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活着总要升级打怪(2/3)
就好比那8000到11万,是个质的飞跃。
一通辗转,接头地点来回变化,我们前期布控就全白搭了,只能靠临场发挥,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儿阴影——上回临场发挥就搞砸了。
最后约定的地点在北京市肿瘤医院。
医院门口有一个公共汽车站,在那儿交易。
可谓十分狡猾。
公交站四周空空荡荡没死角四通八达,医院又属于人流大的场所,逃跑绝佳地点啊。
这个绑匪,肯定是有经验的,从犯案方法到逻辑之缜密,不像小毛贼之流,八成有前科,一准儿在里面“深造”过。
我们知道了接头地点,先行出发坐着公共汽车到这站下车,下来之后发现周围没人。
有一个因素是绑匪提前料想不到的,下雪了,鹅毛大雪。
是在我们跟他一通辗转的过程中下起来的。
肿瘤医院里边有两棵雪松,雪松后面有个人影突然晃了一下,就一人影,从大门口到里边医院三四百米的距离吧,我们感觉有点像。
我和另外一个侦查员眼神交流了一下就过去了,装作是看病的,不经意地在观察他,这孙子鬼鬼崇崇老往车站看。
可是我们不敢抓,如果不是,那就前功尽弃了。
另一队跟事主在一起的人马等我们消息,我们用IC卡打传呼,电话回过来把情况一汇报,他们跟事主确认,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事主被掩护着从旁一看,说认识,他以前在我们家干过活,后来辞职了。
这样,我们直接就把他给抓了。
抓了之后回到队里审,当时俩记者也扛着摄像机跟过去了。
在审讯的过程中,他不认账,死活不认。
我们在交锋的过程当中,将近有三个小时,通过讯问任何线索都没有。
急,真急,但在摄像机面前,咱们得文明点儿,脏字儿都不能带。
可有时候,文明它真不解决问题。
好家伙,这位还有点儿当明星那架势,在镜头前面趾高气昂,瞧我们干瞪眼喜不自禁,很有些表现型人格那个劲儿。
好家伙,这简直推波助澜了。
这不行啊。
拖一分钟孩子都可能面临危险。
那时候也没联网这样的概念,光是调查这个人就需要很长时间。
跟他讲了你现在承认把什么都交代了孩子给救出来,对你量刑也有好处,不听。
跟他讲了你肯定是有案底,你再酿成大祸就不是小事儿了,搞不好要掉脑袋,不听。
软的全白费了,那只能上硬的。
他咬死不承认,不承认孩子的行踪就不知道,你说这大冷天孩子不知道给圈哪儿了谁能干啊?我们不干,人家受害人家属更不干。
计划生育,一家就一个孩子,都得继承王位是不是?
后来我们真烦了,对那俩记者说,你们出去吧,别录了。
他俩还挺没眼色。
不是我说,好么些搞媒体工作的人,真不是什么好人。
为了追逐焦点,追逐由焦点带来的利益,人性都缺失了。
好人的定义不是说你不杀人放火你就是好人,好人是个挺深奥的词儿,换句话说,你先有点儿人味儿,再谈好坏也来得及。
一屋子人急成什么样儿了,外面抱头痛哭的父母招你惹你了?让你出去也不是因为别的,你们扛着设备跟这儿,绑匪跟打了鸡血似的,你们就是影响我们办案了啊!不理解,真就不理解,问我们是不是要刑讯逼供。
我一听就来气了,老百姓有误解是他们不了解我们工作,再加上我们在哲学上的名词“国家暴力机关”也听着不怎么对味,你们就别推波助澜了啊!糟心!
最后还是队长帮我们解决了这俩记者,可宝贵的时间就这么被白白耽误了。
门一关,我们就开始用我们的手段进行讯问,这哥们儿明白了,大势已去。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说是经验也好套路也行,我们师父带徒弟,一代代人,就是知道怎么对付这些犯罪分子。
不是打,不是骂,是气势,这气势里,会有点儿威胁成分,会有让犯罪分子不舒服的技巧,但存在即合理,它是这么多人总结出来的。
后来通过我们的工作,他终于承认是他干的了。
那么,这孩子在哪儿呢?在洼里的一个水沟里。
赶紧找。
我们开着车就奔那儿去了。
洼里在朝阳区,我们是一路亮着警灯开过去的。
到地儿,让绑匪指认,他说就在这个水沟里边。
这水沟没水,有一个管子在这个地方。
当时一说在里边,我就爬进去了,队友吼着说注意安全,咔咔我就进去了,一摸,这肯定是人了,往上一拽,身体冰凉。
这个绑匪也傻了,我们问了他是不是先把孩子弄死了放的那儿,他说没有,绝对没有。
结果现在孩子拉上来,死了。
小孩儿才6岁。
那么一点点儿大。
晚了三个小时。
尸检得出的结论是,孩子死了三个小时。
搁这管子里活活给冻死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案子,没有摄像机架着的话,第一时间把绑匪抓到,抓到之后往死了问,可能这孩子不会死。
我们去晚了三个小时,一条生命就这么离开了。
警察的工作分分秒秒都特别重要,但重要也并不意味着不会被打扰。
我们从警就是为了抓坏人,但因为你的工作失误导致这孩子没了,那种痛苦就形容不出来。
憋屈是一方面,自责是一方面,另外更深层次的东西,许多年过后经历了许多案件,最后我总结出来是:有时你必须要承认,你就是会无能为力。
因为这个世界不以任何人为轴心旋转。
时间、空间,甚至量子物理上的几维论、事物之间的必然联系等等,都会阻碍你当下所能做到的。
事后,我们对这个犯罪嫌疑人进行调查,他确实有前科,盗窃。
犯案时离他放出来还不到一年。
他出狱后在老家寻不到活计,地儿小,没人愿意给他营生,他就北上来首都打工。
大城市机会多啊。
在受害人家属那儿是他的第三份工作,也没干长,嫌苦嫌累,库里还丢了货,少了一箱,老板跟每个伙计都问了,别人不当回事儿,他有前科他往心里去了,就觉得老板怀疑他,走得特别不愉快。
走时候那点儿工资本就不多,他又酗酒,马上手里就没钱花了,没钱花越想这老板越生气,狱里又交流过好么些“经验”,这就恶向胆边生了。
他自己说是报复,我看未见得,要说报复你这赎金怎么拿这么谨慎呢?还是恶向胆边生。
他保证确实没想弄死孩子,就是给孩子藏那儿,拿了钱就放人。
这也是假话。
给孩子搁那么一地儿又是大冬天,这么长时间又下雪,要怕出人命早转移了。
再说了,孩子见过他,这他能轻易放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坚持他没想杀人。
这话也不用跟我们说了,到时候跟法官说吧。
家属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妈的几次哭晕过去,当爹的久久沉默不语。
那箱货丢了吗?其实没有,是发货方写错了单子,收货时候又没仔细查验,后来他核对出来了。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件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让儿子眼睁睁没了。
孩子死了,我们都很失落,但前面还有个至今失踪的案件,我们燃起了更大的决心追查。
仿佛想把洼里这小孩儿的运气全都给到那小孩儿身上似的。
虽然知道错过黄金72小时越久生存概率越低,但我们就是固执地认为孩子没死,这个孩子就是活着,成天幻想绑匪把孩子寄存在一个地方了,还会往家里再打电话继续要钱,8000够干啥啊,你都逍遥法外了,你手里还有个孩子,你得多要点儿。
我们还在小孩家里放着人,24小时等电话。
夫妻俩受我们感染,打了鸡血似的等孩子的音信,看我们这么充满干劲儿,他们也振作起来全程配合。
每天每天我们互相说,有希望,肯定有希望。
从希望到绝望。
那感觉真是糟透了。
就这样陆陆续续,我们疯魔了一个多月。
2月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苍天有眼,所里给我们挂了个电话,说他们那儿跑来一个半大孩子,言语错乱,大喊大叫,说他让坏警察绑架了,又哭又闹,情绪失控。
我们就赶过去了,所里也辗转联系上了那孩子的父母,他们也正往这儿来,说是接到绑匪电话让给钱。
要多少呢?1万。
当时俩人正在往亲戚家赶呢,这点儿银行它不开门啊。
万儿八千。
我们觉得有戏了。
你瞧这金额,很说明问题。
孩子情绪低落,明显是闹累了。
我面相凶,我们另外一探员徐涛面善,就让他去跟孩子问情况。
这13岁的小孩有描述能力了。
绑架人什么样?穿一身绿军装。
多大啊?一个叔叔。
比你爸大比你爸小?小。
哦,那年龄大概不到30岁。
在哪儿被绑的?去游戏厅玩游戏的时候,他跟我说小孩儿不允许来游戏厅,就把我带走了,给我带到一个地方打我,之后把我绑起来,问完我家电话,给我搁井里了。
13岁小孩这么叙述的,我们锁定这应该就是嫌疑人,绑齐威那孩子的嫌疑人。
这个13岁的小孩儿是自己跑出来的,毕竟是有行为能力了,挣脱了绳子撕下胶布就踩着往外拱,顶那个井盖。
那人打了他他就知道不对了,打他让他说家里电话,肯定是绑架啊,所以他跑出来就直奔派出所了。
但孩子的描述能力还是有限,他描述那人长得浓眉大眼,其他的他描述不上来。
大概什么样,尖脸吗?圆脸吗?有眉毛?画像师都来了,画不出来。
其他同志也往他说的现场去了,采集了井里的物证、痕迹。
齐威的儿子9岁,我联系齐威问孩子是不是喜欢玩儿游戏,他说是,喜欢去游戏厅打射击游戏。
得,那这就对了。
嫌疑人物色目标的地儿,就是游戏厅。
我说您当时怎么没给我们提供这个情况,我们还问过孩子下学以后是不是都直接回家。
他说孩子以前爱去,导致学习成绩下滑,就不叫去了,事发前一个月就不叫去了。
敢情是偷着去的。
本来就做贼心虚,这时候再来一个穿绿军装的叫他跟着走,那时候什么人穿绿军装?士兵、保安或者警察,那孩子被叫走能不去吗?实际上,绿色警察制服在案发头一年开始就陆续退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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