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域有妖,佛子东来(2/3)
静之塔”。
这种设计可以方便兀鹰来啄食尸体。
等到尸体身上的肉被啄食完毕,再把遗骨放到寂静之塔中心,在阳光照射下,遗骨风化成为粉末。
雨季来临时,遗骨粉末随着雨水经过石灰的过滤,从地底埋设的排水管道流入大海。
想通了这个,玄奘倒有些为难了,和那孩子商量:“这沙漠中可没有石头,如何安置你族人的尸体?”
那孩子想了想,蓝色的眼睛闪过一抹哀伤:“就让他们随着大漠的风沙散去吧!或许会有兀鹰飞来,把他们的肉带往天堂。
”
话已至此,玄奘也无可奈何了:“生如朝露,死如夏花。
或许这天地间也是众生的大好归宿吧!”
经过这番对答,这孩子对他不再恐惧,从湖水里游上岸,就那么赤条条地站在阳光下。
玄奘问:“你的衣服呢?”
那孩子打了个寒战,似乎充满恐惧。
没办法,玄奘只好从商旅们的行囊里找了件衣服,裁短了,让他穿上。
这孩子很倔强,坚决不穿,认为死者的衣服不洁净。
玄奘苦口婆心地劝,说这是从行囊里拿出来的,新衣服,没人穿过,否则你只好穿我的僧袍了。
面对不洁的衣服和异教徒的僧袍,这孩子只能屈服,选择了前者。
但找不到那么小的靴子,于是玄奘找了一张羊皮,裹了他的脚,用捆扎货物的牛筋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你叫什么名字?”玄奘问他。
“阿术。
”那孩子神色复杂地看着玄奘埋头为自己裹脚,道,“我是粟特人,来自康国的撒马尔罕,随叔叔到大唐行商,和焉耆国的商人结伴而行。
经过伊吾后,昨晚在湖边宿营,却遇上盗匪,屠杀了我们整个商队。
我当时偷偷在湖水里游泳,才幸免于难。
”
他哽咽了一声,轻轻把手搭在了玄奘的肩上,露出一丝亲近之意。
玄奘叹息不已。
阿术道:“我在那湖边草丛里藏了一夜,却不敢出来,只怕盗匪未走。
直到看见你的马匹,才晓得又来了过路的客商,却没想到是个僧侣。
”他脸上露出笑容,指了指那瘦马,“这实在不像是盗匪们会骑的。
”
玄奘笑了笑,问:“你叔叔是谁?也遇难了吗?”
阿术指了指先前被骆驼压着的那名胡人老者:“这就是我叔叔,阿里布?耶兹丁。
”
玄奘默然,想起耶兹丁临死前的那声呼喊,瓶中有鬼?他百思难解,于是问阿术:“你叔叔临死前,对贫僧说了一句话:瓶中有鬼。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瓶中有鬼?”阿术目光一闪,却摇了摇头。
玄奘捆扎好阿术脚上的羊皮,又去把所有的尸体一具具摆好,将断掉的头颅和四肢都捡回来,安置在躯体边,尽量让他们尸身完好。
然后趺坐,默念二十一遍往生咒,超度亡灵。
阿术蹲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个大唐僧人,感觉他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与慈悲,笑容如山间清泉、大漠日出,带给人天然的亲近。
事实上他已经偷偷观察玄奘许久,见这和尚几欲倒毙之时仍旧一具具掩埋这些素不相识的商旅,才决定现身。
“师父,您进入这莫贺延碛,打算前往哪里?”阿术问。
玄奘睁开眼睛,眺望着西方的大漠:“贫僧立志西游天竺,求取如来大法。
阿术,你呢?你孤身一人,打算怎么办?”
阿术揉了揉眼睛,有些哽咽:“叔叔死了,我想回撒马尔罕,回到父亲身边。
来时的路,我们走了半年多……师父,撒马尔罕就在您去天竺的路上,能否带我回家?”
玄奘良久不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好,贫僧带你回家。
”
阿术雀跃起来,脸上笑容绽开。
玄奘也笑了:“阿术,你们曾路经伊吾,从此处到伊吾还有多远?你可记得来时的路?”
“记得,记得。
”阿术连连道,“西行百余里,只需一日一夜便到伊吾。
非但伊吾,我随叔叔一路东来,路经数十国,对每一国的地理、风俗、方言都熟稔无比。
”
玄奘没想到自己竟然捡了个向导,异常高兴。
两人不再耽搁,从湖里取了水,灌满了水囊。
阿术又从商旅的行囊里取来胡饼和肉干,打了个大包裹,一并驮在瘦马背上。
玄奘扶他上马,自己牵着马,两人相携西去。
再往西去,就离开了莫贺延碛的中心地带,沙漠减少,变成了荒凉的戈壁。
风沙侵蚀下,戈壁滩上到处耸立着形貌怪异的石头,状如城堡、蘑菇,大风刮过,鬼啸声声。
两人一路经过,身边传来咯嘣咯嘣的声响,有如鬼怪嚼食着尸骨,让人头皮发麻,狰狞的暗影投射在地面,就像在无数凝固的妖魔鬼怪的脚下穿行。
阿术神情紧张,骑在马上,还紧紧抓着玄奘的手臂。
玄奘告诉他,此乃心魔,想教他念《心经》,阿术坚决不学。
玄奘这才想起人家是拜火教徒,一时有些尴尬。
阿术却咯咯笑了起来。
两人正在逗趣,忽然西北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术脸色一变:“师父,是不是盗匪又来了?”
玄奘听了听,摇头:“前后不过三骑,想来并非盗匪。
”
话虽如此,玄奘还是提起了心,八百里莫贺延碛,自古以来就是生命的禁区,只有逐利成性的商旅才敢成群结队,冒险穿越。
区区三骑,当然不会是商旅,而这里距离伊吾还远,巡哨的将士也不会进来,这几人进入莫贺延碛究竟是想干什么?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风沙中奔来三匹骏马,马上的三名骑士都穿着罩袍,脸上戴着面罩。
这三人仿佛早有目标,径直奔了过来,但看见前方的玄奘和阿术,三人还是吃惊不小。
三人勒马绕着玄奘二人转了两圈,当先那人掀开身上的罩袍,露出一张清秀腼腆的面孔。
玄奘不禁有些发怔,此人长相竟然是汉人,身上穿的服饰也与大唐仿佛。
但阿术一见此人,身子却是一颤,露出惊悚之色。
玄奘此时的确狼狈,孤身穿过莫贺延碛,僧袍脏污不堪,头顶长出了寸许短发,脸上、身上到处是灰尘和血渍,皮肤因干燥和日晒裂出深深的伤口,甚至渗出了血珠。
脚下的千层布鞋也烂得不成样子,三根脚趾露在了外面……但精神依然不减,眸子淡然如水,疲惫中透出一股从容。
那青年愕然半晌,才认出玄奘是个和尚,急忙朝玄奘合掌施礼:“原来是位法师!不知法师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为何孤身在这莫贺延碛之中?”语言也与大唐一般无二。
玄奘急忙合十:“阿弥陀佛,贫僧玄奘,自大唐而来,前往天竺求佛。
”
那青年猛然一惊,惊喜道:“原来您就是玄奘法师!神佛保佑,您……竟然独自穿越了莫贺延碛!”
他急忙跳下马来,跪倒在玄奘面前礼拜,行的竟然是五轮俱屈之礼。
这是在天竺佛教影响下西域盛行的大礼,所谓五轮俱屈,就是双手、双膝、额头着地。
这是九礼的第八等礼节,仅次于第九礼,五体投地。
其余两名骑士也纷纷下马跪拜。
玄奘遇见这么尊贵的礼节,倒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按仪式,抚摸他的头顶,口中以经文祝愿他长生如意,然后迟疑道:“施主这是……”
那青年喜笑颜开地站起来:“法师有所不知,在下乃高昌国王的三子,姓麴,名智盛。
前些日随二王兄出使伊吾国,就听往来于丝路的胡商讲过,法师欲西游天竺求法。
当时我还与二王兄商议,是否要在伊吾多待几日等您抵达,没想到佛祖可怜,让我在这里遇见了法师。
”
玄奘这才恍然,原来这麴智盛竟然是高昌国王的三儿子,怪不得相貌衣着与汉人一模一样。
这高昌国乃是西域诸国中的一个异数,它从国王到百姓,都是汉人,孤悬于西域诸胡之中数百年,虽然历经波折,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高昌最早是两汉时的屯戍区。
当时汉朝在此地建设军事壁垒,且耕且守。
因为“地势高敞,人庶昌盛”,便命名为高昌壁。
东汉两晋时,内地丧乱,汉人逃避战火,纷纷逃往河西以至高昌一带。
高昌日渐人口众多,汉人占有七成。
五胡乱华时期,柔然攻高昌,立汉人阚伯周为高昌王,高昌从此建国。
其后经过几百年的动荡,柔然、高车、西突厥这些强国先后登场,围绕高昌归属展开了几百年的争夺,但高昌国的政权一直掌握在汉人手中。
北魏景明三年,麴氏称王,至今已传了八代九王。
麴智盛的父亲麴文泰,就是这一代的高昌王。
高昌国处于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的交会点,但高昌国始终以汉语作为官方语言,甚至从上一代高昌王麴伯雅开始,就在麴文泰的主持下进行了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