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3/3)
别的地方早一些,除非是节日金吾不禁,才可以通宵达旦地玩乐。
只是现在还不算晚,西市就算禁夜也至少还有一个时辰,不知这些军人来这儿做什么。
正想着,那军官走到台中,高声道:&ldquo列位,敬请安坐,不必惊慌。
我们是金吾卫,前来捉拿可疑人犯。
&rdquo
这军官极其年轻,长得颇为俊秀文雅,但声音沉着老练,站在台上,身材虽然不高,却虎虎生威,那些看客登时被他镇住了,纷纷坐下。
明崇俨见这少年军官年纪虽轻,目光却如鹰隼,老到之极,暗自赞道:&ldquo好一个小将!&rdquo却听高仲舒喃喃道:&ldquo这不是守约么?他怎么成了金吾卫?&rdquo
班子里这一通乱,表演自然持续不下去了,看客们纷纷向外走去。
高仲舒看看周围,道:&ldquo明兄,运气真糟,我们也走吧。
&rdquo
明崇俨此时倒不动了,道:&ldquo再等一等。
&rdquo
这时一群人已走过来了,其中一个想必是这园子的园主,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但那少年军官却板着脸理都不去理他。
跟在后面的,是两个军人押着的一个波斯人,这波斯人满面于思,看不出脸色,眼中却闪烁着惊惶。
明崇俨低声道:&ldquo高兄,你认识这人么?&rdquo
高仲舒也低声道:&ldquo他姓裴,名叫行俭,字守约。
他是将门之子,去年刚离开弘文馆,没想到当了金吾卫了。
&rdquo
&ldquo原来他就是裴行俭啊。
&rdquo明崇俨喃喃说道。
裴行俭这名字他也听到过,此人的曾祖裴伯凤是北周的骠骑大将军,祖父裴定高、父亲裴仁基也都是当世名将,他自己年纪虽轻,更是文武全才,是当今苏定方大将军的得意弟子。
明崇俨也听说过,大唐夙将子孙,像秦叔宝之子秦怀玉、程名振之子程务挺,皆是一时翘楚,但最出色的便是这裴行俭。
高仲舒道:&ldquo是啊,我武功不凡,不过他的武功说不定比我还好。
当初在弘文馆时和他比过剑术,我怎么也赢不过他。
&rdquo
明崇俨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说高仲舒的史学比裴行俭高,那他绝对信。
但高仲舒明明是文士,偏偏尚武,老爱吹嘘自己武功不凡。
他只看了裴行俭一眼,已知此人英华内敛,大有根底,真个动起手来,十个高仲舒绑在一起也未必是裴行俭单手之敌。
只是他见高仲舒吹得兴起,也不好扫他的兴,便低声道:&ldquo他来捉这波斯人做甚?&rdquo
波斯人以豪富知名,俗传波斯人碧睛识宝,因此&ldquo穷波斯&rdquo一语便是长安人取笑人的话。
正因为波斯人豪富,因此颇招人忌,长安恶少劫掠杀人,不少便是针对波斯人。
但这个波斯人只是开了个搭班演一出眩目戏,似乎算不得什么豪客富商。
高仲舒听明崇俨这么一说,也怔了怔,道:&ldquo说不定,这波斯人犯了什么事,我去问问他。
&rdquo
这时从后面突然传出哭叫声:&ldquo爸爸!&rdquo一个人冲出来拉住那波斯人的衣服,正是方才跳胡旋舞的那个穿黑色舞衣的少女。
她身上仍穿着舞衣,已是泪流满面。
&ldquo爸爸&rdquo二字,天下通用,人人都听得懂,场中诸人见到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哭得如梨花带雨,大为不平,有个人叫道:&ldquo他犯了什么事,当兵的要将他抓走?说出来啊!&rdquo这人一喊,边上诸人登时随声附和,有些胆大的甚至过来要拦住裴行俭,裴行俭厉声喝道:&ldquo我等奉命行事,谁敢拦阻!&rdquo他说着,将腰刀一抽一退,铿然一声,那个想拦的登时唬得退到一边。
裴行俭冷冷扫了一眼,又道:&ldquo律法不枉平人,也绝不放过有罪之人。
&rdquo
他转身走到那波斯人跟前,低声说了两句话,那波斯人大吃一惊,也说了几句,那个少女却睁大了眼,眼中大为惊异,站起来对裴行俭说了两句什么,裴行俭点了点头。
他的话高仲舒一句也听不懂,诧道:&ldquo守约在说什么?&rdquo
明崇俨道:&ldquo波斯话。
&rdquo
当今波斯人遍及天下,但都是波斯人学华语,学波斯话的除了舌人通事一类便没几个了。
高仲舒道:&ldquo他会说波斯话?还真没想到。
他跟那个姑娘说什么了?怎的一说那姑娘便眉花眼笑。
&rdquo
其实那少女也并不是眉花眼笑,只是听得裴行俭的回答,登时露出欣慰之色。
明崇俨道:&ldquo她说她叫明月奴,愿以身为质,代父亲顶罪。
裴将军告诉她说定不会冤枉平人。
&rdquo说完,又叹道:&ldquo原来胡姬之中也有缇萦。
&rdquo
缇萦本是汉文帝时名医淳于意幼女。
淳于意因事下狱,将受肉刑,缇萦为父求情,终于感动文帝,废除了肉刑。
他正在感叹,高仲舒忽然道:&ldquo明兄,你会波斯话么?&rdquo
&ldquo波斯话叫吐火罗语,我只会说一点,怎么了?&rdquo
高仲舒迟疑了一下,道:&ldquo你跟明月奴姑娘说,我高氏虽非权势熏天的望族,在朝中也说得上几句话,请她放心,我定要救她父亲出来。
&rdquo
高仲舒要解救这个被裴行俭捉去的波斯人,只能要祖父发话了。
当初高仲舒的曾祖高颎被隋炀帝诛杀,他祖父高表仁有鉴于此,对子孙管教极严,虽说自己受封为剡国公,却从不敢恃权势欺人。
高仲舒一眼见到这个叫明月奴的波斯女子,便觉神魂颠倒,只觉纵然被祖父责打也在所不惜。
明崇俨吓了一跳,道:&ldquo你真的要这么做?&rdquo
高仲舒挺了挺胸,道:&ldquo自然!&rdquo转念一想,也觉得这实在太不可能了,祖父绝不会贸然给一个波斯人去求情,登时泄了气。
见那个波斯少女哀伤欲绝的神情,他只觉心头也有些疼痛。
押着那个波斯人上了车,裴行俭看了看车后这个名叫石龙师的波斯人,仍是满腹疑云。
自己进入金吾卫也不过数月,如果说因为自己懂波斯话,所以让自己来捉拿这波斯人,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趁夜前来拿人。
不过公文就是公文,自己照章办事便是。
马车缓缓而行,他也越想越是狐疑。
现在离禁夜已不到半个时辰,街上已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马车辚辚之声。
裴行俭正低头想着,车忽地停了下来。
他怔了怔,在车上站起身,却见前面有几个人立马拦住去路。
他暗吃一惊,伸手握住腰刀刀柄,喝道:&ldquo什么人,敢挡住金吾卫的去路!&rdquo
周围几个同来的士兵也都持刀持枪,一下围住了车。
长安城自古便多豪客,任侠使气,挥刀杀人,那是家常便饭,若是碰上几个不开眼的居然敢打劫金吾卫,又被他们劫成了,那当真是个笑话了。
那些人中有一个越众而出,扬声道:&ldquo是金吾卫裴街使么?&rdquo
裴行俭见他一口叫得出自己名字,又是一怔,道:&ldquo正是在下。
阁下是谁?&rdquo
&ldquo我是元从军长史胡鼎,奉命接收波斯犯人石龙师,这是我的腰牌,请过目。
石龙师可在你处?&rdquo
去年(贞观十年),天子将长安府兵一分为二,以十二卫与东宫六率为南衙,元从军则称北衙,裴行俭便是在这时进入金吾卫,担任街使之职的。
当年高祖定天下,以太原初起之兵三万人留宿卫,号元从禁军。
这支禁军老不任事后便以其子弟代,因此又称父子军,号称禁军中的禁军,最受陛下信任。
只是金吾卫属南衙,裴行俭是个右街使,掌京城巡警之事,北衙却是守卫皇城,与南衙井水不犯河水,元从军长史居然要在半路上从南衙提走一个波斯嫌犯,此事当真可疑。
裴行俭接过腰牌扫了一眼,又交还给胡鼎,道:&ldquo胡长史,抱歉,石龙师不能交给你。
&rdquo
胡鼎面色一变,喝道:&ldquo你难道怀疑我这腰牌有假不成?可知抗命不遵,乃是死罪。
&rdquo
裴行俭仍是面无表情,沉声道:&ldquo腰牌确是不假,但我奉命捉拿此人归案,非本官之命,末将绝不敢听从。
&rdquo
南衙由东宫太子及亲王编率,裴行俭所说的&ldquo本官&rdquo便是太子承乾与汉王元昌二人。
胡鼎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想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方道:&ldquo你定要南衙长官之命方可听从么?&rdquo
裴行俭只听胡鼎的声音突然多了阴森之气,心头一凛,心道:&ldquo这人难道要动手不成?&rdquo右手往肩头一伸,已握住七截枪的枪柄,迎风一抖,这七截枪如灵蛇出穴,连成了一根。
他是苏定方之徒,当年幽州总管罗艺擅使八尺铁矟,号称&ldquo天下无双&rdquo,最终败在苏定方手上。
苏定方所用乃是九尺龙吟枪,因为裴行俭个子不算高,苏定方因材施教,给了他这柄七截枪,枪分七截,长短随心,正适合裴行俭所用。
一握住七截枪枪柄,裴行俭眼中登时放出寒光,道:&ldquo正是。
我官职虽微,却只听将令,不问其他。
&rdquo
胡鼎只觉眼前这少年军官一枪在手,立如变了个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喝道:&ldquo大胆!&rdquo他身为北衙长史,官也不小,平时一言既出,旁人定然唯唯诺诺,哪有裴行俭这般软硬不吃,居然还想动手的。
他有心想拔刀立威,但见裴行俭手提长枪,一看便知不好惹,因此嘴上说得虽凶,却是色厉内荏,带着马退了一步。
裴行俭放声道:&ldquo我奉命捉拿此人,便只能交到南衙,快快让开了!&rdquo说罢,七截枪在掌中如活物般一转,带起一阵风声,又忽地一声指向胡鼎。
这意思已十分明了,若胡鼎再加拦阻,裴行俭已不惜一战。
胡鼎没想到碰到这么个硬头,已有手足无措之意,不由扭头看了看身后。
这时,在他身后那几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ldquo裴将军。
&rdquo
一个人打马上前。
这人遍身黑衣,身材也极是矮小,骑在马上大是不称。
这人走到裴行俭跟前,一直低着头,裴行俭枪一指,喝道:&ldquo什么人?&rdquo那人忽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伸出手来道:&ldquo裴将军,这是铜马契,请将军过目。
&rdquo
这人虽然矮小得不像样,人也黑黑瘦瘦,但眼中神光如电,裴行俭一碰到这人的目光,浑身只觉异样。
铜马契是禁军兵符,此令由天子专发,不论南衙北衙,皆受节制。
裴行俭见他伸出的手空空如也,但又仿佛在那人手中确是有一个铜马契,伸手作势去接。
此时边上几个金吾卫士卒都已跪倒在地,他的手一伸出,忽觉掌心一凉,似乎有重物入手。
铜马契还是隋时留下来的,据说是炀帝继位之年,天降陨星,从中取铜铸契,比一般精铜要沉重许多,但此时明明掌心无物,却有这种感觉,裴行俭心知不妙,但目光却已茫然。
那黑衣人仍在低低道:&ldquo裴将军,铜马契已在你手,可将人交给我们么?&rdquo
这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幽渺不定,裴行俭只觉头昏沉沉一片,只有灵台深处尚余一点清明,这黑衣人此时说来,他再也无法反抗,挣扎着想抬起头,但前额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之极。
他强自支撑了片刻,只觉一颗头越来越重,终于慢慢垂下头,低声道:&ldquo是。
&rdquo手一抖,七截枪已收回背上。
明崇俨从屋中出来时,高仲舒正在外面探头探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见明崇俨走出来,他马上迎上来道:&ldquo如何?明月奴姑娘知道了么?&rdquo
他逼着明崇俨去向明月奴说自己会帮她父亲脱难,说是&ldquo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字&rdquo,其实却是不好意思见那个波斯少女。
此时见明崇俨出来,却又急不可耐。
明崇俨道:&ldquo先回去吧,快禁夜了。
&rdquo
明崇俨并无脚力,走得却不比骑马的高仲舒慢。
沿着景耀门街向北而行,边上便是永安渠,流水汤汤,更显得幽静。
明崇俨走到河边,背着手立着,似是在想什么心事,高仲舒连问了两句都不见明崇俨答应,急得抓耳挠腮,道:&ldquo明兄,你行行好,到底和明姑娘说了没?&rdquo
明崇俨道:&ldquo你叫她全名成不成,她可不姓明。
&rdquo
高仲舒道:&ldquo好,好,可是你跟我说,你说了不曾?&rdquo
明崇俨道:&ldquo当然说了。
&rdquo他抬起头,喃喃道:&ldquo原来那石龙师也的确不是常人,是伊嗣侯的宫中傀儡师啊,因为去年大食国兵临波斯国都,他为避兵方来这里。
&rdquo
高仲舒诧道:&ldquo伊嗣侯?明姑娘的父亲是波斯王的属下啊。
只是那大食是什么国?我还不曾听说过有这个国。
&rdquo
伊嗣侯便是当今波斯王,王号伊嗣侯三世。
他是贞观六年即位的,只是如今波斯国时运不济,边上有个大食国,国力日强,波斯年年皆受侵攻。
去年波斯一场大败,迫得伊嗣侯也离都避兵,这石龙师便是那时东来大唐的。
高仲舒熟读史书,只闻波斯乃是极西强国,却不闻还有一个大食。
明崇俨道:&ldquo大食立国应该还没几年,只怕与大唐相去无几。
听说此国本是波斯属国,这些年国势日隆,此间却几乎无人知晓。
&rdquo
高仲舒听他这么说,心头也是一凛。
在遥远的波斯以西,居然还有如此一个不为人知的强国存在,这个消息在两个年轻人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不禁思之骇然。
他们还不知道,是年(贞观十一年)大食已攻破波斯王都泰西封,波斯王伊嗣侯三世也已东逃入木鹿,波斯一国其实可以说已经灭亡,仅是名义上在苟延残喘而已。
高仲舒想了想,道:&ldquo明姑娘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金吾卫凭什么捉拿他?&rdquo
明崇俨转过头看了看高仲舒,道:&ldquo高兄,你真喜欢那明月奴么?&rdquo
高仲舒的脸&ldquo腾&rdquo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ldquo这个&hellip&hellip仁者之心,解人危难,那个&hellip&hellip&rdquo他这个那个了一通,其实也承认实是喜欢那个波斯少女的。
支吾了半天,见明崇俨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禁恼羞成怒,道:&ldquo你帮是不帮?&rdquo
明崇俨摇了摇头,道:&ldquo你不会喜欢明月奴的,她大概&hellip&hellip&rdquo高仲舒却一下打断了他的话,道:&ldquo明姑娘是波斯人,我知道我多半娶不了她,她也嫁不了我,只是我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能让她父亲平安回来,让她有点笑容,我便心满意足了。
&rdquo
高仲舒这两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明崇俨也不禁有些感动。
他笑了笑,道:&ldquo高兄,没想到你倒是个情种。
&rdquo他又叹了一声,道:&ldquo不过这是金吾卫出头的,恐怕石龙师已经被送到刑部。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石龙师只是个傀儡师,金吾卫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rdquo
一支点燃的香在石龙师鼻下晃了晃,双目紧闭的石龙师吸进烟气,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睁开了眼。
见石龙师醒过来,那矮小的老者将香掐灭了,道:&ldquo石君,别来无恙。
&rdquo
老者说的是波斯语。
石龙师揉了揉眼,道:&ldquo你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十五年前,在泰西封城曾与石君有过一面之交,石君忘了么?&rdquo
石龙师呆了呆,道:&ldquo啊,你便是成圆化先生!&rdquo
十五年前,曾有一支唐人商队抵达波斯泰西封,当时商队中有一个名叫成圆化的人,也是个傀儡师。
唐土傀儡与波斯傀儡大不相同,那时石龙师与成圆化曾见过一次面,没想到十五年后重逢。
石龙师来长安未久,莫名其妙被金吾卫捉来,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此时才算安心一些,坐了坐正,道:&ldquo成先生,十五年不见,你可变了许多。
&rdquo他向周围看了一眼,道:&ldquo成先生,这是哪里?为什么要把我捉来?&rdquo
成圆化嘴角浮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ldquo石君,十五年前与令师萨君晤谈甚欢,令师过世后,想必波斯傀儡门便是石君执牛耳了。
在下当年得见石君神技,佩服不已,昨日在西市得见,更是令在下心折。
敝上屡请石君未成,方才命我行此下策,冒昧请石君过来,是想借重石君妙术。
石君,随我来吧。
&rdquo
他转身向前走去。
这是座相当大的宅院,树木繁茂。
虽然已是秋深,但这院中的树仍是郁郁葱葱,几乎将一切都盖了起来。
成圆化沿着一条石子路向前走去,前面便是一道九曲长廊,石龙师心中仍存疑窦,但还是跟着他向前走去。
院子修得极是清雅精致,但这长廊却不知为何,极其朴素,两边竖着些木板。
石龙师一踏进长廊,便觉一阵彻骨的阴寒之气。
他向两边看了看,这些木板上想必是绘着些仕女图,但由于周围太过昏暗,根本看不清楚。
不知为何,他突然一阵心悸,在廊外停住了脚步。
成圆化见他没跟上来,也停下来道:&ldquo石君,此处是敝上优游的所在,名谓花影廊。
呵呵,花影幢幢,想必惊扰了石君。
&rdquo
石龙师急走了两步,道:&ldquo成先生,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安顿一下再说?&rdquo
成圆化头也没转,只是低低道:&ldquo不必了。
&rdquo
成圆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为阴沉,石龙师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心道:&ldquo难道真逃不脱此劫?该如何是好?&rdquo
这道长廊大约有百余步,尽头是一间小屋,里面也极是朴素。
石龙师正在诧异,成圆化拿起一个挂在墙上的小金锤在墙上一块铜板上轻敲数下,地上铺着的一块石板忽地无声无息地移开了。
成圆化道:&ldquo石君,请进。
&rdquo
这石洞有如一头巨兽张开的大口,石龙师看了看,道:&ldquo成先生,我只是个傀儡师,到底要做什么?&rdquo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他还是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妙。
成圆化淡淡一笑,正要开口,面色忽地一变,手忽地一挥,一道寒光已从他指缝间射去,&ldquo托&rdquo一声插在墙上,是把半尺长的小刀。
小刀插入墙壁足有寸许,刀柄犹在颤动。
石龙师吓了一大跳,道:&ldquo成先生&hellip&hellip&rdquo成圆化却道:&ldquo石君,你进去吧。
&rdquo
石龙师见他面色阴晴不定,不由凛然生惧,不敢再说什么,走了下去。
成圆化一步跃到墙边,拔下小刀,凑到鼻前嗅了嗅,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嘴角冷冷一笑,伸手拉了拉边上一根线。
这是唤人铃的线。
几乎是同时,几个人已出现在门口,领头的正是那北衙元从军长史胡鼎。
胡鼎手上还握着一柄刀,冲到门前,见屋里只有成圆化一人,怔了怔,道:&ldquo成先生&hellip&hellip&rdquo
成圆化不等他说完,已抢道:&ldquo没发现有人么?&rdquo
&ldquo禀成先生,不曾发现。
&rdquo
成圆化看着那把小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顿,方道:&ldquo加紧戒备,若是出了意外,王爷的脾气你也知道。
&rdquo
胡鼎听到&ldquo王爷&rdquo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惧意,道:&ldquo末将明白。
&rdquo他壮了壮胆,道:&ldquo难道,有什么人来过此处?&rdquo
成圆化若有所思地将小刀在指间转了几圈,道:&ldquo此事事关重大,胡将军,事成你我都为元勋,事败则都难逃凌迟之罪,你可不要轻看了。
&rdquo
胡鼎怔了怔,道:&ldquo是,是。
&rdquo话语却已在发抖。
成圆化又扫视了周围,道:&ldquo再细细搜一遍,连一只老鼠也别放过,知道么?&rdquo
胡鼎已是汗出如浆,道:&ldquo是,是。
&rdquo似乎除了这几个字便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他壮了壮胆,道:&ldquo成先生,方才有什么异样么?&rdquo
真的有人在用魅影术么?成圆化扫视着四周,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此间定已被十二金楼子盯上了。
他打量着屋中,却不曾看到有一团阴影正沿着墙壁挤出了窗缝。
这团黑影一出了窗,便活物一般沿着墙下了地忽速而行,到了大门边,便无声无息地从门缝中挤了出去。
外墙刚粉过一遍,这团影子虽淡,在外墙上却要清楚许多。
这影子闪到一个暗处,忽然变大。
原本是团没有形状的影子,此时变大了,却是个人形。
这影子贴在墙上,还在不住地发抖,忽然黑影一下凸起,一个人从这团黑影中脱了出来。
如果有人看到这情景,定会吓得惊声尖叫。
但这儿十分偏僻,周围亦无人家,又已是禁夜,自是谁都不曾看到。
这人浑身穿着黑衣黑裤,连脸都蒙住了,只露出双眼,一手捂住左臂。
他一脱出墙来,墙上的影子登时消失不见。
这人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回头看了看那幢隐没在夜色中的院子,转身向前奔去,轻捷如风,声息皆无。
&ldquo石龙师是谁?&rdquo
看着裴行俭一脸诧异的样子,高仲舒怒道:&ldquo你&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守约,你别说也不认得我了。
&rdquo
裴行俭笑道:&ldquo你铁嘴高讷言的英名,我哪会不记得。
&rdquo高仲舒字讷言,偏生是个多嘴的,&ldquo铁嘴高讷言&rdquo在弘文馆可说人人皆知,也与&ldquo穷波斯&rdquo一般是句名实不符的玩笑话。
裴行俭入弘文馆时,与高仲舒虽然交情不深,但这个外号却是如雷贯耳。
他顿了顿,道:&ldquo只是我真的不知石龙师是谁。
&rdquo
高仲舒见裴行俭竟然红口白牙地抵赖,气得满面通红,叫道:&ldquo那你昨晚去哪里了?&rdquo
&ldquo昨晚?我与同僚巡街后,便回屋睡觉了。
讷言,你做梦了吧?&rdquo
&ldquo你才做白日梦!&rdquo高仲舒气得险些要爆破肚皮,&ldquo裴守约,在弘文馆时你一向老实,没想到居然一当兵就满嘴瞎话,难道我昨晚眼花了不成?你昨天明明将明姑娘的父亲带走,当面还要抵赖!&rdquo
高仲舒打定主意,为了明月奴,定要救出石龙师来。
他今日一大早便去向刑部打听昨日捉来的波斯人关在何处,没想到金吾卫昨日倒真捉了个波斯人,却只是东市抓来的一个小窃。
波斯人大多豪富,那波斯人却真是个穷波斯,与石龙师毫无关系,高仲舒来看他时他还摸不着头脑。
高仲舒吃惊之下,才发现昨日刑部根本不曾发过捉拿石龙师的文书,也没人将石龙师押来。
他心知不妙,马上来见裴行俭,想问他到底将石龙师带到哪里去了,哪知裴行俭居然矢口否认,说是昨晚根本不曾到西市拿人,将高仲舒气了个半死。
若不是顾及士人脸面,他当真要指着裴行俭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裴行俭道:&ldquo我昨晚真不曾去过西市。
讷言,你是不是记错了?&rdquo
高仲舒忽地跳了起来,叫道:&ldquo好!好!我记错了,那被你搅了场子的戏园子老板定不会记错,被你抓走父亲的明姑娘也一定不会记错,你有胆子,就随我一同去看看。
&rdquo
他也是一句气话,裴行俭却皱起了眉头,道:&ldquo好吧,我们走。
&rdquo
高仲舒不由一怔,道:&ldquo真要去?&rdquo他见裴行俭不认账,心中正自着恼,却不曾想到裴行俭真的愿去西市看看。
裴行俭叹了口气道:&ldquo我虽然不记得昨天去过西市,但总有些奇怪,袖中多了这个东西。
&rdquo
他探手出袖,掌心是一个小小的偶人。
高仲舒一把抢过,叫道:&ldquo哈哈,你还要赖,你明明去过西市!这偶人便是石龙师与明姑娘手制的。
&rdquo
他自觉抓着了裴行俭的把柄,大是得意。
这种偶人是石龙师与明月奴搭班表演后送的,而他们在西市一共只演了两天而已,偶人也只送了两天。
裴行俭若是有这种偶人,那这两天里必定曾去过西市。
裴行俭脸上却仍是一片茫然,喃喃道:&ldquo也许真去过?奇怪,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rdquo
到了西市,那园子里正在表演飞镖,当中一个女子站在靶前,一个男人正向靶上投掷飞镖,看客也稀稀疏疏的。
裴行俭和高仲舒进门时,门口的园主还招呼道:&ldquo两位公子,进来看看来,五个钱一场,精彩!包你看了还想看&hellip&hellip&rdquo待看见裴行俭的样子,脸上登时现出一副苦样:&ldquo裴将军,是你啊。
&rdquo
裴行俭见这人居然认得自己,怔了怔道:&ldquo你认得我?&rdquo
&ldquo裴将军昨晚不刚来将那石龙师先生带走么?&rdquo昨天裴行俭把一场表演都给搅了,害他白辛苦一晚,这园主自然记得真切。
只是裴行俭是金吾卫军官,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高仲舒得意道:&ldquo守约,难道我和园主都看花眼了么?&rdquo他看了看台上,又道:&ldquo园主,那明月奴姑娘住在何处,今天登台没有?&rdquo
园主苦着脸道:&ldquo昨晚裴将军来过后,明月奴姑娘连夜就搬走了。
&rdquo
高仲舒大吃一惊,叫道:&ldquo搬走了?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拦着她!&rdquo石龙师还不曾放回来,明月奴居然会搬走,他当真始料未及。
那园主道:&ldquo我也不知道。
石先生和明月奴姑娘就只是来搭班的,昨天出了这事,明月奴姑娘将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我也不好多问。
&rdquo他不敢抱怨裴行俭,但话中却大有微词。
高仲舒头上登时冒出了汗水。
他原本打算得甚是周详,心想将石龙师救回来,那这位明月奴姑娘对自己感恩戴德,多半容自己一亲香泽,这是何等的美事,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叫道:&ldquo明姑娘没说去哪儿了么?&rdquo
那园主斩钉截铁地道:&ldquo没说。
&rdquo
高仲舒还待再问,边上忽然走过一人,道:&ldquo是裴街使么?&rdquo裴行俭扭头看去,却见边上立着一个中年汉子,身上也是金吾卫的军袍。
这是个小小的宅院,一个院子,一幢小屋,门窗紧闭。
这样的宅院在长安这个大城市中何止数千家,毫不起眼。
虽然是大白天,但屋子里还是十分昏暗。
一个胡人少年正将一个布袋从壁橱里抱了出来。
这少年相貌秀丽,解开了束口的绳子,里面赫然是一个女子。
并不是真人,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只是这傀儡做得极其精致,与真人一般无二,甚至雪白的肌肤还让人有种柔软的错觉。
这少年眉目如画,正是那失踪了的明月奴。
那个傀儡还穿着黄色舞衣,也就是昨晚在台上跳舞的一个。
明月奴将这傀儡表面蒙着的皮肤仔细剥下,露出内材,又拿了把小刀细细修整。
这般一个男装丽人怀中抱了一个与真人一般无二的傀儡,若有人见了,只怕会以为这是个噩梦了。
她正在专心修整,忽然,眼前有个小虫子飞过。
这是只小小的蜻蜓,她伸出手,那蜻蜓停在她掌中,不再动了。
这蜻蜓做得极其逼真,但身体是用软木削就,翅膀也是四片薄纱。
她眉头一扬,左手五指忽然极快地屈了两下,手刚一动,一边的壁橱门忽地一下被推开,一道红影如离弦之箭直冲出来。
这也是个傀儡,身上穿的还是红色舞衣。
昨夜这个傀儡在台上时千娇百媚,此时却动若脱兔,手中握着一柄短短的弯刀。
波斯弯刀用起来别具一功,便是真人,若不是专门练习过一阵,也用不好弯刀,但这傀儡运刀如风,便是浸淫此道十余年的也不过如此,便如真人一般一跃而起,举刀向横梁上砍去。
弯刀甫出,忽然&ldquo叮&rdquo一声,这傀儡的弯刀忽地转向一边,一刀斫在横梁上,将横梁砍了一条印子,身体重重摔下。
这傀儡一落到地上,忽地跳了起来,还待挥刀,但动作却一下变慢了,仿佛被浸入一大摊胶水之中。
明月奴双眉一扬,右手的小刀已隐入袖中,五指正待屈起,却听得有人道:&ldquo波斯傀儡秘术,当真名不虚传。
&rdquo
一个少年从梁上飘然而落。
明月奴的男装打扮多少有点怪异,这少年唇红齿白,温文秀雅,却更多几分英挺之气。
一见这少年,明月奴不禁失声道:&ldquo明公子!&rdquo她一出声,那个傀儡登时委顿在地,倒下不动了。
这少年正是明崇俨。
他走到桌前,清俊秀朗的嘴角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是家小客栈,但长安因为各处胡人来得多,连这小客栈也配了几张凳子。
明崇俨拖出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道:&ldquo该叫你什么?石龙师是不是才是你真正的名字?&rdquo
这是用大唐话说的。
明月奴沉默不语,明崇俨却笑了笑道:&ldquo你并不是不懂大唐话。
昨日我用波斯话与你交谈时,高兄在外说的话你分明句句都懂。
方才你叫的三字,也分明就是大唐话。
&rdquo
明月奴终于不再装了,垂下头道:&ldquo明公子真是聪明绝顶,我也瞒不过你。
不过我的名字,在你们大唐话里真是叫明月奴。
&rdquo她的大唐话说得虽不甚好,但已相当流利了。
明崇俨抬起头,看了看她道:&ldquo那昨日被捉走的石龙师,自然也不是你父亲。
&rdquo
明月奴点了点头,道:&ldquo他是我师兄。
只是我真想不通,你是如何猜到的?&rdquo
明崇俨微微一笑,道:&ldquo波斯傀儡术,我也久有耳闻。
昨日这四个傀儡一起上台,我便知以石龙师的手指定造不出这等细腻精巧的傀儡。
而你们发的这些小傀儡上,刻制的刀法明显是两人手笔,其中之一刀法细腻,毫无棱角,另一种却要粗糙些,显然那些粗糙些的便是石龙师所制。
当时我还不敢确认,方才见你动手刻削,才敢断定石龙师绝非你父亲。
&rdquo
明月奴叹道:&ldquo是,明公子说得极是。
&rdquo话语中大有后悔之意,想必是本以为瞒得极好,谁知其间破绽实在太大。
明崇俨道:&ldquo我想不通的只有一点,你们远在波斯,为什么一到长安便有人找你们的麻烦?&rdquo
明月奴沉默了半晌,道:&ldquo明公子,有些事你一旦知道,便摆脱不掉了。
&rdquo
明崇俨微笑道:&ldquo自然。
不过我也有私心在,何况石龙师对你忠心耿耿,不惜为你顶罪,你弃他而走,于心何忍。
&rdquo
明月奴沉默不语,明崇俨看了看她手边那个傀儡,道:&ldquo带走石龙师的到底是谁?&rdquo
明月奴仍然垂着头,低低道:&ldquo因为肉傀儡。
&rdquo她这话低得有如耳语,几不可辨,明崇俨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道:&ldquo我师父西行到过波斯,当初与我说起过波斯傀儡与中原傀儡大相径庭,可不用细线控制,除不会说话外,傀儡与真人一般无二,想必便是肉傀儡了吧。
是不是有人想知道肉傀儡的秘密,才带走了石龙师?&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