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再是汴京宫苑里那种带着湿寒的钻骨阴风,而是裹挟着粗粝沙尘、如同无数细小冰刀的朔风。
它从雁门关外阴山的豁口里咆哮着冲出,掠过光秃秃的、如同巨人嶙峋脊背般的黄土高坡,卷起地面冻硬的雪沫和沙砾,狠狠抽打在太原府那饱经风霜、早已被战火熏黑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如同万千冤魂同哭的凄厉呼号。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不是轻柔的雪片,而是密集的、坚硬的雪粒子,被狂风裹挟着,如同无数淬毒的银针,铺天盖地,狠狠砸在冰冷的城砖上,砸在冻得发硬的泥地上,砸在城上城下所有生灵的身上、脸上!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十步之外,便是风雪肆虐的迷障。
太原城头。
昔日高大的城楼早已被金军巨大的石炮砸得千疮百孔,坍塌了大半,断裂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砾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巨大的坟冢。
垛口处,箭孔密布,凝固的暗红血迹与肮脏的雪泥混合在一起,在刺骨的寒风中冻成了冰坨。
几面残破不堪、勉强能辨认出“宋”字和“张”字的旗帜,如同垂死的伤兵,在狂风暴雪中无力地挣扎、抖动,发出裂帛般的悲鸣。
城墙上,人影稀疏。
守军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泥偶,身上破烂的皮甲、棉袄早已被血污、泥泞和冰霜糊满,几乎看不出原色。
他们蜷缩在残破的垛口后,或是倚靠着冰冷刺骨的城砖,眼神麻木而绝望。
许多人身上胡乱缠着肮脏的、渗出暗红的布条,那是简陋到极致的包扎。
粗重的、带着白气的喘息此起彼伏,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冻得发紫、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攥着卷了刃的刀,或是只剩下半截的长矛,指关节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
寒风卷着雪粒子,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们裸露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
城内的粮食早已告罄,树皮、草根、甚至是煮过的皮甲……一切能塞进肚子的东西都被搜刮殆尽。
绝望的气息,比这酷寒的风雪更冷,更深入骨髓,弥漫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城楼废墟的最高处,一个身影挺立如松。
张孝纯。
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烟灰覆盖,如同披着一件褴褛的战旗。
花白的须发被风雪和汗水黏结在一起,凌乱地贴在额角、脸颊。
脸上布满了被寒风和战火刻下的深深沟壑,嘴唇干裂发紫,渗着血丝。
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眸子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那火焰,在漫天风雪和死寂绝望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倔强!
他左手紧紧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剑鞘早已不知去向,剑刃上布满缺口和暗红的血锈。
右手拄着一杆折断的长枪,枪杆深深插入脚下的瓦砾和冻土之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身躯。
寒风撕扯着他单薄的袍袖,露出下面同样被血污浸透的臂膀。
他的目光,穿透狂舞的风雪,死死钉在城外那片被灰白混沌笼罩的、如同巨大坟场的旷野上。
那里,是金营。
连营!看不到尽头的连营!如同一片巨大的、蠕动着的黑色毒瘤,死死吸附在太原城下!密密麻麻的毡帐、鹿砦、望楼,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旌旗如同招魂的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更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