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3/3)
相当尴尬地画了一个圆弧,最后悻悻地垂到了身侧。
“咳,不碍事。
走,咱边走边说。
”我拿出要赢取奥斯卡金像奖的架势,佯装轻松地把卷宗拎在手上,思来想去,还是先还回去更佳。
“李昱刚摸着那伙儿人的动态了。
”
“你先走,办公室等我,我把卷宗还回去。
”
夏新亮迟疑了一下,说了声好。
他明显怀疑我了,这小子相当警觉,而我的表演大约也不是奥斯卡而是金酸莓。
我飞速地把卷宗拿手机拍了下来,而后整理归档。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希望他的好奇心能止步于此。
出门的时候,我看了眼入口处的监控,心说幸好就这么一个探头,它只能拍到有谁进出。
我负责侦办旧案,常常进出档案室是非常正常的。
出去我没直接回办公室,而是先去了文君那儿。
我跟她调了个记录,惊讶地发现,早在2007年的时候,宫立国就调过这份卷宗。
文君看着我,我也看着文君,一个眼神交汇,她就抓到了重点。
我调档这事,她绝不会留下记录。
“大悦城啊。
”她说。
“等我消息。
”
大悦城,竟成了我俩的暗号。
我这脑袋跟开了锅似的,但眼下必须要让它平复,还有工作等着我去做呢。
到办公室,人齐刷刷全在。
李昱刚跟我打了声招呼说:“师父,宽宽心。
高队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太背。
我这才发现自己拧着个眉头,慌忙舒解开。
“从前您教导我们说要切记目标危险性,我那会儿还不以为然,“他说着吐了吐舌头,“现在看来,这危险真就是时时刻刻在身边。
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
“猫走不走直线,取决于耗子。
同理,会不会摊上事,往往也不取决于我们而取决于犯罪嫌疑人哪,”夏新亮说,“我觉得高队是真的背,该做的防护也做了,还有专人负责看守,可谁能拦住要死的鬼?越尽力还越悲催,这人还跟着摔下去了,简直是雪上加霜。
”
我当初给他们讲这个,主要是说抓捕工作要如何部署,又有怎样的风险性,包括面对暴力抗法要如何处理,都是基本知识。
在行动前,一定要根据案件性质、犯罪嫌疑人的性格特征、交往关系、作案手段、现实表现等,对他的危险程度作出评估。
抓捕目标危险性评估如果不准确,那风控就根本谈不上了。
然而在实际工作中,我们又往往因为时间紧、任务重、人手不足等因素,仓促上阵,这就导致行动时会产生很多后顾之忧,而行动时优柔寡断、动作缓慢,一旦遇到极度的暴力反抗,我们会措手不及甚至会对自身构成生命威胁。
这还仅仅是抓捕时的风控。
还没完,一个又一个案件都在向我们表明,嘟怕是你成功抓捕了嫌疑人,风控还得做,更难做但更得做,他一个畏罪自杀,比你抓捕时候出了事还严重!
“你这样想就太悲观了,”我指正夏新亮,“你把这件事倒带回去,高博还是会严加看守,因为这就是规矩、这就是规定。
至于结局…..”
“听天由命。
”
王勤这个话茬儿接的,我想拍死他。
“是防不胜防!是赶上就要有心胸去承担!不是你的责任,但你赶上,你不能逃避也不能推诿!瞧瞧人家高博!你说你,一个下沉的老同志,能不能给孩子们带个好头儿?”
“队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官僚那一套假大空了?”
“最近这是咋的啦,都吃枪药了?一个个轮番怼我,这队伍还能不能带了?”
“我们这是担心您!”李昱刚开了听可乐往我手里塞,“您看您,多憔悴!老哥们儿们连番出事。
再说了,我真是发自肺腑吹捧您,您骂人不带捎上我的。
”
“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儿干工作、别出岔子,就是对为师最大的恩赐!别让我师门不幸!”噗,夏新亮乐了,跟若所有人都乐了起来。
我也调整了一下情绪,以便尽快投入到眼下的案情中去。
“说说吧,怎么一个进展?小能手,发言。
”
李昱刚接收到信号,立马拿出了工作状态:“这个有组织的色情视频贩卖活动,它主要是在外网上进行。
他们有一个工作室,叫红马。
您也看过视频,它开头不都有个logo吗?就跑过去一匹红马。
我查了一下它的发展历程,起先就是很草台班子的那种小打小闹,拍摄手法也根本不专业,但是后来它有了拥趸,成了规模,包括有了切实的利益收入,就开始专业化、规模化了。
主打还是“野生',但这个“野生'有了作秀的意味,它背后是有专业的团队去运作的。
”
“嗯。
得将之一网打尽。
好操作吗?”
“不乐观。
这些人大多通过互联网集结,好些彼此未曾谋面。
你譬如说后期人员,藏得很深。
它不是那种一提溜能上来一串的结构。
”
“证据好不好固定?”
“看怎么说了,倒也不是太难。
”
“那这个歪姐的情况,咱们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非常隐蔽,始终处于一个隐身状态,他这个警惕性我相当佩服。
”
见我眉头深锁,李昱刚话锋一转:“但还是有好消息的,当然这个好消息还伴随有一个坏消息。
您想先听哪个?”
亏他还有心思跟我这儿兜圈子。
“你就按着顺序说,别抖包袱了。
”“我应该是接近了刘戈。
”
“哦?”
“他还真在从事冰毒的倒买倒卖。
您都想不到,他借助多人视频,在网络上组织一帮人开冰毒party!绝不绝?”
我惊了:“这什么情况?”
“我也惊着了。
咱打毒力度这么大,而且对于群居群宿这种问题一经举报就大举进攻,刘戈吃过这个亏啊,他就改用网络视频平台了,多人视频那种,大家一起连线,一起嗨,这不就避免了真实的群体行为吗?但是体感一样好啊。
这小子,歪门邪道是真能琢磨!我已经请平台协助,锁定了几个IP,只要他们再登录,就跟上去咬住。
””
“那坏消息是什么?”我机警地问。
“俩方向。
一个是他们这个聚会没有固定频率,但这个还好办,我有的是耐心。
另一个嘛……”李昱刚沉吟了一下说,“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判断,我觉得刘戈跟歪姐混合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从类别也好,从什么也好,他俩的犯罪活动没有交集。
”
“那就分别端!
我很少听夏新亮说话这么冲。
在我们研讨案情期间,何杰给我来了个电话,我就被他们叫走了。
对于夏克明的总攻,以我方大获全胜而告终。
从他被绑架一事入手,王鹏率先被击溃,紧跟着就是豆克简的孤立无援。
直克简滥赌、王鹏花钱大手大脚,这些年夏克明又把自己洗白得很好,不太用得上他们了,给的钱也就少了许多,这俩人缺钱花,就凑一块嘀咕。
但他俩智商不够,光靠他俩办不成事,还能找谁呢?龙美玲作为最适合的人选被他们锁定了—她曾经找夏克明融资来着,夏克明没帮,她也缺钱,就这么着,三人里应外合,打了夏克明迎头一棒。
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龙美玲敢去赴约,因为在她心里,夏克简跟王鹏同她在一条船上。
且,在计划实施之前,夏克简还给龙美玲吃过定心丸—“你放心,哪怕就是我哥想到了,有我扛呢,我们俩关系有多铁,你比谁都清楚。
”
龙美玲就这么钻进了套儿里。
等于说她一方面急于弄钱,她那艘“破船”再起航需要更多燃料嘛,她就轻信了夏克简;另一方面,龙美玲自信于自己对夏克明的了解,首先这钱对夏克明来说九牛一毛,另外,她与夏克明相识多年,俩人有一定感情基础不说,他能建立起他的商业帝国,这里面她没少出力,她想着:你出点血怎么了?我又不真伤害你,你猜到了也不能拿我怎么着。
至于刘俊有没有参与绑架、怎么参与的,夏克简与王鹏都不知晓,唯一知道的龙美玲也已驾鹤西去,这就是永远的谜题了。
在本案中,他的身份只剩下一个单纯的“被害人”。
但以我们对刘俊的了解,包括去找他询问赵红霞的情况时他的极速逃亡,我们推断他是参与进了绑架的,但这个我们没找到任何直接证据。
还要不要再找,大家的态度也不一致,还要再商榷。
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个聪明至极又自负的女人,大约做梦也想不到她会被夏克简这个愣头青算计。
夏克简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与亲哥哥夏克明的矛盾,还不仅在于钱。
用他的话说,早期绝对是他帮着哥哥打下的江山,可是夏克明摇身一变成了“贵胄”,从前那一套就不好使了,又是建立财务制度,又是成立董事会,夏克简哪儿懂这些个啊,他还觉若公司就是兄弟俩的天下,运营是什么?不就为了挣钱嘛,挣不着大不了再去“抢”。
抱着这么一个思想,他自然成了集团里面的害群之马,再加上又出了他侵吞公款那档子事,他就被扫地出门了。
钱是照样给,但是公司的事不再让他插手了,运营情况、收益,夏克简都不再掌握。
无所事事之中,夏克简染上了赌瘾,包机奔澳门那是一趟又一趟,却输得光屁股。
夏克明一开始还管,后来干脆不管了,还叫杨峰看若他,不许他出去赌,钱也不那么大方地给了,总说手上没有现金流,吃喝拉撒管,零花钱也不缺,但是大钱没有。
随之而来的就是兄弟之间的关系剑拨弩张—夏克简想要钱,夏克明不给,夏克简的赌瘾又很强,澳门去不了了就混迹于地下赌场,为此两兄弟没少干架。
尤其杨峰的介入让夏克简觉得特别挫败,就觉得自己的位置被人取代了:噢,我让我哥踢出门外,你倒是跟在他旁边儿替他办事。
你算制根葱?杨峰瞧不上夏克简与王鹏,夏克简跟王鹏也讨厌这个“红人”一说白了你就是个屠夫,你凭啥上厅堂?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貌合神离都算不上,互相憎恨。
在这个当口,龙美玲去找夏克明也碰了一鼻子灰,同样走投无路的俩人开始“通气”了,这才有了后来的合伙儿绑架。
而实际上,在绑架这件事上,豆克简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重新被哥哥“器重”。
他这算盘珠子扒拉得很精明,事发后夏克明确实一直跟他嘀咕这事,兄弟俩又好似回到了从前。
这也就注定了夏克简打一开始就惦记除掉龙美玲,所以才有了他们上去就给龙美玲干了的一幕。
夏克明还真没怀疑他,觉得还是弟弟能给自己出火。
事后夏克简还给夏克明“支招”,演得可真着了—咱得去龙美玲那儿看看,别回头她手上有什么对咱不利的证据,你看这女的绑架你干得多笃定。
于是夏克简又“表现”了一回,指使王鹏去善后,也因此,才有了王鹏出入龙美玲的离所、办公室。
路线他肯定清楚啊,因为信息都是夏氏兄弟提供的。
可王鹏虽然奉的是夏克明的旨意,却是夏克简的门徒,龙美玲的硬盘上还真有“东西”,不是危及夏克明的,是就绑架勒索一事她写的计划书!王鹏一看吓坏了,直接就给销毁了。
他为啥拆硬盘?删除了都怕不保险,必须物理毁灭!事后俩人还想着,龙美玲那么聪明缜密一人,为什么没有在绑架之后删除这份计划书?这是想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同归于尽啊!真够阴的,狠人遇上了狠人。
这捉对厮杀里,夏克简也就是险胜。
到这会儿王鹏还在状况外,还感叹龙美玲阴险,何杰寻思他还真是霏命大活到这会儿的—你就没意识到夏克简下一步要干的就是你了吗?知道秘密的龙美玲被干掉了,那同样掌握这个秘密的你,凭啥活下去?
自此,大厦倾颓。
就这么一个破地基,不倒都不可能。
这审讯真精彩。
掌握了夏克简跟王鹏的证词,再加上杨峰一开始的交代,夏克明一下被击垮了。
他这等于是众叛亲离啊。
人就疯狂了,大律师都没能劝住他保持理智。
这期间王鹏还交代了另外两起凶杀案,一个是最早跟夏克明搞走私的那个叫王立的男人,也是给碎了,就是朝阳区发现的那一截左小臂的主人。
另一个是早期给夏克明提供过帮助的、税务局的叫张毅的男人,这个碎了半拉,碎不动了,埋在了玉皇山脚下。
等于说前后加起来,历时十六年,九个受害人,全都是金钱纠纷。
夏克明真是妥妥的“合伙人”杀手。
我被叫过来也不为别的,证据固定上难度太大。
一个是时间跨度长,一个是受害人都被碎尸、抛尸,我们得找见尸体啊!没尸体这案子怎么判?
人手严重不足,我被收编了。
那就干吧。
但这个干,说来容易,真办起来难度贼大,风吹日晒守现场不说,不仅要找,还得动用一切手段去挖。
更糟糕的是,手里的线索也就是个大概其,太久了,在嫌疑人的记忆中根本就是模糊的。
我负责的是张毅,埋尸地倒是很确定—玉皇山脚下,但山脚下算什么范围啊?
我把王鹏押解到现场,他跟我支支吾吾,倒不是还想隐瞒,是真蒙了,反复念叨:“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看看这儿,像也不像;看者那儿,不像也像。
要说这儿就是个荒郊野岭吧,那也还罢了,就指哪儿打哪儿往死里挖呗!但不是,它地处延庆区大榆树镇,山上有玉皇庙遗址,山下有百亩牡丹园。
我们倒是能绕开登山步道,它总归有人上下,真不适合埋人。
这点王鹏也非常肯定,说埋的地方没什么行步道,就是人迹罕至才埋的,杂草丛生,连被人踩出来的小野路都没有。
但那个百亩牡丹园是后弄的,镇上也想开发旅游,往这方面投入了,但至今也没搞起来。
我问王鹏这个地方能不能排除?他含糊着不确定。
这就麻烦了,你总不能把人牡丹园全给铲了吧?这不是找老百姓跟你干仗吗?那牡丹园也是一望无际,你说拿仪器全给走一遍行不行?可以。
就是得干半年,根本不现实!
我是实在搞不定了,又不想身为我师父头号大弟子带头去叫苦,就打了个电话把夏新亮给叫来了。
他比我有耐心。
果不其然,夏新亮就跟王鹏聊,一点一点帮他回忆。
术业有专攻,他一个搞心理学研究出身的,办法还挺多,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就真叫王鹏隐约有点方向了!
他记起了三棵树,不是并排的,那三棵树形态诡异,被落山风吹得形态诡异,诡异不说,从某个角度看,像是被它们仨给环抱了。
他把这事想起来了,说因为当时是夜里,又是头一回杀人,害怕了一下。
我们干脆就陪着他等入夜,让他能再次找找感觉。
在此期间,我发现夏新亮情商是真的高,或者说业务能力是真强,通过给王鹏递个水、拿个盒饭,唠唠家常的,他是百分之一百取得了这悍匪的信任。
山里的夜来得早也来得深,我们五六个人押解着王鹏就打了一只电筒,夏新亮就让打一只电筒,说这样便于还原当时的情况。
山路不好走,我们尽量团结,深一脚浅一脚,山里温度还低,且这一走还漫无目的,真让人焦躁。
走了两个多钟头,夏新亮忽而停住了脚步:“你看这儿,这儿有没有感觉?”
王鹏四下踅摸的同时,我们也踅摸,嘿,你还别说,就我们站的这块儿,还真有点王鹏形容出来的那个意思。
他叫唤上了:“像!真像!”
彼时已接近深夜11点,安全起见,我决定拉好警戒线,做好沿途路标先行返回,明天天亮再联合大部队发起探索与挖掘工作。
到路上信号强的地方,我给驻扎的大部队打了电话,能跟车上凑合的就跟车上凑合,凑合不下的往下开,去找民宿先休息,明早6点全员集合。
考虑到转移王鹏会比较麻烦,我就让他在囚车里直接睡。
他提出松开脚镇,我说:“你少做梦,能睡睡,不能就眯着!”他向夏新亮投去寻求帮助的目光,夏新亮是这么跟他说的:“我建议就别了,你说我们给你松开脚镣,那就得固定你手铐,你说哪个难受?不如你就戴着,好歹能躺一躺。
”
王鹏一想,也对,就要了点儿水喝,被拉着去小解了一下,回囚车里躺下了。
他能睡,我不能,我必须要注意做好防范工作,夏新亮提出陪同,我就让其他三个协助的民警去休息了。
我俩之前怎么说也怼了一架,和好是和好了,但其实没为此交流过。
守夜,不说话,也难熬,我就想趁这机会聊聊。
不承想这一聊,还聊出焦虑来了。
夏新亮很焦虑,我还从没见他这么怀疑过自己,是我那个切入点的“锅”。
我说:“你帮助王鹏回忆的时候真厉害,就像催眠似的!也像把他的记忆拷贝了出来,直接搁幻灯片播放。
”
他说:“这是一种记忆梳理的手法,只要他在思想上不跟你对抗,能接受你的指引,就会特别有效。
其实不是什么太高深的学问,是我们的基本课程。
这可比您讯问嫌疑人容易多了,您要感兴趣,我回头教您。
”
我说:“我也许能学会,但不见得有这个耐心、同理心。
”就是这句把雷给点了。
夏新亮看向我说:“我觉得我丢失了同理心。
”
还是咚咚锵自杀那事。
夏新亮觉得自己为了搞调查研究,去带着目的接近他,并且唆使他回忆起原本已经给他造成了严重伤害的过往,这就等于是揭开了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对咚咚锵造成了二次伤害。
他告诉夏新亮细枝未节,就是在脑内重演那出悲剧。
我安慰他说:“你不能这么想啊,咱干刑警,搞的就是破案工作,你如果不掌握犯罪细节、犯罪情况,你谈何破案?”
他回:“那就可以肆意伤害受害人了吗?就可以两次、三次地再将他打回噩梦里了吗?”
我竟无言以对。
在我的头脑飞速运转,组织语言、排布逻辑,极力想要说服他的同时,他又对我说:“师父,我觉得我变了。
不仅急功近利,还特别没有耐性。
我长期去面对那些重刑犯,去研究他们的成因、动机,去跟他们做交流,听他们吹嘘经历、诋毁受害人,进入他们的幻想世界……这些交流不仅停留在录音里,它也会侵蚀我的头脑。
我这么说您能懂吗?”
不等我做出回答,他继续开口道:“就比如今天,其实不是我让王鹏顺着我的思路走,跟着我的指引去拿出咱们想要的;而是我钻进了他的脑袋里,试着进入他的思维模式,用他的方式去思考、分析。
结果也许是一样的,他拿出咱的目标范围。
但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
我不想在那个时刻变成他。
”
我才懂得了他之所以会说出那句“我最佩服您的就是这一点。
天天凝望地狱,却还是心向光明”的原因。
作为一个过来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曾迷惘过,何尝不曾崩溃过,何尝不曾质疑过自身?干这个行当,有一个算一个,或多或少都会有心理问题,一方面压力极大,一方面又跟深渊彼此凝望。
我想了想,对夏新亮说:“这就像没有护栏的湖滨,总会有指示牌告诉你,请勿靠近。
你走在水边,你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它像面镜子,它又不是一面镜子,你看着看着就晕乎了,你晕乎了就很容易一头栽进去。
那怎么办?你看都看了,一定要及时止步,不要一直去看它,去看看周围的山、周围的树。
你要扭转注意力。
同理,干刑警也是一样,别老是带着职业习惯去分析人、去看待事物,你要懂得抽身而出,把自己还原成一个普通人。
”
夏新亮苦笑:“但是那湖里,真有一个自己要把你拽下去啊,像是要取代你。
”
“对,我承认。
所以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吧,我屡试不爽。
必要时刻,要把良知暂时给典当出去。
然后你办完事了吧,你再去给它赎回来。
这个意思就是,给自己安个开关。
你不要把工作和生活混淆,虽然咱工作起来三不五时没日没夜,虽然咱隔一阵就会被某个案件禁锢,但是你有除此之外的生活,这就是你跟罪犯最大的不同之处。
你一定要看到,他们的生活建立在暴力犯罪之上,你的生活,可不是建立在你的工作之上。
”
夏新亮认真地看向我,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的生活要是建立在工作之上,那我真得给你换个工作了,我得把你还给象牙塔。
你不如教书育人,不如把这种直击心灵的工作交给更强大的人。
”
他虽然在跟我点头,可我还是不太放心。
但这时我也真不便再跟他多说什么,我得让孩子去消化消化。
再说了,我也就是有这点儿不值钱的经验,我不是专业人士,本来夏新亮自己算是个专业人士,但医者不自医,他无法自救。
我觉得,应该让他师兄跟他好好儿聊聊,一个是他肯定听得进去,一个是那真是专业意见。
“你啊,把手上的研究啊,论文啊什么的先放放,包括你的远大目标。
等咱忙完这一阵子,你休个假吧,去走走。
不是叫你逃避,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好些歌儿不都这么唱的嘛。
”
“那都是情歌。
”
“咱工作就是咱情人啊,还是老惹你心烦那种,你又不打算或者说不舍得换,那就拉开点儿距离呗。
”我终于把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