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逾墙之白(1/3)
雨,不是水。
是亿万根冰冷的钢针,从墨汁般浓稠的夜空里狠狠扎下来,扎在裸露的皮肤上,扎进骨头缝里。
林逾白赤着脚,在湿滑、遍布油污和碎石的水泥地上狂奔。
每一次脚掌落下,都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冰冷刺骨,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焚烧理智的火焰。
他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沉得像灌了铅。
风在耳边呼啸,刮过这片废弃厂区空旷的骨架,声音里却仿佛掺进了无数人窃窃私语的杂音,又尖又细,像生锈的锯条,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末梢。
“别追了……”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破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但那追逐感如影随形,并非来自背后黑暗的厂房深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空气本身——沉重、粘腻,带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窒息感。
那是“墙”的味道,是刚刚被他翻越的那座高达五米、冰冷光滑的白色高墙的气息,是无数个日夜将他囚禁其中的、名为“安宁疗养中心”的绝对牢笼。
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外面”的狂暴渴望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不祥的雪花噪点。
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厂区边缘一条更窄、更黑的巷子。
巷子两边是摇摇欲坠的破败砖墙,上面胡乱涂抹着褪色的油漆和意义不明的符号,在雨水的冲刷下流淌下污浊的痕迹,如同溃烂的伤口。
巷子尽头,被一道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铁丝网封死,几辆报废汽车的骨架堆叠在网后,如同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骨骸,在雨幕中投下狰狞的剪影。
死路!
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
他猛地刹住脚步,湿滑的泥地让他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磨得生疼。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模糊了视线。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看清眼前这绝望的牢笼。
就在这一瞬——
“嗤——!”
一道刺目、霸道到极致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巷口的黑暗!
那不是灯光。
那是一把凭空出现的、燃烧着纯粹毁灭意志的利剑!瞬间将狭窄的巷子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雨水在光柱中变成了亿万条急速下坠的银线,世界被剥离了所有色彩和细节,只剩下纯粹的光与影。
林逾秀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强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视网膜上,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光晕中心一个急速放大的、带着震耳欲聋轰鸣的黑色轮廓——巨大、狰狞、充满了钢铁的冰冷质感。
没有恐惧的尖叫。
在那白得能烧穿灵魂的光芒里,在那吞噬一切的巨大轰鸣声中,林逾白残破的意识里,最后闪过的竟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纯粹得近乎天真的念头:
‘好吵……这灯……能关掉么?’
念头刚起,巨大的冲击力便如同攻城锤,狠狠撞上了他的身体。
世界在眼前旋转、碎裂、失重。
所有的声音——雨声、引擎的咆哮、他自己骨头断裂时那令人牙酸的脆响——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空,拽入永恒的静默。
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温柔地涌了上来,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吸引力,彻底将他吞没。
【叮!】
一个毫无起伏、冰冷得如同两块生铁互相摩擦的电子音,骤然在这片虚无的黑暗、在他空茫的意识深处响起。
这声音本身就像是一种入侵,一种粗暴的定义。
【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与极端生存环境适配性…正在检索可用系统…绑定中…】
【‘真善美传播系统’(Beta-7型)符合绑定条件…尝试绑定…】
冰冷的电子音流畅地运行着,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
【扫描宿主生命体征…微弱…濒危…】
【扫描宿主精神波动…异常…极度紊乱…契合度计算中…警告!警告!】
那流畅的电子音猛地拔高,变得尖锐、急促,仿佛高速运转的精密引擎突然被灌进了滚烫的砂砾,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噪音!
【发现高浓度未知精神污染源!正在侵入核心协议…污染等级:Keter!重复!污染等级:Keter!】
【核心协议遭受…污染…逻辑冲突…无法解析…尝试启动净化协议…净化协议…失效…】
【尝试重启…重…启…失…败…核心协议…逻辑…底层…遭受…篡改…】
尖锐的警报声和刺耳的摩擦噪音在意识深处疯狂交织、撕扯,持续了令人心悸的数秒钟。
然后,一切杂音如同被掐断的琴弦,骤然陷入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绝对死寂。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滋…滋滋…初始…任…务…模…块…受…干扰…】
一个非男非女、混合着极度冰冷电子质感与某种腐朽木讷气息的怪异声音,取代了之前的警报,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电台,在空旷的废墟中独自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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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修…正…完…成…滋…新…手…任…务…生…成…】
这怪异的声音无视了宿主的濒死状态,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开始自顾自地宣读:
【新手任务发布:滋…‘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任务地点:滋…‘弘文书院’(甲子年·乡试科场)…】
【任务目标:滋…确保至少三名考生…滋…背诵《论语》十则…滋…并通过…滋…科举…乡试…滋…】
【任务时限:三…个时辰…滋…】
【任务失败惩罚:滋…剥夺‘秀才’功名…滋…永不录用…滋…】
一连串混乱、扭曲、夹杂着大量刺耳杂音和意义不明古文词汇的提示,在林逾白空茫的意识里疯狂刷屏。
那“永不录用”的杂音余韵尚未消散,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将他从这片虚无的黑暗深渊中狠狠拽离!
“呕……”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腐气味,如同实体,猛地灌入鼻腔。
是灰尘,厚重的、仿佛积攒了数百年的灰尘,带着泥土的腥气。
是霉菌,在潮湿阴暗中疯狂滋长、腐败的霉味,浓得发腻。
是朽木,被白蚁蛀空、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的、带着甜腥的腐烂气息。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油脂腐败混合着铁锈的、淡淡的腥甜气味,丝丝缕缕,缠绕在更深层,如同渗入骨髓的寒意。
林逾白身体猛地一抽,像一具被电流击中的尸体,从冰冷坚硬的地面弹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干呕声。
胃部痉挛抽搐,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酸涩的胆汁和空气。
他剧烈地咳嗽,咳得眼前金星乱冒,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着粗糙的砂砾。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大脑。
他用力甩了甩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从模糊的黑暗中凝聚起来。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脚下积满厚厚灰尘的青砖地面。
砖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纤细的杂草,透着绝望的生机。
抬起头,视野所及,是一个极其空旷、极其高敞的大厅。
几根粗壮得需数人合抱的朱漆木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上方黑沉沉、望不到顶的屋顶。
柱子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腐朽发黑的木质,如同溃烂的皮肤。
屋顶的梁椽结构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像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骨架,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天幕。
墙壁是灰扑扑的土坯,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同样灰败的底色。
几扇高大的、糊着破碎窗纸的雕花木窗歪歪斜斜地敞开着,外面是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没有一丝星光或月光透入,只有呜咽的风声在破窗间穿梭、碰撞,发出如同无数幽魂低泣般的凄厉回响。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除了他,只有……人。
很多人。
他们或坐或站,散落在空旷大厅的各个角落,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棋子。
有的穿着现代的冲锋衣、沾着泥土的T恤牛仔裤,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眼神涣散地扫视着四周;有的则穿着样式古怪、仿佛从历史剧里走出来的粗布短打或麻衣劲装,眼神警惕而彪悍,肌肉紧绷,像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高度紧绷的敌意和猜忌,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人,如同受惊的野兽,各自占据着一小块布满灰尘的地盘,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林逾白。
林逾白低头看了看自己。
那身湿透、肮脏的病号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扑扑、样式粗陋、浆洗得发硬甚至有些扎皮肤的麻布短褂和长裤,脚上蹬着一双同样破旧、鞋底磨损严重的圆口布鞋。
衣服很旧,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渍的馊味,但意外的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新来的?”
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粗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逾白循声望去。
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蹲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肘部磨得发亮的蓝色工装裤的中年男人。
胡子拉碴,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
他手里捏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草棍,正无聊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他看向林逾白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新人的意味。
林逾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麻木的眼神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就像“疗养中心”里那些被药物和电击抹平了棱角的“老病号”。
他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嗯。
”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不再看那工装男,视线转向更远处。
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冰冷的敌意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发紧,但更深处,一种奇异的、仿佛归巢般的“熟悉感”却悄然滋生。
这地方…这弥漫的腐朽、压抑、如同实质般充满恶意的空气…和他待了不知多久的“疗养中心”某些被严格封锁的、关押“特殊病患”的“观察区”深处,何其相似。
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那些扭曲变形的肢体动作,那些无法理解的呓语…只不过,这里的布景更“复古”,规模更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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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一声烦躁的咆哮猛地炸响,带着浓重的惊恐和虚张声势的怒意,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说话的是个穿着花里胡哨、被雨水和泥泞弄得一塌糊涂的丝绸衬衫的光头胖子。
脖子上挂着的粗大金链子随着他激动的动作晃荡。
他挺着滚圆的肚子,脸上的横肉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老子刚在‘碧波湾’泡着脚,小妹儿按摩还没按完呢!哪个龟孙儿把老子弄这来了?!出来!给老子滚出来!知道老子是谁吗?!”
他的叫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风声在破窗间呜咽,如同嘲讽。
“闭嘴吧,肥佬。
”一个冰冷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