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3)
倒影。
舞蛇希望她能够忘记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但是它们如影随形。
她仍然能够感觉到洁西干燥脆弱的皮肤,还有她轻柔探询的触碰;她甚至还可以听得见她的声音。
她能够感觉到洁西死亡时的痛苦,她既不能阻止也无法减轻它。
她不想再看到或感觉到那种痛苦。
舞蛇将手放入冰冷的水中,泼水到脸上,将脸上的黑沙、汗水,还有泪痕一并洗去。
她静悄悄地领着旋风,沿着池畔经过帐篷与寂静的营地,这些沙漠商队旅人们仍在沉睡。
当她到了葛兰的营地前,她停下脚步,但帐幕没有打开。
舞蛇不想惊动这名老妇人或是她的孙儿。
在池畔的远方,舞蛇可以看见马群的畜栏。
她的虎纹小马松鼠和葛兰的马放在一起,正站着打盹。
它的毛皮黄黑相间,显得精神抖擞,这是一周以来刷洗的成果。
它肥壮饱满,而且不再关心它那只没有钉蹄铁的脚。
舞蛇决定改天把它留给葛兰,但是这个早晨她不想打扰那匹虎纹小马和那位年老的商队旅人。
旋风沿着池畔跟在舞蛇后方,偶尔轻咬她的臀部。
舞蛇挠挠这匹母马的耳后,马辔下的汗水已经干了。
亚瑞宾的族人曾给过她一袋给松鼠吃的饲料,但是葛兰已经在喂食这匹小马了,所以这袋饲料应该还在营地里。
“食物,梳洗身体,还有睡眠,这些就是我们两个所需要的。
”她对那匹马说。
她将营地扎在远离人烟的地方,越过一块突出地面的岩石,那里很少引起商旅们注意。
如果她不在她的毒蛇附近,这个地方对人们和毒蛇比较安全。
舞蛇在倾斜的岩峰处拐了个弯。
每件东西的位置都不一样了。
她离去时,她的铺盖皱成一团,睡在病患家中,其他行李一直都未打开。
现在她的毯子折好了,她其他的衣服叠放在一旁,她的炊具在沙地上排成一列。
她皱眉并走近。
医生向来都被人们尊崇,甚至是敬畏;她甚至没想过请葛兰看顾她的行李和马匹。
有人在她离开时动过她的用具,这种事从来未曾发生过。
然后她看见炊具上有凹痕,金属盘子折成两半,杯子皱巴巴的,汤匙也被人扭弯。
她丢下旋风的缰绳,赶紧跑向被整齐堆放的衣物。
叠好的毯子被人割裂撕毁。
她从那叠衣服里拿起她干净的衬衫,可是已不再干净了。
她的衬衫遭人用水边的泥巴践踏。
这是她最喜爱的一件衬衫,它虽然旧了,但是柔软舒适耐穿;现在却是斑斑污点,破损不堪,背面被割破,袖子被撕成碎布条。
它全毁了。
那袋饲料放在她其他行李之中,洒在沙地上的饲料也被压碎了。
旋风轻咬着那些碎块,舞蛇则站着看着她身旁残破不堪的景象。
她不了解为何会有人在掠夺她的营地之后,还把那些破损的用具整齐地堆放。
她根本不明白有谁会洗劫她的营地,因为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摇摇头。
也许有人认为她收下了许多金银珠宝作为费用。
有些医生确实因为他们的服务而得到丰厚的馈赠,但仍然在沙漠地区受到广泛的尊敬。
就算是没有受到敬畏或者职业保护的人,也不会把贵重物品毫无防备地摆放。
舞蛇破损的衬衫仍在她的手中,她漫步在这个曾是她营地的四周,感觉筋疲力尽,她既空虚又困惑,根本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松鼠的马鞍斜靠在一块岩石上;舞蛇拿起它,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它看起来完好无缺。
然后她看见马鞍上所有的口袋全被割破撕毁,尽管口袋有扣环扣住。
这些口袋装满她所有的地图与记录,还有她尚未结束的一年试炼期的日志。
她的双手伸向每一个角落翻找,就算是一片碎纸也好,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舞蛇用力地将马鞍丢到地上。
她匆忙奔向营地外围,在岩石后面寻找,脚一面不断踩踏着沙地,希望能看见被丢弃的白色页面,或是听到脚下纸张噼啪的响声,但她什么也没找到,什么都不剩下。
她的感觉就像是肉体被玷污了。
她其他所有的财物,包括她的毯子、衣服,尤其是地图,对一个小偷来说可能会有些用处。
但这个日志,除了她以外,对其他人都毫无价值。
“该死!”她愤怒地朝着空气大叫。
那匹母马鼻孔喷着气,惊惶退避,冲入水池。
舞蛇全身颤抖,但她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转身并伸出她的手。
她缓缓步向旋风,轻柔地哄唤,直到那匹马让她拿起缰绳。
舞蛇轻抚它。
“没事了,”她说,“没事,没关系。
”她对着那匹马说话,也对着自己说话。
他们两个都站在清澈沁凉的水里,水深及膝盖。
她拍拍那匹马的肩膀,她的手指梳理着黑色的马鬃。
突然间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倾靠在旋风的颈间,不住地发抖。
听着这匹马强而有力的稳定心跳声与它沉着的呼吸声,舞蛇设法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抬头挺胸,涉水步出池塘。
在岸边,她解开装毒蛇的袋子,卸下马鞍,然后用一块撕裂的毛毯碎布开始替马匹按摩。
她满身污垢,疲惫不堪地工作着。
那个装饰精美的马鞍与马辔上已布满了尘土与汗水,那些可以待会儿再清理。
但舞蛇不愿自己在休息,而旋风却仍汗流浃背,全身脏兮兮的。
“小舞蛇,小大夫,亲爱的小女孩儿”
舞蛇转过身。
葛兰正一跛一跛地走向她,手中握着一根长满树瘤的手杖,手杖支撑着她。
她一个高大黝黑的孙女陪着她走来,但是所有葛兰的孙儿们都清楚,不要试图去帮忙扶持这个罹患关节炎、瘦小老迈的妇人。
葛兰白色的头巾斜斜地覆在她稀疏的头发上。
“亲爱的孩子,我怎能让你经过我家却不进门呢?我想,我会听见她进来的声音。
或者她的小马会闻到她的气味而嘶叫。
”葛兰黝黑且布满皱纹的脸庞流露出了关心的表情,“小舞蛇,我们并不希望你独自一人看到这种情形。
”
“发生了什么事,葛兰?”
“宝莉,”葛兰对她的孙女说,“照顾大夫的马。
”
“好的,葛兰。
”当宝莉拿起缰绳,她轻触舞蛇的手臂,表示安慰之意。
她拿起马鞍,然后领着旋风回到葛兰的营地。
葛兰搀着舞蛇的手肘不是为了寻找支撑点,而是为了搀扶她扶着她到一块岩石边。
她们坐下来,舞蛇又看了一眼她的营地,心中不可置信的感觉远超疲惫。
她看向葛兰。
葛兰叹口气:“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黎明之前。
我们听到嘈杂的声响,还有人声,但不是你的声音。
当我们过来的时候,我们看见一个穿着沙漠长袍的身影。
我们以为他在跳舞,但是当我们靠近,他就跑走了。
他在沙地上打破了他的灯笼,所以我们找不到他。
然后我们发现你的营地……”葛兰耸耸肩,“我们尽可能捡拾我们所能找到的东西,但每件东西都残缺不堪。
”
舞蛇默默环视四周,还是不明白为何有人想要掠夺她的营地。
“天亮前的风将所有的足迹都吹散了,”葛兰说,“那个人一定是来自沙漠,但他并非漠地民族。
我们不偷窃也不做破坏的事。
”
“葛兰,我知道。
”
“你跟我来,吃顿早餐,睡个觉,忘记这件疯狂的事。
我们所有人都要小心那些疯子。
”她因工作变得粗糙的小手,牵起舞蛇满是疤痕的手。
“但是你不该单独一人到这里来,不应该。
小舞蛇,我早该看见你。
”
“没关系的,葛兰。
”
“我来帮你把东西搬到我的帐篷里。
你不会希望继续待在这里。
”
“没留下什么东西好搬的。
”舞蛇站在葛兰身边,看着这一团的凌乱。
这位老妇人温柔地拍拍她的手。
“他破坏了所有的东西,葛兰。
假如他把它们全拿走了,我还能理解。
”
“亲爱的,没人可以理解疯子的行为。
他们向来没有任何理由。
”
一件真正疯狂的行为竟会造成如此彻底的破坏,那正是舞蛇为何无法置信的原因。
这个事件的破坏手法是这样奇怪、刻意而且理智,与其说是疯狂的结果,更像是出自于愤怒。
她再度颤抖。
“跟我来,”葛兰说,“疯子会出现也会消失。
他们就像沙地上的苍蝇一样,有的夏天,只要你一转身,你就听得见它们在嗡嗡叫,隔一年又全不见踪影。
”
“我想你是对的。
”
“不会错的,”葛兰说,“我知道这些事情。
他不会再回到这里,他会到别处去,但是很快地大家都会知道我们在找他。
一旦我们找到他,我们就会送他到疗养师那里去,也许他们会使他好转。
”
舞蛇疲倦地点点头:“但愿如此。
”
舞蛇将松鼠的马鞍抛至肩上,然后拾起毒蛇袋。
狂沙在里头滑动了一下,袋子的把手微微震动。
她跟着葛兰回到这位老妇人的营地里,疲倦使她无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事,她感激地听着葛兰同情的安慰话语。
先是失去青草,再后来是洁西的死,现在又发生了这件事。
舞蛇很希望自己是个迷信的人,这样她才能相信自己也许受到了诅咒。
迷信诅咒这种事的人,同样也相信可以使诅咒消失的方法。
舞蛇现在不知道该思考什么或是该相信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她人生中接二连三的不幸。
“为什么他只偷走我的日志?”她突然说,“为什么偷走我的地图和日志?”
“地图!”葛兰说,“那个疯子偷走了地图?我以为是你带走了地图。
那样的话,这件事才像是疯子会做的事。
”
“我想一定是这样。
”舞蛇仍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地图!”葛兰又说了一声。
那一瞬间葛兰似乎接管了舞蛇的愤恨不平。
但这位老妇人口气中的惊讶让舞蛇有些困惑。
舞蛇用力扯了一下自己的长袍,拾荒人因为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倏地退缩。
舞蛇看清楚是谁之后才松开了手:一个捡拾破铜烂铁、木块、布料、皮革、其他营地的丢弃物品,然后将它们再次利用的拾荒人。
这个拾荒者穿着一件由五颜六色的破布拼凑缝制成的衣服,图案呈几何花样。
“大夫,你愿意让我们拿这些东西吗?对你没什么用”
“奥欧,走开!”葛兰吼了一声,“不要现在来烦大夫,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
这名拾荒者低头看着地面,但没有退缩。
“这些东西她无法再继续使用,但是我们可以。
让我们清掉它们吧。
”
“现在不适合要求这个。
”
“没关系,葛兰。
”舞蛇开口告诉拾荒者拿走所有的东西。
也许他们可以使用破裂的毛毯和坏掉的汤瓢,但她不行。
她甚至不想再看见它们,不愿再想起发生的事。
但拾荒人的要求把舞蛇从困惑不解的情绪中拉回现实世界,她回想起她初次与葛兰交谈时,她说了一件关于奥欧族人的事。
“奥欧,我帮其他人注射疫苗的时候,你也愿意让我帮你注射疫苗吗?”
这名拾荒者满脸不信任:“恐怖、毒药、魔术、女巫不,我们不需要。
”
“与那些无关。
你甚至不会看见毒蛇。
”
“不,我们不需要。
”
“那么我要把那些垃圾丢到绿洲中央的湖水里。
”
“浪费!”拾荒人大叫,“不行!污染湖水?你污辱我的职业,你也污辱了你自己。
”
“当你不愿让我保护你,使你免受疾病的侵害,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浪费,浪费生命,没有必要的死亡。
”
拾荒人的眼睛从浓密的眉毛下方瞧着她:“没有毒药,也没有魔术?”
“没有。
”
“如果你喜欢,你可以最后才来。
”葛兰说,“你会看到我没有死。
”
“没有毛骨悚然的事?”
舞蛇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
”
“然后你就会给我们那些东西?”这名拾荒者指指舞蛇毁坏的营地。
“没错,在注射完之后。
”
“以后就不会再生病了?”
“机会很小。
我没办法让全部的疾病消失不见。
但是不会再有包虫、猩红热,或是破伤风”
“破伤风!你可以治疗这种疾病?”
“对。
虽然不是永远,但至少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再感染。
”
“到时候我们会来。
”这名拾荒人说,然后转身离开。
在葛兰的营地里,宝莉正轻快地按摩那匹母马,母马正从一捆粮草里拉出干草。
宝莉有一双舞蛇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手,手掌很大,手指修长强健却非常灵巧,一点也没有因为粗重工作而变得粗糙。
虽然她很高大,照理说依照身材比例,手看起来仍会显得太大,但一点也没有。
她的双手优雅,动作极富表情。
除了祖母与孙女,以及所有舞蛇曾见过的宝莉的表兄弟姐妹之间共同分享的温馨气氛外,她与葛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舞蛇之前并没有在葛兰的营地待很久,她不知道究竟她有几名孙儿,也不知道那个坐在附近,正在擦亮松鼠马鞍的小女孩的名字。
“松鼠还好吗?”舞蛇问。
“它健康又快乐,孩子。
你可以到那树下看它。
它已经懒到不想奔跑了。
但是它又恢复了健康。
至于你呢,你现在需要一张床休息。
”
舞蛇看着她的虎纹小马,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