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3/3)
饪书的封面:只有这个是我需要记住的,我只需要保留这个。
第二天早晨,她给殡仪馆工作人员推荐的房屋清理公司打电话,对方派来两个穿蓝色制服的人。
他们像看门人一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谦恭有礼,两人同情地看着她,但没说“节哀顺变”之类的话。
他们以搬家工人的专业效率迅速把瓷娃娃、碗碟和衣服打包进纸箱,用棉衬垫裹住家具,挪到卡车上。
“它们要去哪里呢?”玛丽琳怀抱着烹饪书想,“那些床垫、照片、清空了的书架?”去人死后去的地方,一切都将归向那里,远去,消失,离开你的生活。
晚餐时间之前,他们就清空了房子。
其中一人朝玛丽琳抬抬帽檐,另一个冲她礼貌地点点头。
然后,他们就走出门廊,发动了外面的卡车。
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胳膊下面夹着烹饪书,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东西,但他们清理得很彻底。
拿下了墙上的照片后,她的旧房间简直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她童年时代的唯一印记只剩下图钉留在墙纸上的小洞,除非你知道它们原本在哪里,否则根本找不到。
顺着敞开的窗帘望出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昏暗的窗玻璃和灯光照耀下她那模糊的脸。
她离开时,在起居室逗留了一下,地毯上还有椅子腿压出的小坑,原本是壁炉架的地方只剩下光光的墙面上的一条直线。
她上了高速路,朝着俄亥俄州、朝家中驶去。
那些空房间不停地在她脑海中冒出来。
她心神不安地把这些画面甩到一边,更加用力地踩下油门。
出了夏洛特斯维尔,车窗上出现了雨点。
西弗吉尼亚走到一半,雨下大了,盖住了整个挡风玻璃。
玛丽琳停在路边关掉引擎,雨刷停止了清扫,玻璃上留下两条痕迹。
时间是凌晨一点多,路上没有别的人。
前方没有汽车尾灯,后视镜里也看不到头灯,只有成片的农田在路的一侧绵延。
她关掉自己的车灯,靠在椅背上,这场雨下得真是痛快,她感觉自己好像倾尽全力地哭了一场。
她又想起了那座空房子,那些一生积攒下来的东西,现在恐怕已经进了旧货店或者垃圾场。
她母亲的衣服可能穿在了陌生人身上,戒指套上了陌生人的手指。
只有放在前排座位上的那本烹饪书幸存了下来。
它是唯一值得保留的东西,玛丽琳提醒自己,那座房子里唯一留下母亲印迹的东西。
她如梦如醒,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叫喊:你母亲死了,最终,唯一值得纪念的就是她烹调的食物。
玛丽琳忧心忡忡地想起她自己的人生:一连几个小时准备早饭、晚饭,把午饭放进干净的纸袋。
给面包片抹花生酱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做鸡蛋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单面煎的给詹姆斯,煮熟的给内斯,炒鸡蛋给莉迪亚。
一位好妻子,应该掌握蛋的六种基本烹饪方式。
她难过吗?是的。
她难过。
为鸡蛋难过。
为一切难过。
她打开车门,来到马路上。
车外的噪音震耳欲聋,仿佛有几百万颗弹珠砸在锡皮屋顶上,几百万个广播电台同时发出嘶哑空白的背景音。
她关上车门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了。
她掀起头发,低下头,雨水向下流在皮肤上,传来刺痛的感觉,她斜靠在冷却罩上,展开双臂,让雨滴刺遍全身。
决不,她对自己发誓,我决不能活得像她那样。
她听到脑袋下方传来水滴敲打钢板的声音,仿佛细小的掌声,几百万双手在为她鼓掌。
她张开嘴,让雨水流进嘴里,睁大眼睛,直视着倾盆而下的雨帘。
她脱下上衣、裙子、长袜和鞋,湿漉漉地堆在烹饪书旁边,好似一摊融化的冰淇淋。
雨势变小了,光脚踩着的油门踏板质感坚硬。
她发动车子,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如此赤裸和狼狈,她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赞赏地审视着自己白色内衣映衬下更加苍白闪光的皮肤。
决不,她再次想到,我决不能活得像她那样。
她驱车钻进夜幕,朝着家的方向开去,贴在她脖子后面的头发缓缓地流下了眼泪。
留在家里的詹姆斯任何一种鸡蛋的烹饪方式都不会。
每天早晨,他都给孩子们麦片当早餐,然后发给每人三十美分,让他们中午在学校里自己买饭。
“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内斯玩着他的电视餐盒上的锡纸,每天晚上都会问起。
他母亲出门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又想吃水煮蛋了。
“快回来了。
”詹姆斯回答。
玛丽琳没留下她母亲家的电话号码,而且,反正那个号码很快就要取消。
“随时都会回来的。
我们这个周末干点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