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子龙鬻马解燃眉,忠义之举动荆襄(2/3)
然炸窝般的嗡嗡议论声,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喉咙里挤压出来,汇成一片低沉的、充满惊悸的洪流:
“白…白龙驹?我没看错吧?赵将军要卖白龙驹?”
“老天爷!这…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将军的心头肉啊!比命还金贵!”
“还用问吗?定是军中…军中实在熬不下去了!粮草怕是早就见底了……”
“唉……连赵将军都到了要卖战马的地步……这新野,这玄德公……唉!”最后一声叹息,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王掌柜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一片。
他死死盯着门外那匹瘦骨嶙峋却难掩神骏的白马,又猛地转回头,看向眼前神色冷硬如铁的赵云,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荒诞的噩梦。
半晌,他才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找回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将…将军…您…您是说…卖…卖…白龙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充满了极度的荒谬感。
“不错。
”赵云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转圜的余地。
那两个字,冰冷,干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坦然而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剑,迎向掌柜那惊恐万状的眼神,也迎向大堂里无数道交织着震惊、痛惜、不解甚至愤怒的复杂目光。
他再次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开个价吧。
”
掌柜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油腻的光。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动作慌乱而局促,仿佛那双手不是自己的。
他看看门外风雪中那匹即使落魄至此,依旧昂着头颅、骨架峥嵘的白龙驹,神骏的底子如同蒙尘的明珠,价值连城。
他又看看眼前这位神色坚毅、目光却深藏无尽痛楚的将军,那眼神里的决绝让他心头发颤。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将…将军,此乃…此乃千金难求的龙驹!只是…只是如今这年景……”他偷眼觑着赵云的神色,小心翼翼,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兵荒马乱,粮价飞涨,马市凋零……寻常驽马都难寻买主,何况这等神骏……小的…小的这店小利薄,实在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如同羞辱般的数字:“最多能出……七贯五百钱。
”
“七贯五百钱!”
这个数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死寂的酒肆里猛地剐过!刺耳!冰冷!带着赤裸裸的残忍!对于一匹普通的、拉车犁地的驽马,这价钱或许勉强说得过去。
但对于曾价值连城、在长坂坡杀出血路、名震天下的白龙驹?这无异于将无价的瑰宝扔进了泥淖,再踏上一只脚!是赤裸裸的亵渎,是乱世对英雄最恶毒的嘲弄!
不少酒客的脸上瞬间涨红,眼中喷出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屈辱。
一个伤兵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拍案而起。
旁边的同伴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愤懑,却又透着深深的无奈和悲凉。
敢怒,不敢言。
世道如此,粮比金贵,人命尚且如草芥,何况马乎?掌柜的,说的又何尝不是这冰冷彻骨的现实?
赵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讨价还价的冲动。
他仿佛一尊被风雪冻透了的石雕,冰冷,坚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情绪。
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彻底碎裂了,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动作僵硬,仿佛脖颈生了锈。
然后,他从紧咬的牙关里,硬生生挤出两个冰冷的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
“成交。
”
“成交!”
这两个字,如同两块万钧巨石,狠狠砸进了死水般的酒肆!瞬间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滔天的惊涛骇浪,在每个人心中疯狂席卷!掌柜的如蒙大赦,巨大的惶恐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窃喜扭曲了他的脸。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扑向柜台,手忙脚乱地打开沉重的钱箱,铜钱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在这死寂中格外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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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七贯五百钱意味着什么——它不是钱,它是赵子龙亲手剜下自己心头滚烫的血肉,亲手卖掉半生血火淬炼的荣耀,卖掉最忠诚、曾与他生死与共的伙伴!只为换取那维系着新野城几千军民最后一口活气的、能数得清的几石救命粮!
掌柜的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脚步虚浮地走回来,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赵云伸出手。
那是一只握惯了银枪、拉得开强弓的手,骨节分明,沉稳有力。
此刻,当那几贯冰冷、粗糙的铜钱落入掌心时,那手指的关节却因为过度用力而猛地凸起,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沉甸甸的钱袋,压在他手上,却轻飘飘地,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骨头和魂魄。
他没有再看门外一眼。
没有看那匹在风雪中不安踏动、似乎预感到了永别的白龙驹。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彻底抽走了脊梁。
他挺直了依旧挺拔的背脊,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军人姿态,一种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目光里有痛惜,有敬佩,有绝望,有麻木——他攥紧了那袋沾着汗渍和体温的铜钱,一步步,异常沉重地走出了酒肆的门帘,重新投入门外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寒风与黑暗之中。
背影孤独而决绝,像一杆折断却不肯倒下的旗。
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酒肆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很久。
空气凝固了,油灯的光晕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那袋铜钱落下的声音,赵云离去的脚步声,仿佛还在每个人耳边回荡,敲打着脆弱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坐在最阴暗角落、须发皆白如枯草的老农,用布满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