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2/3)
高高低低、阶位错落。
而抽丝剥茧,最早起因于一个基层干部的几句话。
我在省城工作时,他来看我,我问他来干啥,他说劝访。
我问什么叫劝访,他就给我讲了几个劝访的故事,其中一个事件很小,仅为两家地畔子上一棵树的产权问题。
他说只要基层干部有一句话,也许早就解决了,可偏偏没有人好好说这句话,大概都觉得事情太小吧,结果就越卷越大。
这家伙现在已是知名上访户了,上访途中还遇了车祸,伤了腿,更是不依不饶,告得省市县镇都不得安宁。
那时我并没在意这个故事,也无意于写“上访小说”,我尤其不喜欢对创作的简单归类。
就像笛福写了鲁滨孙二十八年荒岛生活,你不能将他简单归为荒岛派作家一样。
任何表象归类,都只能让归类者的言说变得简洁而容易清晰,却让作家的思考与精神张力走向了闭环与单薄。
后来我调到京城,这个基层干部又来看我,我问干啥来了,他说还是老本行:劝访。
这次他又讲了几个故事,我脑子里就有一些形象挥之不去了。
然后,我几次去看国家有关部门接访与上访的过程,渐渐地,一些形象在我脑海中活跃起来,不是上访,而是我所熟悉的这几十年,以及这几十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式的漫长历史画卷。
而这幅画卷恰与我当初写的那部小说初稿暗合,我就把它翻出来重读。
一点一点地,我从儿时在偏僻乡村对星空的深邃记忆,到山乡摧枯拉朽般的河山、村落、宅院、人流的改头换面,再到铁路、高速路、高铁对物理空间的陡然拉近,以至城乡边界的显性模糊与隐性加深等,开始了一种混沌的对过往盘点与重新整合记录。
先说星空。
我对山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星空。
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就觉得星空像一顶深深的罐状帽子,是戴在我们的头上,而边沿耷拉到了山脚下。
那时反复数过星星,但从来没有数清过,觉得是可以用数以万计来形容的。
后来一个天文学家告诉我,我们肉眼至多能看到四五千颗,再多,就需要用仪器观测了。
我记得上小学时有一个老师是主张我们多看星星月亮的。
他说,晚上回去记得数数星星,别老用眼睛盯着脚下有没有分分钱。
然后在课堂上,他又会讲到围绕太阳系旋转的九大行星,因为那时冥王星这颗不够尺寸的矮行星还没被踢出去。
我相信这个老师让大家多看月亮数星星、别老盯着脚下分分钱的幽默提点,一定会让我的同学都记忆深刻。
后来进县城工作,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但至多抬头看看月亮,因为生活逼得你还真需要时时盯着脚下的分分钱了。
再进了省城,连看月亮都少了,后来的确也是看不见了。
一年时常会有二百多天都在雾霾中,你到哪里数星星看月亮去?星空,就逐渐成了一种存在概念。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又被专题片里画面优美、奥妙无穷的太空所吸引,阅读兴趣随之转移,从卡尔萨根的《宇宙》、霍金的《时间简史》、布莱森的《万物简史》等书中,甚至得到了比一些社会学家纵论社会演进规律更深刻的洞见。
他们将人类的生死存亡、宗教、哲学、历史、科学、经济、技术、战争、病毒、进化,统摄在天体的照妖镜下,一一辨析着我们认识自已、改造世界的可行性。
随着网络阅读的勃兴,我停掉了订阅的其他所有刊物,却始终保留着《天文爱好者》杂志,甚至还买了一台天文望远镜,架在阳台上,不时向天空扫射一二。
偶尔也会去天文台看一看。
朋友里也多了几位天文学家。
再回到乡村,我希望依然能找到儿时的满天星斗记忆,但乡村的星空也在各种开发、挖掘、爆破中昏暗一片了。
我想拜访那位要求我们数星星的老师,可人已作古。
我就想复活他的形象。
因为乡村总有那么一些人,让我们看到在逼仄环境中尚存一种深广与辽阔的胸襟与眼神。
他手提的老马灯,有时真能照亮一个山村。
小说的一个特殊人物民办教师草泽明就出场了。
他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是背着一台上大学时购买的漆皮斑驳的二手望远镜,一次次奔波在“劝访”路上的安北斗。
他老想仰望星空,可脚下要处理的却偏偏只是半棵树的事。
说说半棵树。
在星空看来,地球都不是个事。
如果在太阳系边缘回望地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像太阳系这样的组织在银河的恒星系统中,有数千亿个。
而银河系在宇宙的星盘上,也有万亿个以上,连庞大的银河系都只是宇宙的一粒尘埃,何况地球上的半棵树。
可在这半棵树的主人温如风看来,它就是有关尊严、权利、面子、里子、一个男人甚至一个人的一切。
因此,他便屡屡踏上“出访”之路,连他的老师草泽明劝也不听,且执意要把上访称为出访。
后来雪球越滚越大,事件越卷越复杂,时间越耗越长,竟然硬生生拖累了志在仰望星空的安北斗最美好的十年韶华。
安北斗由无奈、讨厌、气愤、恼恨,到理解、同情、不平、介入,甚至被喻为“同伙”。
但他越来越感到自已是干了一件有价值的事,与天文爱好者所梦寐以求的小行星发现之旅殊途同归了。
理想信念,看似高蹈出尘、超然绝俗,但最终落到俗世层面上,之于小公务员安北斗,就具体到了帮村民温如风争取那半棵树的权利上。
生活与小说,在我看来,有时就是一棵树的状态。
根系越庞大,主干越粗壮,旁枝越纷扰,叶茎越繁复,就越耐看、越有意味。
小说只是对生活之树做一种精心的爬梳与打理。
把你知道的有趣世事通过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