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2/3)
人当真都要进了墙壁。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明崇俨,见明崇俨拿出一支笔头满是红色的笔,脱口道:&ldquo啊,那是什么?血么?&rdquo
&ldquo朱砂。
&rdquo
明崇俨只说了两个字,毛笔已在墙上游走。
高仲舒急道:&ldquo明兄,你还有兴致题壁一首&hellip&hellip&rdquo话刚说了半截,马上闭住了嘴。
明崇俨在墙上写的,并不是字,而是一道符。
那块黑影有盆口一般大了,高仲舒的手深陷其中,已到了手腕处。
虽然不痛不痒,但这般惊恐却更让人受不了。
他见明崇俨笔走龙蛇,好整以暇地画着符,心中惊惧,嘴却硬生生闭住,不敢多问。
明崇俨画得很快,最后一笔一勾,那些符字已围成一个大圈,将黑影围在当中。
他一画完,将笔往怀中一插,左手掌贴在高仲舒臂上,顺着他的手臂滑下,道:&ldquo抽出手来!&rdquo
明崇俨的手指一触到黑影,高仲舒只觉黑影的吸力大减。
他用力一抽,手贴着明崇俨的掌心一下滑了出来。
这手陷入墙中半日,但一抽出来,却毫无损伤,连油皮都不曾擦破一块。
一抽出手,他长吁一口气,道:&ldquo明兄,多谢了。
&rdquo转眼一看,却见明崇俨面色凝重,他的手已陷入影中。
高仲舒大觉过意不去,道:&ldquo明兄,你该怎么办?&rdquo
明崇俨的左手捻了个诀,道:&ldquo高兄,退后一步。
&rdquo
高仲舒刚退了一步,明崇俨盯着墙壁,长吸一口气,猛地向黑影吐去。
黑影被符字围住,已不能扩大,此时符字中已满是黑色,便如一个红盆盛满了黑水,竟然已高出墙面。
明崇俨这口气一吐,黑影上登时燃起一片火光,便如同那是一摊火油。
高仲舒吓了一跳,叫道:&ldquo明兄,这是怎么回事?快快拿出手来,不然要烧伤的!&rdquo他本就有&ldquo铁嘴&rdquo的诨号,话很多,方才因为惊吓一直未能一展其长,此时自己已无危险,但又要喋喋不休了。
火燃得很大,但并不光亮,反是明崇俨画在墙上的符字被火一映,放出光亮来。
但这火似乎并不能燃物,明崇俨的衣袖也在火中,却不曾烧起来。
他抿着嘴,将手一翻一覆,左手捻个诀,喝道:&ldquo律令律令,四纵五横。
万鬼潜形,吾去千里者回,万里者归。
呵吾者死,恶吾者自受其殃。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急急如律令。
疾!&rdquo
他的手指往黑影上划了四纵五横九道,火光如遭水泼,立时湮灭,黑影也如同受了伤一样急速缩小,形状不住地变幻,趁这机会,明崇俨的手一下抽出。
这是九字真言咒。
那团火光如冰澌向火,眨眼间便已熄灭,黑影也消失无迹。
明崇俨伸手在墙上一抹,画着的赤红符字化做粉末,收拢在他掌心。
他伸手一吹,微笑道:&ldquo高兄,总算渡过此劫。
&rdquo
墙上方才又是符字又是火光,但此时却仍是一片平整粉壁。
高仲舒看得大为惊奇,凑上前道:&ldquo明兄,原来你是个术士啊。
&rdquo
明崇俨掩上门,盘腿坐了下来,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杯茶,啜了一口,道:&ldquo高兄,让你受惊了。
&rdquo
高仲舒仍是莫名其妙,道:&ldquo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是什么,做什么盯住我?&rdquo
明崇俨摇了摇头,道:&ldquo眼下我也不知。
只是,你身上定有什么不净之物,可否让我一观?&rdquo
高仲舒呆了呆,也坐下来道:&ldquo我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东西。
&rdquo他伸手到怀里摸了一阵,将怀中之物都掏了出来。
他还是个弘文馆学生,身边东西也不多,除了几个零碎银锞子和铜钱,只有一册薄薄的书。
明崇俨一见这书册,眼睛一亮,拿起来翻了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ldquo这是什么?&rdquo
高仲舒道:&ldquo这是《古镜记》啊,明兄不曾看过么?嘿嘿,很好看的,王度得古镜,除妖降魔,精彩!&rdquo
明崇俨对这些除妖降魔的故事似乎没半分兴趣,盯着高仲舒道:&ldquo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rdquo
高仲舒翻了翻袖子,道:&ldquo没有了啊,我身上就带这些,除非是这身衣服。
&rdquo
&ldquo脱下来。
&rdquo
高仲舒吃了一惊,道:&ldquo什&hellip&hellip什么?有什么好看?&rdquo他自幼家规甚严,从不行走花街柳巷,要他在人前脱衣,可是破题儿第一遭。
明崇俨叹了口气,道:&ldquo高兄,你不想天天如今晚一样担惊受怕,就解开衣服让我查个仔细。
&rdquo
高仲舒想了想,看了看一边的辩机,咬了咬牙道:&ldquo也是,你又不是什么姑娘,辩机大师六根清净,何况父母遗我清白之体,有何不可见人。
&rdquo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解开腰带,刚将外衣脱下来,明崇俨忽道:&ldquo这是什么?&rdquo
明崇俨指着高仲舒腰间的一缕丝穗。
这丝穗原本在衣下,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他低下头看了看,道:&ldquo这个啊,是个玉带钩,和田美玉碾的,怎么了?&rdquo
明崇俨皱了皱眉,道:&ldquo是上面的那个缀子。
&rdquo
高仲舒撩起小衣,将那缀子解下,道:&ldquo这个啊,就是个琉璃子,不值钱的。
&rdquo
琉璃在商周时就有,到了唐时更是到处都是,甚至连瓦片也有用琉璃制的。
高仲舒这琉璃子有拇指一般大,暗褐色,虽然通透,也值不了几个钱,当中有个小孔,一条丝穗穿过。
明崇俨接在手中看了半天,神情凝重,半晌不语。
高仲舒站得有点不耐烦,道:&ldquo明兄,还要不要脱?好冷的。
&rdquo
明崇俨抬起头道:&ldquo穿上吧。
这琉璃子你是从哪里来的?&rdquo
高仲舒心里一沉,将外套穿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道:&ldquo家里找到的,一直扔在箱子里。
我看它好看,拿来拴在衣带上有好几年了,也不知是哪儿来的。
这个是不净之物么?&rdquo
明崇俨将琉璃珠举到灯前照了照,也没回答,高仲舒正待再问一句,却见明崇俨猛地喝道:&ldquo快闪开!&rdquo他本是盘腿坐着,左手食中二指在地上一按,人如离弦之箭,一下移开了三尺。
也就是在他闪开的一刹那,从屋顶有团黑影猛扑而下,堪堪未曾扑到明崇俨头顶。
这团黑影扑在案上,案上的灯火立时熄灭,屋里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高仲舒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叫道:&ldquo出什么事了?&rdquo他话音刚落,却觉得一条冰冷的手臂又扼住了他的咽喉,与方才在街上时一般无二。
他吓得魂飞魄散,喊已喊不出来了,眼前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正在惊慌,却觉得扼住他脖子那人忽地一震,&ldquo噗&rdquo的一声响,从他背心处却涌来一股大力,险些要把他打得呕血,疼得叫道:&ldquo啊呀!&rdquo
明崇俨觉察到头顶有异样,待闪开这一击,人还不曾站起,左手两根手指又在地上一捺,人贴着地面翻了个身,双足一蹬,人已扑了上去,一拳打向那黑影。
这一拳出手极快,那个黑影显然也根本闪不开,一拳中的,却觉得入手软软的,倒似击中了一团棉花,随之却听到高仲舒惨叫起来。
他左手已摸出了腰间的短剑,只消这一拳将来者击倒,左手短剑马上便可刺出,但一听得居然是高仲舒呼痛,心知此人定是将自己的拳劲都移到高仲舒身上了,再这样打下去,恐怕先要把高仲舒打死。
他的短剑硬生生止住,双腿一屈,化去了前冲之势,稳稳站在地上,道:&ldquo是什么人?&rdquo
屋里,已是暗得丝毫不能见。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有个声音低低道:&ldquo原来还有个术士,怪不得能破我的魅影大法。
&rdquo
这声音极是怪异,连男女都听不出来。
此时屋中暗得异乎寻常,那是此人以土魅术封住了这间屋子。
明崇俨暗自后悔,心道:&ldquo我真是无用!破了此人的魅影术后,居然没发现他已欺入屋中了。
&rdquo他紧了紧手中短剑,沉声道:&ldquo十二金楼子的五魅术,果然名不虚传。
&rdquo
黑暗中,那人&ldquo哧&rdquo地低低一笑,道:&ldquo知道我们十二金楼子的名字,居然还敢出头,阁下也算胆大包天。
只是我也算看走了眼,居然未曾发现长安城里有你这般一个好手。
&rdquo
明崇俨压低了声音道:&ldquo你们到底意欲何为?&rdquo
那人又是&ldquo哧&rdquo地一笑,道:&ldquo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我们也不想杀人,与阁下井水不犯河水,还请阁下将那负心子给我。
&rdquo
果然就是那颗琉璃子啊。
明崇俨沉吟了一下,道:&ldquo你们要这来做什么?&rdquo
他知道十二金楼子定然不会说的,但此时也没别的主意,只有先东拉西扯一番。
果然,那人道:&ldquo少知道点,还能多活几年。
&rdquo
这人刚说完,高仲舒又呻吟了一声,想必是那人扼住他咽喉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圈。
明崇俨叹了口气,道:&ldquo好,你将这东西拿走,别伤了高兄。
&rdquo
他伸出手去,将琉璃子托在手上。
手一伸出,便觉微微一轻,琉璃子已被那人取走,那人低低笑道:&ldquo明兄诚识时务者,好,我答应你。
&rdquo
屋子里突然间一亮。
其实此时天色未曙,外面仍是很暗,但方才屋里仿佛被浸在墨水中一般,什么都看不到,此时却已可模糊看到屋中的景象。
高仲舒只觉喉咙口一松,方才扼住他的那条冰冷的手臂在眨眼间便已消失,他又惊又惧,一被那人松开,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摸咽喉处,长长地吁了口气。
黑暗中又听得&ldquo啪&rdquo的一声,却是明崇俨点着了油灯。
他惊魂未定,看了看四周,却见辩机坐在后面,一般的脸色苍白,倒是明崇俨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他道:&ldquo明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十二金楼子到底是什么?&rdquo
明崇俨点着油灯,捻灭了手中的火绒,又看了看掌心,微笑道:&ldquo十二金楼子,探丸夜杀人,此番居然未取人性命,当真意外。
&rdquo
高仲舒打了个寒战。
他原先牛皮震天地说什么&ldquo真个遇上鬼物,我有利剑在侧&rdquo,但今夜所遇之人都诡秘异常,此时这份豪气已荡然无存。
他坐了下来,道:&ldquo那我该怎么办?&rdquo
明崇俨抬起头,微笑道:&ldquo高兄不必惊慌,十二金楼子虽然出手狠毒,但一诺千金,你应该不会有事了。
&rdquo
高仲舒听得自己没事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ldquo那就好,真吓死我了。
对了,明兄,这些人真是鬼怪么?&rdquo
明崇俨从怀里摸出个罗盘放在案上,微笑道:&ldquo怪力乱神,存而不论,敬而远之。
&rdquo
这本是《论语》中的话,高仲舒自然读得熟而又熟。
听明崇俨这般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垂头想了想,道:&ldquo那么此事就算完了?&rdquo
此时明崇俨摸出一张图来,道:&ldquo还不曾。
高兄,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请动这十二金楼子的。
&rdquo
那是张长安城细图,画得极其精细。
长安城东西二十里,南北十八里,是个长方之形,这张图除了皇城未画,其余诸坊都画得极为细致。
他将这图往地上一摊,平平展开,照着罗盘调了调方向,右手拇指在诸个指节上掐了一遍,喝道:&ldquo疾!&rdquo手指缝里,一颗小小的绿豆蹦跳着落到地图上。
绿豆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高仲舒正想问问明崇俨在做什么,却听得一阵细细的摩擦之声。
他定睛看去,却见那颗绿豆正在纸上慢慢滚动。
若是洒下时绿豆趁势滚动,原也不奇,但这颗绿豆滚得这般慢法,几乎像是个小虫子。
他呆了呆,道:&ldquo明兄,这是&hellip&hellip&rdquo
辩机在一边突然插嘴道:&ldquo明兄秘术,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这绿豆指的,便是方才那妖人的行踪吧。
佛门六神通,明兄此术想必与天眼通殊途同归。
&rdquo
高仲舒恍然大悟,道:&ldquo原来你在那人身上下了什么咒吧?哈,这样便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明兄,你可真是了得,真个厉害。
&rdquo
他二人一唱一和,明崇俨也有些得意,微微一笑道:&ldquo岂敢。
&rdquo辩机与高仲舒的马屁固然让他受用,而从那人顺藤摸瓜,一直可以追查到十二金楼子的最高首领处。
一念及此,明崇俨心里也暗暗有些激动。
多年之惑,也许终于可以解决了。
他正想着,高仲舒突然&ldquo啊&rdquo了一声,叫道:&ldquo什么!居然是苏合功这王八蛋!&rdquo他也呆了呆,道:&ldquo高兄,怎么了?&rdquo
高仲舒指着地图上那颗绿豆停住的所在,道:&ldquo修真坊,那是苏合功家啊!怪不得这小子还咒我说出门会碰上不干净的东西,准是他搞的鬼!&rdquo
他本就多嘴,此时明白了那些异人是谁叫出来的,大为气愤,指手画脚地大说起来。
在弘文馆时就因为有鬼无鬼,他与苏合功吵得热闹,这种吵架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自然不奇,让高仲舒没料到的是苏合功居然会叫术士来吓自己。
别个也罢了,最叫他着恼的是阿白受了伤,虽然这伤极轻微。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明崇俨与辩机二人都听得呆了。
高仲舒说得兴起,指着地图上那颗绿豆的所在,叫道:&ldquo你看&hellip&hellip&rdquo
辩机和明崇俨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也就是这时,那颗绿豆忽地发出&ldquo啪&rdquo的一声,竟然一下成了一小团火。
高仲舒吓了一跳,马上又喜不自胜,心道:&ldquo哎呀,我怎么也会法术了?我以前还不知道。
&rdquo还来不及高兴,明崇俨右手极快地一展,一下将那团小火捉到了手中。
辩机也吓了一跳,道:&ldquo明兄,怎么了?&rdquo
明崇俨的脸上又大是凝重,低声道:&ldquo我的踏影术被他们破了。
&rdquo
长安城一百一十坊,因为东南角有曲江池,二坊划入,实则一百单八坊。
这一百单八坊中,房屋密布,又有无数的小巷将每个坊分隔开来,若是初来乍到之人,只怕一到长安城便晕头转向,根本不辨路径了。
每天夜晚,长安便如一头沉睡的巨兽,一片死寂。
但只要晨钟响起,这座巨大的城市便会从每个坊巷中吐出海潮一般的人流,又变得生机勃勃。
只是此时刚交丑时,天还未亮,长安城里仍是死气沉沉,尤其是西北角的修真坊,由于人流相对而言不多,店铺稀少,更是冷清。
修真坊东北角,靠近光化门的一个庭院里,在一座三层的楼上,有两个人正相对而坐。
这两人一动不动,仿佛两尊雕像,当中放着一个小香炉,插着一支香。
烟气笔直升起,几乎如同铁丝。
这两人脸上也毫无表情,只是默然坐着。
当第一丝曙色穿破云层,将院子映上一层淡白的时候,这支香也已燃到了头。
左边那人忽道:&ldquo老九回来了。
&rdquo
这是个中年人的声音。
坐在右边的那人本来如同入定一般坐着,听得他的声音,抬起头,耳朵抽动了一下,道:&ldquo还在半里以外,片刻即到。
&rdquo这人的喉咙仿佛受过重伤,声音十分沙哑,也十分苍老。
&ldquo他被人下了踏影咒!&rdquo
中年人一阵愕然,沉声道:&ldquo那个公子哥居然也有术士护卫?当真走了眼。
弥光也真不成器,居然还不知道,我去拦下他。
&rdquo
他站得虽急,却是无声无息,连袍子都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刚一站起,右边的老者忽道:&ldquo不必了,到了此处,便是拦住老九也已没用。
&rdquo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道:&ldquo那么,只有让苏公子忘了此事了。
&rdquo
他们是受苏合功之托,给那个名叫高仲舒的弘文馆学生一点苦头尝尝。
这不过是两个公子哥之间闹着玩的事,他们与苏合功的父亲有联系,也不好推托这位少爷的一点小要求,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那个高仲舒竟然有意料之外的强援,行事的九弟弥光居然会中了人家的踏影咒,被人跟踪至此。
他们这组织极为隐秘,不能被人发觉,弥光的踏影咒现在破除已是晚了,亡羊补牢,还是让苏合功忘了此事才是正理。
老人点了点头,看着泛出一丝白色的窗纸,轻声道:&ldquo只是长安城中居然有能给九弟下踏影咒之人,着实意外。
&rdquo
左边那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低低道:&ldquo大哥,你是说&hellip&hellip&rdquo
&ldquo极玄子只怕还有传人&hellip&hellip&rdquo老者伸手在香头上一招,那支香还剩最后一段,忽地火头大亮,燃得快了许多,烟也登时浓了许多。
只是这烟被老者一招,如活物一般聚向他掌心。
说到&ldquo极玄子&rdquo三字时,他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似乎有种难以遏止的惧意。
他将手在膝上一抹,再翻过来摊开,烟气已凝成一个小球,在他掌心不住地滚动。
也就是这时,楼板上发出&ldquo咚&rdquo的一声轻响,隔着纸门,有个人伏在外面。
那人兴冲冲地道:&ldquo大哥,二哥,负心子竟在那人身上!&rdquo
中年人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伏在门外的是个浑身黑衣的男子,连脸都蒙着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见这人出来,蒙面男子眼中露出喜色,摊开手,手上正是那颗琉璃子,道:&ldquo二哥,你看&hellip&hellip&rdquo
他话未说完,屋中坐着的那老者忽地手一扬,手中的烟球激射而出,向这男子掌心打来,正击在琉璃子上。
本来就只是一团烟气,击中后烟气将琉璃子裹在一处,竟似要被这琉璃子吸进去一般。
这男子只觉掌心疼得如同刀绞,但他根本不敢动弹,只是咬牙强忍。
半晌,那颗琉璃子却一下跳到半空,还不等落地,开门那人手一招,已将琉璃子抓在手中。
而就在这时,从这男子身体里,一个黑影激射而出。
这影子如同活物,似乎极其痛苦,正在不住挣扎。
黑暗中,那老者忽然喃喃念了两句什么,猛然喝道:&ldquo叱!&rdquo影子仿佛一张被钉住的皮革一般,立时动弹不得,如烈日下的冰雪,极快地消失。
男子本在强自忍受这阵剧痛,影子一脱出他的身体,痛楚突然消失,他反倒支撑不住了,登时摔倒在地。
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被老者钉住,心中只是不住打转,暗道:&ldquo大哥做什么要责罚我?我做错了什么?&rdquo正想着,耳边却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道:&ldquo九弟,你中了人的踏影咒,难得的是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
&rdquo
听到这个声音,男子虽然脸上蒙着布,但露出来的那些皮肉一下失去了血色,眼中也露出恐惧之意。
他膝行几步,重重磕了个头,道:&ldquo是,是,大哥,弥光不才,还望大哥恕罪。
&rdquo
十二金楼子,顾名思义,原先便有十二个人,但眼下却只有他们三个了。
剩下九个人,有五人是在与仇敌对决时丧生,另有四人是动了异心,被这大哥处死。
自己此番虽然夺到了负心子,但却让大哥的行踪也暴露了,只怕功不抵过,大哥要责罚自己。
蒙面男子越想越怕,虽是伏在地上,身体也在不住颤抖,心中只是寻思:&ldquo大哥到底要如何处置我?&rdquo
正在担心,却听得那老者叹了口气,道:&ldquo弥光,起来吧,你未能识破那人的踏影咒,也不能全怪你,你拿到了负心子,倒是一功。
与你动手之人是谁?&rdquo
听得大哥不再责罚自己,这男子如蒙大赦,脸上也不禁露出喜色。
听得大哥问自己,他先磕了个头,方道:&ldquo回大哥的话,那人是个未冠的少年,叫明崇俨。
&rdquo
&ldquo明崇俨?&rdquo老者也怔了怔。
这名字十分陌生,明姓也是个稀见姓氏,未曾听过自然不奇。
他挥了挥手,道:&ldquo去休息吧。
&rdquo
等那男子退下,中年汉子走到老者对面重新坐下,低声说道:&ldquo大哥,现在怎么办?&rdquo先前他说话镇定自若,此时却有些惊慌。
老者也不看他,只是道:&ldquo负心子呢?是不是真的?&rdquo
&ldquo是真的。
&rdquo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道:&ldquo想必是那个姓明的未曾发现负心子的奥秘,所以轻易让弥光带来了。
&rdquo他顿了顿,又轻声道:&ldquo大哥,我去干掉那姓明的少年术士吧?&rdquo
老者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ldquo那就按原先计划办吧,不要去管他。
&rdquo
汉子点了点头,道:&ldquo好,我知道了。
&rdquo他看了一眼老者,又有些疑惑地道:&ldquo只是,大哥,你为什么如此怕那个明崇俨?&rdquo
老者身上猛地一颤,喝道:&ldquo胡说!&rdquo他声音本就沙哑,这般呼喝,更是沙哑了。
那汉子吓了一跳,慌忙跪下道:&ldquo是,是,小弟知罪。
&rdquo心中却寻思道:&ldquo果然,师兄真的是怕那个明崇俨!那人真如此厉害?&rdquo
告辞了老者,这汉子走下楼来。
此时天色已明,星月渐隐。
这汉子看了看天,忽然冷冷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辩机与明崇俨二人相对而坐,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半日都不动弹。
高仲舒刚走。
今天他一过来就气鼓鼓的,因为今天他到了弘文馆便找苏合功吹嘘,说自己看破了苏合功的小计谋,哪知苏合功竟然矢口否认,说根本没做过这事。
他们两人斗嘴赌气也多了,但从来没有这等事后赖账的道理,让他大为恼怒。
好在他没受伤,阿白的伤口也很小,那颗琉璃子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丢了也就丢了,事情过后就算了,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等高仲舒告辞离去,屋中重归寂静,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默默打坐。
释道虽属两家,打坐却一般无二。
&ldquo明兄,原来是虚惊一场啊。
&rdquo
过了好一阵,辩机才打破了沉寂。
明崇俨睁开眼,只是微微笑了笑,道:&ldquo是。
&rdquo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上灰尘,道:&ldquo辩大师,今天我也该回去了。
&rdquo高仲舒昨夜急了这般叫辩机,便叫上了口,方才一直都是这般称呼辩机,明崇俨在一边听得甚是好笑。
辩机抱怨道:&ldquo你别这么叫我好不好。
这是那高施主顺口乱叫,你叫我辩机便可。
&rdquo
明崇俨笑道:&ldquo哈哈,辩大师,佛门清净,你只为一个名字便动了嗔念,可大不似高僧啊。
其实你也该感谢高兄嘴下留情,若是他一时兴起叫你大辩师、小辩师之类,你又该如何抱怨了。
&rdquo
辩机一怔,忽然微笑道:&ldquo山河大千,梦幻泡影,何况一名一姓。
多谢明兄指教。
&rdquo
走出会昌寺,明崇俨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高仲舒并没有发觉,苏合功是中了异术以至于忘光了前事。
如果以前只是猜测,那现在就可以断定,十二金楼子确实还存在于世上。
终于找到你们的行踪了。
他想着。
这又是一个黄昏了,晚风吹过长安,落叶纷飞,不时将他的衣袖也吹得飘起,一场暴雨正在云中酝酿,时时刻刻都会落下。
听完一卷经,辩机指了指案头的壶道:&ldquo明兄,且饮。
&rdquo
明崇俨正襟危坐,双手托着一个杯子送到嘴边,便是喝一杯茶也如临大敌,一丝不苟。
辩机不禁微微一笑,道:&ldquo明兄,所谓心有执念,便是你这样子吧。
&rdquo
明崇俨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道:&ldquo让大师取笑了,我在想个事。
&rdquo
辩机眯起眼,道:&ldquo又是那十二金楼子吧?&rdquo
明崇俨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ldquo大师法眼如炬,是。
&rdquo
上一次在高仲舒遇鬼之事背后,他发现了一直在追查的十二金楼子的行踪。
传说十二金楼子已烟消云散,成员尽都不存,但这群术士与他心中一个大谜团有关,他一直都在寻找。
那些人定然是高仲舒的同学苏合功请来吓他的,但事后苏合功却中了秘术,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他想不通的便是此点,如果十二金楼子不愿行事,完全可以马上对苏合功施法让他不起此事,为什么事情做成了,反而又让苏合功忘却此事?而且此事过后,十二金楼子又不见踪影。
他也曾去苏宅查探过,当时苏宅父亲办寿辰,家中请了不少唱曲演眩目戏的来助兴,难道十二金楼子当时就藏身在这批人中?可那些跑江湖的来去无踪,现在也不知这些人到了哪里,明崇俨本以为找到十二金楼子后马上就可以解开心中谜团,但十二金楼子却如消失在空气中一般,竟然再也找不到,自是有些焦躁。
辩机道:&ldquo世间万事,皆有因缘,强求不得。
明兄,有缘自能相见,躲也躲不过的。
&rdquo他顿了顿,双手合十,喃喃道:&ldquo烦恼是昏烦之法,恼乱心神,又与心作烦,令心得恼,即是见思利钝。
&rdquo
明崇俨呆了呆,垂下头道:&ldquo谢大师教诲。
只是,人总有烦恼,又岂能消除?&rdquo
辩机尚不曾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ldquo辩大师,明兄,你们在么?&rdquo
说话的正是高仲舒。
他的家在义宁坊,回家时要路过会昌寺,认识了明崇俨和辩机两人后,便天天都来坐一会。
他甚是健谈,开始时明崇俨还觉得他有点烦,但来过几次,发现他性格爽朗,读书也多,精于史事,是个难得的谈伴。
一听到他的声音,明崇俨站起来拉开门,微笑道:&ldquo高兄,散学了么?&rdquo
高仲舒看来过来得有些急,头上也已有些汗水。
他抹了抹,道:&ldquo明兄,听说西市新到了一个波斯眩目戏班,不知道会不会有你要找的人,一块儿去看看么?&rdquo
所谓眩目戏,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魔术,长安市上演这些的人并不多,一般人不容易见到。
十二金楼子当时很可能是以演眩目戏艺人的身份被苏合功请来的,明崇俨曾请高仲舒向苏合功打听这几个眩目戏艺人下落,没想到却出来个波斯眩目戏班。
不管有没有关系,看看也好。
他想着,站起身道:&ldquo也好,我看看去。
&rdquo便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边,辩机忽然道:&ldquo欲除烦恼,终须无我。
&rdquo
这八字念得很轻,若非明崇俨耳朵灵便,只怕还听不清了,高仲舒只道辩机只是在寻常念经。
明崇俨却是怔了怔,回头看去,辩机正在饮茶,大大的僧袍袖子挡住了脸,袖面却如湖水一般泛起几丝衣纹。
波斯人的眩目戏倒是正经的魔术,吞剑、烟术、大变活人,高仲舒看得目瞪口呆,不时拿他神灭无鬼论的观点猜猜背后的秘密,像吞剑肯定是那把长剑有机关,可以缩拢,烟术则是用秘药发烟,凝在空中不散之类。
明崇俨却看得没精打采。
这些胡人的技艺虽精,但并不是术法,看来这眩目戏班与十二金楼子并无瓜葛。
他站起来正想跟高仲舒说先走了,眼睛忽然觉得有一阵微微的刺痛。
这里有十二金楼子的人!他呆了呆,扫视了四周。
但戏园子里人山人海,少说也有上百人,根本看不清哪个才是。
这时高仲舒见明崇俨站了起来,扭过头道:&ldquo明兄,你先别走啊,好看的来了!&rdquo说着扬了扬手中一个小小的木偶。
凡是来这园子里看戏的,一进场就有这么个木偶。
这木偶是波斯装束,虽然做得十分简洁,却颇有神韵。
明崇俨诧道:&ldquo什么来了?&rdquo话还没说完,周围的看客已大声怪叫起来,欢呼不已。
高仲舒道:&ldquo这是这班子里最出名的天魔胡旋舞,嘿嘿。
&rdquo
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有四个人旋转着出了后台。
那是四个女子,脸上还蒙着红黄蓝白四色面纱,身上披着有横纹的披风,也是红黄蓝白四色。
这四个女子舞技高超,全身只以足尖着地支撑,便如陀螺一般极快地转动。
披风也随着转动之势飘舞,因为有横纹,给人一种眩目之感。
明崇俨也吃了一惊。
不仅是因为这四个女子高超的舞技,还因为这种以强烈色彩搭配的舞衣,加上衣上转动的横纹,正与幻术施术时一般。
看来,波斯的眩目戏,其实也是吸收了一些幻术的手法,怪不得这些看客如此亢奋。
他本想走了,此时倒开始有了兴趣,又坐了下来。
那些女子在台上穿插交错,此时已站在了四个角上,这时台中心突然冒起一团白烟,将台上一切都遮去了。
待烟散去,却见中间多了一个穿着纯黑舞衣的女子,另外四个身上的披风也不知何时扔到了一边。
这些女子的舞衣其实只是些布条,如果平常穿成这样,自给人一种褴褛之感,但现在看来,却有一种异样的华丽。
&ldquo咚&rdquo的又是一声鼓响,五个女子又开始转动舞蹈,但这一次由于没有了披风,身上的布条随着转动飘起来,便如身上围了一个个彩色的圈,露出雪白的肉体,台下的看客又是轰雷也似一声叫好。
尤其是当中新出来的那个女子,由于布条是纯黑色的,一旦转动,露出里面羊脂玉般的身体,更有一种迷离妖异,说不出的冶艳。
而她的动作也最为纯熟,那些布条飘动得最高,看起来便如一个全裸的女子单足立在一个黑色大瓶之中。
真是美妙。
明崇俨也不禁暗自赞叹,却听得一边喘声如牛,扭头一看,却是高仲舒张大了嘴,盯着正中那女子不放。
他恍然大悟,这才知道高仲舒实是自己想来看,不由暗自好笑。
这个舞也并不是太长,一曲已毕,声音越来越小,那五个女子转动得也越来越慢。
当曲终之时,当中又是一阵白烟升腾而起,待烟散尽,台上又已空空一片,方才那五个跳着不可思议的舞步的胡女便如融化在空中,重又消失。
这个舞结束后,戏班子里静了片刻,方才发出叫好声。
高仲舒也高声怪叫了两声,道:&ldquo明兄,如何?这几个胡姬都相当不错吧。
&rdquo
&ldquo是啊&hellip&hellip&rdquo明崇俨沉吟着。
虽然没能真正发现十二金楼子的行踪,但至少知道了一点,眩目戏看来的确与幻术有关。
这时那个胡旋舞已经下去了,照理该上下一个节目,但半日都不见人影,周围的人开始喧哗起来。
这时布帘一动,从后台走出一个人,却是个身穿金吾卫军服的军官。
见这军官上台,明崇俨呆了呆,道:&ldquo还有这么一出戏?&rdquo
&ldquo我也不知道,&rdquo高仲舒也甚是诧异,&ldquo我上回没见有这个。
是禁夜了?&rdquo
东市和西市因为店铺林立,闲杂人等也多,因此禁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