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暴雨中的沉降报告(2/3)
车漆,冲过“巨人城工务段”的车标,汇入昨夜他跪在泥水里、用身体丈量过的排水沟。
沟底的水浑浊不堪,血水里沉浮着半个褪色的铁路路徽,像被啃噬过的月亮,散发着绝望的光。
林野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想起昨夜那些刺眼的数字,想起那些被撕碎的报告,想起材料库里“防汛专用”的水果箱,想起张明那辆崭新的越野车,想起陈大奎那副永远不变的嘴脸……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地罩住,让他窒息。
他突然明白了,陈大奎选择的“第三条路”,并不仅仅是针对他林野一个人的。
这是一种系统性的、常态化的选择。
在这个系统里,每个人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稍有偏差,就可能粉身碎骨。
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随波逐流,甚至,主动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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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张明洗完车,满意地拍了拍车身,然后钻进车里,发动引擎。
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工务段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头野兽在咆哮。
张明摇下车窗,冲着陈大奎挥了挥手,陈大奎则像迎接国王一样,毕恭毕敬地回了他一个礼。
林野站在原地,看着越野车扬长而去,溅起一路泥水。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寒意比昨夜的暴雨更甚。
他想起那些在钢轨上奔跑的列车,那些在车厢里熟睡的旅客,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脚下的路基上,有多少像他林野一样的人,在用生命敲响着警钟,却又被轻易地、冷漠地、甚至带着恶意地,将警钟的声音掩盖。
暴雨的鞭子似乎稍稍放缓了抽打大地的节奏,但天空依旧是一整块凝固的铅灰色,沉重得仿佛一块亘古不化的幕布,压得人胸腔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晨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冰冷的钢轨上镀上一层寒光,那光亮刺眼,却驱不散沉沉的寒意。
钢轨如巨龙的脊梁,倔强地延伸向那雾气氤氲、若隐若现的群山深处——那里,藏着更多的隧道,像大地被偷偷咬开的伤口;架着更多的桥梁,像钢铁铸就的叹息;铺着更多的路基,承载着沉默的重量;当然,还有更多的陈大奎和张明,他们粗糙的手掌拂过冰冷的铁,眼神却比铁轨更硬;更多的全站仪标定失了准头,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像一个个不安的鬼魅;更多的印着防汛编号的水果箱,堆积在角落,像被遗忘的、廉价的安全符……
这铁路,这条深深烙印在大地肌理上、连接着无数城市的钢铁动脉,它的血管里,奔涌的又何止是承载着希望与生机的列车?不,那里还流淌着更多比洪水更污浊、比铁锈更无情地腐蚀人心的泥浆,它们无声地侵蚀,试图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拖入浑浊的深渊。
而林野,此刻就像一颗被这粘稠泥浆紧紧包裹的沙砾,在这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洪流中,感受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一种连呐喊都显得徒劳的无力。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肺腑,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缓缓转身,走向那间堆满杂物的工具房,昏暗的光线下,他拿起那台早已老得掉了门牙的全站仪。
它像一位沉默的老友,屏幕上那一点猩红的光,亮得刺眼,红得像干涸的血,固执地映照着他此刻坚毅,却又难掩疲惫的脸庞。
“X轴位移:+2.7mm,Y轴位移:-3.1mm,沉降速率:0.18mm/h……”他低声念叨着,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工务段里撞来撞去,起起落落。
那声音,像旷野里飘散的叹息,轻得几乎要被风揉碎;可细细听来,又像磐石下压抑的呐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不屈地回响。
这条路,他心里清楚,比昨夜那场狂暴的暴雨还要难走,难上百倍。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危机四伏。
但他必须走下去,必须。
因为如果他停下,哪怕只是片刻的犹豫,那么这些数字——这些冰冷、却代表着路基是否稳固、列车能否安全通过的数字——就会像被雨水冲刷的沙画,被刻意掩盖的谎言,被这个四处弥漫着锈蚀气息、沉默得令人窒息的世界所吞噬,永远消失。
而他,连同他所坚守的一切,也将一同被埋葬。
他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那条在晨雾中时隐时现的钢轨。
那雾,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蒙蒙的旧布,轻轻笼罩着大地,也模糊了前路。
他的身影,在这条横贯天地的钢铁巨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几乎要被吞没。
然而,正是这份渺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一座磐石,任凭风浪拍打。
他想起那些细密的雨针,看似脆弱不堪,却能在漫长的时光里,以恒久的耐心,一点一点,穿透最坚硬的岩石。
此刻,他何尝不是一枚这样的雨针,试图刺破眼前这片浓稠的、由谎言与私利织就的夜雾?
只是,他心底的呐喊,那声嘶力竭的呼喊,能否真正穿透这厚重的迷障,抵达那些沉睡或故作沉睡的灵魂耳中?他不知道。
同样不知道的,是这条布满陷阱与荆棘的孤绝之路上,他那双磨破了的鞋底,还能再走多远,还能支撑多久。
钢轨,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灰白伤疤,深深烙印在大地上,向着雾气弥漫的群山无尽延伸。
群山沉默着,被雾霭裹挟,如同亘古的谜语。
空气湿得发沉,雨,似乎又要来了,带着不祥的预兆。
林野没有回头。
他紧抿着嘴唇,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道砟上,发出沉闷而黏滞的声响,仿佛直接砸在他的心坎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对讲机里,陈大奎那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还在耳畔顽固地回荡,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雨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鬼在耳边低语,冰冷而刺骨。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楚,这痛楚像一盆冷水,猛地浇醒了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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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就这样回去!回去,就意味着彻底的溃败,就意味着向那些肮脏的谎言缴械投降,就意味着眼睁睁看着那颗名为“灾难”的种子,在他们精心伪装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不!绝不!
一股决绝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烧起来。
他决定复测。
这不再是为了向那个叫陈大奎的家伙证明什么,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那份沉甸甸、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的工程师的良知,那份在利益与谎言的洪流中,依然不肯沉沦的、滚烫的良心。
他深吸一口气,绕到钢轨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重新架设起全站仪。
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数倍,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生怕这鬼天气里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误差,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校准棱镜,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调整焦距,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仿佛那是他此刻全部的世界。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灌入衣领,冰凉刺骨,却浇不灭他眼底那簇名为“坚持”的火苗。
X轴位移:2.7mm
Y轴位移:-3.1mm
沉降速率:0.18mm/h
同样的数字,又一次毫无意义地跳动着。
冰冷的屏幕,像一张嘲讽的脸,将他的努力贬得一文不值。
林野疲惫地闭上眼,仿佛要隔绝这恼人的数字世界。
再睁开时,他的目光不再焦着于那块屏幕,而是投向了眼前真实的、沉默的铁轨世界。
这一次,他选择用最原始的方式——肉眼去审视。
于是,那些被仪器忽略的细节,如同隐藏的符文,在他眼前浮现:钢轨接缝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呼吸般细微的错位;道路边缘,被无数车轮碾压出的松洞,仿佛随时会散开的牙齿;枕木之下,泥土被连日雨水冲刷后,留下的蜿蜒浅沟,像大地被划开的伤疤。
这些,是冰冷的机器算法无法捕捉、无法量化的语言,是只有经年累月与铁轨相伴才能读懂的、来自经验与直觉的、带着温度的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沿着钢轨,像一位虔诚的朝圣者,一寸一寸地向前丈量。
随身携带的钢尺与水平仪,成了他此刻最信赖的伙伴,辅助着他进行着更为精密的判断。
靴子踩过道砟间积水的洼地,“啪嗒”一声,飞溅的水花无情地打湿了他的裤腿,带来一阵寒意。
他停下脚步,弯下腰,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松动的道砟,那湿滑、松软的质感,仿佛触摸到了一颗被雨水浸透、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引信,冰凉而危险。
又走了大约五百米,来到G区段的末端,一股更浓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眼前的景象,远比之前更加不祥。
几根枕木之间的道砟,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下去一般,明显下陷,形成一个浅坑,里面积着浑浊肮脏的雨水,像一只污浊的眼睛。
但真正让他心脏骤停、脊背发凉的,是几道新鲜得刺眼的、完全不规则划痕,深深地烙印在钢轨的内侧。
那不是寻常的磨损,而是列车车轮在剧烈晃动或是紧急制动时,绝望地、野蛮地抓挠留下的印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瞬间。
“果然……”林野低声呢喃,那声音仿佛一粒微尘,瞬间就被窗外那瓢泼大雨的喧嚣彻底吞噬,不留半点痕迹。
可他心里清楚,眼前地上这些深深浅浅的抓痕,绝不可能是寻常之物留下的。
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迅速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划破眼前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