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帛卷。
冰冷。
坚硬。
带着羊皮硝制后的粗糙纹理。
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无数亡魂浸透其中的寒意!
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如同被冰锥刺中,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指腹下,是帛卷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如同野兽的獠牙。
粘腻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颗粒,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粘滞感。
他掌心的伤口因为这触碰而再次崩裂,粘稠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细麻布,沿着指缝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冰冷的积雪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风雪中,如同心跳。
种师道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紧攥着血诏的手,感受到那一点微弱的、带着体温和鲜血的触碰,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卷沉重的帛卷,在他手中似乎变得更重,重逾千钧!老帅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
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赵桓那只不断滴血的手上,锁定在年轻帝王眼中那片深不见底、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情绪的疲惫与空洞之上。
方才那滔天的质问,那焚毁一切的怒火,在张孝纯那具匍匐雪地、失去双目的残躯面前,如同被冰雪浇灭的炭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深沉的悲怆。
庭院内,风雪呜咽。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和滴落的鲜血中,沉重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那“嗒…嗒…”的滴血声终于达到了某种极限。
种师道紧绷的手臂肌肉,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他攥着血诏的手,不再向前递送,也不再收回。
只是稳稳地托着。
然后。
在赵桓空洞目光的注视下。
在庭院内外死寂的风雪中。
种师道那只托着血诏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向下沉去。
不是递出,是放低。
动作沉稳,如同放下千钧重担。
那卷浸透了无数鲜血的帛卷,最终,被轻轻放置于赵桓那只摊开向上、不断滴血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帛卷,落入温热粘腻的掌心血污。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与触感,如同冰与火,在赵桓的掌心无声交融、碰撞。
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让他虚脱的手臂难以承受。
他下意识地蜷缩手指,想要抓住什么。
指腹深深陷入帛卷粗糙的表面,陷入那粘腻冰冷的血污之中。
“臣——”种师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这沉重的风雪和赵桓空洞的意识!
“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
“奉诏——复命——!!!”
“复命”二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桓的心坎上!也砸碎了庭院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话音未落!
“铿——!”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响起!
种师道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沉!如同山岳倾颓!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的右手,闪电般按向腰间佩剑的剑柄!沉重的、包裹着厚实牛皮和铁片的军靴,带着无边的力量感,狠狠踏前一步!靴底重重砸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青砖之上!积雪被狂暴的力量挤压、溅射!露出下面冰冷的青石!
“噗通——!!!”
种师道单膝重重跪地!膝盖撞击地面的沉闷巨响,如同战鼓擂响!震得整个庭院仿佛都在颤抖!溅起的雪沫混合着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他玄色的旧袍和花白的须发之上!
他跪下的方向,正对着赵桓!更对着赵桓脚下,那片被张孝纯额角鲜血洇红的、刺目的雪地!
跪姿!武将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