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3/3)
一般的裁缝铺,改到金宅当差了。
“我怕给她留下坏印象。
要不沈兄,你陪我去,你替我说。
她要拒绝也是拒绝咱们两个,要不然我紧张。
”
二姨太听了这话,有口无心的凑了句趣:“那你收他做个干儿子,提拔提拔他,他不就不可惜了?”
“我去倒是可以,可她要是同意了,你们吃饭看电影时要不要加我一个?”
厉英良认识金师长时,还是个裁缝铺里的小学徒,成天被师傅和师兄欺凌得死去活来,全凭他忍辱负重,坚决不死,这才熬到了金家二姨太光临裁缝铺这一天。
二姨太那时候正受宠,三天两头的添置新衣,非常照顾裁缝铺的生意,厉英良身为一个好模样的小学徒,少不得常要跟着师兄去金宅取料子送衣裳,一来二去,二姨太太便看好了他,认定他是个伶俐的小东西。
偏巧那一日他到了金宅,正赶上金师长醉得面红耳赤。
金师长瞧他是个精精神神的小白脸子,便酒气冲天的发出感慨,认为这孩子在裁缝铺里干杂活,真是有点可惜。
“别闹了,我知道你没这个闲心,我们加你你也不会去的。
”
厉英良父母早亡,一个小妹妹也幼年夭折,他几乎可以算作是孤儿出身,并且还是穷困潦倒的孤儿。
他这样的苦命孩子,照理来讲,能活着长大就算成功。
而把他抬举成人、让他有机会往上走的恩公,正是金二小姐的父亲,金师长。
“我们?”
打电话给他的金二小姐,是个他惹不起的女人,当然,是暂时惹不起。
“你看你又挑我的字眼!”
他笑着将话筒放下,电话一挂断,他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重新窝回椅子里,他冷着脸翕动嘴唇,无声的骂了一句。
沈之恒拍拍他的后背:“好,我陪你去。
我先和金小姐随便谈谈闲话,谈谈哪家馆子好,最近有什么新片子,然后你就插话进来,问她有没有兴趣和你去下馆子或者看电影,至于人家肯不肯,我就管不了了,如何?”
说完这话,他一扯嘴角,下意识的露了个笑容,此笑容相当之勉强和疲惫,仿佛他笑着笑着就能睡过去:“哦……感谢二小姐的好意,可我不合适吧?我根本不会跳舞,二小姐不如找个男同学一起去,还能谈得来……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那我怎么敢。
我可以给二小姐做汽车夫,你说个时间,我送你过去,再接你回来……不是不是,真不是那个意思……那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好,好,我知道,穿西装,明白,再会,晚上见。
”
司徒威廉乐出一口白牙齿,一边乐一边抬手满脑袋耙了耙,把要翘起来的卷发压了下去。
厉英良僵着没动,直过了半分多钟,才伸手接了话筒:“喂?二小姐吗?我英良。
”
沈之恒当真去见了金静雪。
嗯了几声过后,他捂住话筒,对着厉英良小声道:“是金二小姐,说要立刻和您说话。
”
说起来,他看着也是个年轻人,然而不知怎的,和在场的所有年轻人都不是一路,也许是因为在场的年轻人都是公子少爷,而他平时打交道的朋友,都是公子少爷们的父亲。
李桂生答应了一声,端起茶壶退了出去,片刻之后送了一壶热茶进来。
厉英良还窝在椅子里出神,电话铃响了,他魂游天外,也没有要接听的意思,于是李桂生寻思了一下,伸手抄起了话筒:“厉会长办公室。
”
他向来不近女色,难得会和小姐攀谈,金静雪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受宠若惊。
两人斯斯文文的谈了一阵闲话,司徒威廉竖着耳朵坐在一旁,相当机警的抓住了好机会,向金静雪发出了邀请。
厉英良皱起眉头,感觉李桂生说得不对,但若非如此,就不能解释沈之恒的死而复生。
嘟起嘴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末了他把嘴唇收回去,说道:“你现在就派人出去,把沈之恒给我找到。
”
金静雪没深想,随口答应下来。
沈之恒又坐了片刻,然后起身离去。
金静雪正犯糊涂,肩膀上忽然伸出一个脑袋:“你认识沈之恒?”
“咱们看着是没必要,可兴许姓沈的有另一层身份呢?您想要是没人给他撑腰,他敢公开的在报纸上骂日本人?兴许他上头的人,就是想要借着沈之恒的名望,把那几家报馆经营下去,好继续和日本人做对。
”
她一扭头,瞧见了厉英良,厉英良手扶膝盖,撅着屁股站在她身后,只把个脑袋探了过来。
金静雪看着他,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后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一直没找到你?”
“有必要吗?”
随即抬手扭住了他的耳朵,她嗔道:“这可是你自投罗网,怪不得我!”
李桂生忽然问道:“替身?”
厉英良感觉自己是落入了魔掌。
良久之后,厉英良又发了话:“我也知道,你犯不着撒这个谎骗我,不过横山的部下,也确实是看到了活的沈之恒。
”
他连着跳了七八支舞,跳得不好,金静雪狠狠掐他,越掐他脚步越乱。
最后他急了,推开金静雪转身就走,一直走到了饭店大门口,想要吹吹冷风透透气。
饭店门口有汽车络绎开走,是有宾客开始离场。
他站在门前台阶上看汽车,想着这些汽车里头,也有等待自己的一辆。
真没想到会有今天,能有汽车,能有权力,能耍威风。
办公室寂静下来,厉英良身体下滑,窝在了椅子里盘算心事,眼珠子滴溜乱转,偶尔扫过李桂生。
李桂生梗着脖子站得笔直,因为太委屈了,所以不服不忿,竟然有了点顶天立地的劲儿。
汽车太多了,排着队慢慢的向街口开,他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一边吸烟一边去打量每一辆汽车,队伍末尾是一辆乌黑锃亮的新汽车,后排车窗半掩着窗帘,灯光之下,他忽然发现窗帘之后露出半张面孔,正是沈之恒。
李桂生咽了口唾沫,有些慌乱,但是因为底气足,所以敢还嘴:“会长,我还是那句话,我敢拿我自己的性命发誓,沈之恒没死我死!”
沈之恒一直在看着他,已经不知看了多久。
此刻迎着他的目光,沈之恒向他缓缓摆手,做了个告别的姿态。
厉英良压低声音,还是那么恶狠狠的运着劲儿,像是要把话啐到李桂生的脸上去:“那昨天怎么有人在法租界看见了他?连横山都知道了,横山大清早的把我叫过去,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他妈的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现在就给我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
汽车驶离京华饭店,先送司徒威廉回家。
李桂生把茶壶放到了写字台上,然后垂手站立,正色说道:“会长,我李桂生今天把话放这儿,他要是没死,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我不能说我从来没骗过人,但我敢说我从来没骗过您。
”
司徒威廉坐在沈之恒身边,精神是极度的兴奋,一路不停的哼小曲吹口哨。
又告诉沈之恒道:“沈兄,我今夜一定要是失眠了。
”
厉英良脸上没表情,力气全运到嘴上了,嘴唇一努一努的往外喷字:“沈之恒没死!”
沈之恒头靠着车窗,漫不经心:“那就明天困了再睡。
”
李桂生一怔:“我怎么啦?”
“我该怎么感谢你啊?”
厉英良在写字台后坐下了,后脑勺往椅背上一枕:“你是怎么办的事?”
“大恩不言谢。
”
他当即端着茶壶打了个立正:“会长有什么吩咐?”
“沈兄你对我真好。
”
然而这时厉英良开了口:“站住。
”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的嘛。
”
厉英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在经过之时向他一勾手指。
李桂生快步跟他进了会长办公室。
接过厉英良的大衣挂上衣帽架,他端起茶壶往外走,想要出门灌壶开水沏茶。
司徒威廉忽然靠近了他细看:“你怎么懒洋洋的?是不是饿了?”
厉英良走进了建设委员会的大门,一进门院子里就肃静了,房内的人隔着上了霜的玻璃窗,隐约瞧出了他气色不善。
李桂生还在庶务科里胡混,这时就推开门迎了出去:“会长。
”
沈之恒转动目光看了他:“我在想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