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五美四恶(2/3)
平日进学学的也是四书五经,又怎么可能去接触《宋刑统》?更不用说熟记其中律例条文,精通判词诏告表文了。
像裴文卓那样过目不忘精通律法的人,才是异类。
方靖远接着说道:“四恶你们不懂,五美你们也一样做不到。
要使百姓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就得让百姓丰衣足食,有工作有收入,自己更得泰而不骄,威而不猛,从政为官,首先就得戒骄戒躁,你们因为一次考试不利,就百般挑剔,认为是本官为难你们。
可你们自己想想,百姓要吃饱喝足,五谷丰登,需要你们给他们讲授四书五经呢,还是兴修水利,改革农具,促农增收?”
“这都是你们老祖宗说过的话,你们既然都做不到,就算我给你们机会,你们能做好这个治民官,父母官吗?”
“孔子都说过,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你们要担心的,不是没有职位,而是要担心你们有没有胜任这个职位的能力。
孔元盛,若是你为曲阜令,可能清丈田亩,清点隐户,保证按时缴足税赋,令治下百姓皆无衣食之忧,鳏寡孤独皆有所养吗?”
“这……”孔元盛哪里敢应,别说其他,但是清点田亩和隐户,族中人就能生撕了他。
方靖远目光凛然,扫过这些昔日的世家精英子弟,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露出些许失望之色,缓缓说道:“做官是为什么?为发财?为名利?若是如此,这官,怕是轮不到你们来做。
”
“为什么做官?横渠先生曾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们就不曾想过吗?生而为人,是庸庸碌碌过一生,随波逐流,还是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到更有意义的事情里,为国为民,哪怕百年之时,回首往事,纵不能青史留名,亦不会因虚度此生而抱憾。
”
虽然说化用了一下《钢铁是怎样炼成》里保尔柯察金的名言,方靖远仍然能看到,面前这些年轻人里,有些人深受触动的眼神。
不论这些年轻人出身如何,自幼学四书五经,圣人之道,或许会因为家族束缚了他们的思想和脚步,但只要还记得自己祖辈是从哪里来的,记得以前大汉时代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记得大唐时代的万国来朝,记得大宋鼎盛时期的繁荣富饶……其中都有他们祖辈付出的努力和获得的荣耀。
哪怕那些曾经令他们骄傲的家世,现在已不再是他们自己的优势,可年轻人总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和梦想。
方靖远就想点燃他们的那一点点野心和志气,挣脱家族的束缚,才能成为他想要的人。
学子们默然不语,一开始被方靖远说得都低下头去,羞愧难当。
可到了后来,那简单有力的话语,如利针般刺入他们心头,戳中他们最痛的一点。
就算是世家子弟,皆以华夏衣冠为荣,以百年传承为傲,在金国铁骑的统治下,固然有屈身事敌的,但也有隐居田园避而不出的,骨子里,仍然有着对自己文化和传承的骄傲,那是世世代代流传在血脉中的傲气,现在被他一语道破。
骄傲有什么用,没有踏踏实实的做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哪一个都不是单凭骄傲和嘴上熟读诗书就可以做到的。
他们昔日看不起的杂学,不愿做的小吏,才是最接近君子之道的起步点。
“学生知错了!望使君见谅。
还请使君准许学生前往齐鲁书院求学,待学成之后,再参加府学之试。
”一个学子忽地长揖到地,诚恳地说道:“长清崔文博,昔日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今日得使君一语点醒,方知自己不足之处,日后定当勤学百家,以为民为国为己任,死生不辞!”
“学生淄博高志远……”
“学生曲阜孔元中……”
“学生……”
一个个学生上前致歉报名,全然忘了先前还跟孔元盛一起抗议这次出题不公,而是想着,若是真能学到方靖远所说的本事,以后为国为民,开万世太平,这等一听就让人热血沸腾之事,如何能不动心?
不就是学吗?他们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怕再读几年书吗?
至于考试,一次不行还有两次、三次,那些寒门学子都能考过的东西,难不成还能考倒他们这些世家精英?这次失败,只是因为他们不曾接触过这些杂学,只要他们去学了,以他们的天分,定然不会比其他人差。
方靖远欣慰地看着这些被打了鸡血的学子们,一个个热血上头,恨不得立刻就去齐鲁书院读书进修,当即又安慰了他们一番,声明只要他们学成归来,有的是工作等着他们,但前提是他们能够真正地成为大宋的子民,忠君爱国,学有所成,方能报效国家。
学子们被他说得一个个都热泪盈眶,想起自己父祖曾经说起过昔日的家族荣光,说起过被金兵压榨的屈辱,再想想现在方靖远身为一路使君,三品大员,亲自接见他们,为他们讲学说理,是何等的看重。
孔元盛眼见大势已去,其他学子包括他的堂弟孔元中都被方靖远说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就能为大宋牺牲,心下唏嘘不已,却已无话可说。
待回到孔府之后,他也只能如实转告孔摠,末了补充了一句,“方使君非常人能及,可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以为国为民之名,衍圣公若是不从,只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孔摠已明白他话中之意,疲惫地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了。
明日起,清点府中田地人口,上报使君,将昔日多占的田地和投效的隐民,都退还县衙处置。
以后……分出去的旁支,就由他们自行谋生吧!”
“告诉族中所有人,不得以孔府之名侵占民利,若有违反律法之事,我定会亲手绑了送去县衙交由官府处置。
”
“等这些事办完,我就去修孔庙,守宗祠,以赎昔日之罪……”
最难搞的孔府让步了,其他世家也都跟着不再找事,族中弟子有愿意去齐鲁书院求学的,便以赞助之名送上厚礼,让他们直接住在学院里,学习各项昔日被他们看不入眼的杂学。
这个结果,就连朱熹都没想到。
他原以为,方靖远是真的向世家让步,打算用世家之力来治理地方,可没想到,他竟然先考“糊”了这些世家子,再连敲带打地,让这些世家子“幡然醒悟”,老老实实地来求学务实,而不再好高骛远,一心求官。
等他听人转述了方靖远在府学里“教训”学子们的那番话,也不禁大为触动,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目作为《大学》讲义之道,编入学院的必修课中,务求让每个学生,入门先学会这一道理,更是将横渠四句名人铭刻于书院正门的影壁之上,让学生们每日诵读,成为所有人的座右铭。
理学宗师亲自整理出的理论,自然远胜过方靖远一时激情的演讲,成为所有北地学生们入学必修课,让每个学生后来都记得,为国为民,方不负此生。
后来,他们学成之后,去抄起自己的家族来,也格外的理直气壮。
“我等欲报效国家,必当以身作则。
隐瞒田亩佃户,谎报收成,损害国家之利。
若是国破,则家亡,正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年轻人的热血只要用到了对的地方,就能发挥出数倍以上的战斗力,令人惊叹。
这些世家子的确是族中的精英子弟,悟性和记性都非常好,方靖远让他们经过朱熹的“培训”之后,先跟着裴文卓实习,就是从清点田亩和补收税款开始。
他的确向赵昚申请了给予新收复地区三年的免税政策,但并不是适用于所有人。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就算要减免,也必须先清点,将积年欠下的税赋算得清清楚楚,就算减免,也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得了大宋皇帝多少天恩浩荡,若是不知感恩,那这份优待随时都会取消,甚至加倍追讨。
算账这件事,怕是整个大宋,都没人比方靖远更会算的了。
而这些学子们跟着去学了算学,天文,地理,工学,化学……方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物之妙,生生不息。
那些看似无用的杂学,能够让人轻松抬起巨石,开山修路,引水灌溉,催肥增收……都是生于战乱的人,哪怕家有余财,也知道粮食的重要性。
这些机关工程学,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注意力,学了一个多月之后,他们便开始分选各自的学科,有的注重律法,有的注重算学,而有的这沉迷于工程机关,还有的居然转去学了医……
在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时,冰封黄河,山河俱寂,往年总有老弱的流民或乞儿冻毙于城门外或暗巷中,今年却都在西城的慈幼局中坐在火炕上取暖,谈笑炎炎,让前来做“义工”的学子都啧啧称奇。
“听说这种火炕是北方的一个工匠献给使君,使君便命人先给慈幼局修了几间大屋的火炕,先保证这些失孤的老弱不至于挨冷受冻。
”
“是啊,连使君府上还未曾修好火炕,倒是这些贫民之所都先修了。
使君爱民如子,令我等惭愧啊!”
“……”
“阿嚏!”方靖远打了个喷嚏,抱着暖炉羡慕地看着只穿了一件夹衫劲装却丝毫不觉寒冷的岳璃,“听说习武之人内功高深的寒暑不侵,简直就是人体空调,可惜我学不会……要不……你来教我……”
岳璃见他捂在裘皮之中,尚瑟瑟发抖,不觉好笑,“我都说了先给你修个火炕,或者多弄几个炭盆,你又何必如此苦着自己?”
方靖远叹道:“我这不是等着霍九郎去挖煤吗?我把蜂窝煤的做法都交给了煤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