家先接受见义勇为勇土称号的申报。
这也是由县一级人民政府授予的崇高荣誉。
蔡表舅毕竟是明白人,他提出烈土、英模称号,本身也有法乎其上,取乎其中的意思。
加上这场拉锯战已将他拉得身心疲惫,也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就说蒋家保留烈土的申诉权。
一场风暴眼看就要化解了。
可蒋家还是闹得不行,嫌赔款太少,与他们的要求距离尚大。
加上战线拉得过长,家里都有事,情绪就颇为激愤。
他们竟然把安北斗团团围住,有人甚至还推推搡搡地想下手打。
安北斗能做到的就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农村工作做得多了,他知道自已的冷静和笑脸是唯一降温和化解矛盾的良药。
别人能闪的都闪了,能躲的也躲了,唯有他,南归雁更进一步明确:镇政府是全权处理后事的负责人!一切都得兜着、顶着、受着、忍着。
他喊道,谁都不要乱来,他要跟“总代表”蔡表舅谈话。
可这帮人发现蔡表舅的着力点并不在钱上,便有些想撇开的意思。
就在大家把他推到蒋存驴棺材前,逼着他闻里面的臭味,有人甚至还在后边强压头颅时,蔡表舅搀着蒋存驴的娘走进了灵堂。
蒋存驴他娘喊:“都别胡来!请师师为主。
既然把他表舅请来了,就一切都听他表舅的。
”
蔡表舅扶扶黑洞洞的眼镜,对安北斗说:“安主任,对不起,你也辛苦了,半个月熬得一晚上只眨一两个小时的眼皮,我们都看在眼里,休息去吧!我想给本家亲戚开个会。
成不成,明早见分晓。
”
安北斗对蔡表舅拱拱手,还作了个揖,就离开了。
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他们会开什么会呢?一旦有过激反应,自已总得掌握情况吧。
他就悄悄卧在灵堂外面的一个土坑里,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蔡表舅先是咳嗽了两声,然后说:“我知道你们不满意我跟政府的谈判条件,想多挖抓几个。
我也缺钱,你以为我不缺?多挖抓几个,按规矩我是抽的头子钱,也会多分几个,何乐而不为呢?可我们要看大势啊!不懂大势你都活的啥人嘛!你们都说,是脸面重要还是钱重要?我知道,每个人嘴上都会说脸重要,可实际肯定都觉得钱重要么,尤其是现在,隔手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么!我给你们算个大账,就按你们狮子大张口的四十万、五十万,即使最后能搞定,那不得给表姐留大头?就算大家闹着有功,来了大小一百几十号人,一人分个几百块、千把元,咱是要一个大大的名头好,还是要这点钱好?蒋家祖祖辈辈就是给人家放牛、烧炭、挖煤的,今天突然出了这么个人物,不觉得麻子脸上都放光彩了吗?咱们现在灵堂里都是本家,我打开窗户说亮话,存驴平常是啥人你们都清清楚楚。
要不然咋都喊成‘狗日的叫驴’了?不是这件事,你们谁还愿意承认叫驴是亲戚?我表姐刚还说,这些年连过年都没人到家里来往过。
连我也一样,提起来都嫌丢不起老脸。
不怕表姐在,你们都说说,北斗镇附近十里八乡,谁不骂,谁不恨他?连你们这些亲戚,恐怕平常也是牙帮骨挫得嘎嘣直响,恨不得拿石头塌、用搅屎棍打的要跟他刀割水洗。
可老天睁眼,咱家娃娃突然不轻如鸿毛,要重如泰山了!县政府都要给荣誉、给旌表了!你们却还在那点钱上斤斤计较,看看你们这点出息、这点眼光。
现如今我跟政府在谈条件,要求给他立丈二高的纪念碑,这是存驴的碑,也是蒋家满门亲戚的脸哪!蒋家啥时这样在镇上、村上活过人?蒋门历史要改写啦!看看你们,都是啥神气,人家安主任亲自把人从山底下背上来,你们就能推人家、搡人家、背后踢人家响尻子,还要把人家鼻子硬朝棺材缝里摁,这都是蒋家人干的事?人臭了,这么远闻着都发恶心,还准备朝哪一天放?你们都表个态,如果不同意明天下葬,我连夜走人,你们另请高明,我伺候不起这门烂亲戚!已经从清明熬到谷雨,小心一吊熬成八百了。
我蒋家这些大小先人哪,可不敢长虫尻子没深浅,都活成一帮糊涂蛋了!”
蔡表舅把棺材板拍得嗵嗵直响。
安北斗直到这阵儿,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翻过身,朝天上一看,今晚的天空特别蓝,蓝得星星都像小电珠一样像是精心布排上去的。
要是手边有个相机就好了。
可他实在疲乏得有点撑不住,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