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3)
不谈我的事,至少也该告诉一下我这个人呀。
”
谭意哥道:“不,这正是她的稳重处,她不知道你我是否相处得来,就不必先在我心里造成一个印象,以免造成彼此尬尴。
”
“这怎么可能呢?我还会生她的气吗?”
谭意哥道:“淑贵人,讲句不怕你生气话,她倒不是怕你生气而是怕我生气,因为她并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结交我。
如果先告诉我,她跟你如何如何,而我却在你这儿受到冷落的话,很可能会把气出在她身上,出宫后来个不辞而别。
”
淑贵人道:“有这么严重吗?”
谭意哥笑道:“会的,老实说我这次晋京,完全是受了她盛情之感,因为我这个人脾气很倔,受不得拘束,与富贵无缘,现在的日子我过得并不自在,若有个藉口给我,我会立刻跑了。
”
淑贵人不胜羡慕地道:“你真舒服,能够自由自在的,我也厌透了这个牢笼,却无法越雷池一步。
”
必须以诗的心情去对待它。
“淑贵人道:“我这人太俗,怎么样才有诗心呢?”
谭意哥道:“这个嘛,完全要靠想像了,比如说:你可以假想自己是九天仙女,此刻正是在--闲踏天门扫落花。
不就是飘逸若仙了吗?再以这扫叶时着力来说,你手中运帚时,心中不妨想起--沾花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就如同幼时慈母在一边轻歌催眠,用手轻抚脸颊的情景,你就能把力量用得恰到好处了。
”
却见淑贵人两眼红红的,泫然欲泣,忍不住奇怪地道:“淑贵人,你是怎么了?”
淑贵人唏嘘地道:“我听了你所说儿时在母亲怀中催眠的情景,就忍不住想哭了。
”
谭意哥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没办法,因为你专爱我自己的麻烦一定要钻牛角尖,谁也无法帮助你了,你也别老想什么诗句了,就把自己当个守财奴了,把这满地落叶都当成天上飘下的元宝,若不赶快扫成一堆,就会被人抢走了,这样子你就有兴趣了吧。
”
淑贵人被逗笑了道:“你就看我是这么一个见钱眼开的人了?”
谭意哥道:“那倒不是,只是举个例子,告诉你如何在生活中去找乐趣。
”
淑贵人道:“我明白了,我可以试试看,想想我喜欢的是什么。
”
两人扫了十几丈后,淑贵人叹了口气道:“意哥,我这个人大橛真是无可救药了,我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到一样我喜欢的东西,没有一件我最喜欢的事情。
”
谭意哥道:“这就是你落落寡欢的原因,你生活得不快乐,正因为没有一样事情能使你快乐的,所以整天都没有笑容了。
”
“那我该怎么办呢?”
谭意哥道:“去喜欢别人、帮助别人,对每一个人摆出笑脸,那怕一开始时,你根本笑不出来,也要强迫自己笑着,久而久之,你就会习惯而感到快乐了。
”
“这恐怕很难,我就是不会假装。
”
谭意哥道:“那倒不见得,你在太后面前,不就是带着笑脸吗?我相信你也不是在心里想笑,在不知不觉间就装出来了,我想可能在圣上面前,在娘娘面前,你都会不知不觉,扮出笑容的。
”
淑贵人沉思了一下道:“这倒是,这种假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小时对父母、对兄长,不自而然地就会摆出那付笑容,在我心里却厌恶透了。
”
“怎么在自己亲人面前,也要装呢?”
淑贵人叹了口气道:“官宦富贵之家,亲情最是浅薄,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根本就没这回子事,懂事的时候,我就由乳娘带着,每天早上去请个安,以后就见不到面了。
我父亲、我母亲,从来都没抱过我一下。
”
谭意哥怔住了,淑贵人道:“刚才你念出了吹面不寒杨柳风之句,喻为慈亲之手,我所以要哭的原因,是为了我从未领略过这种亲情的抚慰……”
谭意哥这才轻轻一叹道:“淑贵人,我现在才明白你所以如此落落的原因,你缺少爱,缺少真情真意的爱,从来也没有人真心真意的爱过你。
”
淑贵人道:“是的!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一个冷冷淡淡的气氛中长大的。
”
谭意哥道:“所以你感到很委屈,很忿怒不平,所以你也以冷淡去对每一个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对别人友善?”
“那很容易,正如书上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以往认为最感痛苦的事,现在就别让人家也尝到那种痛苦,你感到父母对你很苛厉,在他们面前,你唯恐做错了事,强装起笑脸以对,那么现在你对身边的人,就不要再扳着脸,使别人怕你。
”
“我……是这样吗?”
“也许你自己不觉得,但别人的确很怕你,你看那两个小宫娥,现在还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不知道你将如何地处分她们呢!”
淑贵人抬头一看,那两个小宫娥果然面无人色地立在一边,这才轻轻一叹道:“我没想到我在别人心中是这么一个印象。
你们两个过来。
”
两个小宫娥战战兢兢地过来,淑贵人和蔼地道:“你们扫得很好,只是我跟谭姑娘想活动一下,才代你们扫地,你们也别在这儿了,下去休息吧。
”
那两个宫娥感到很惊奇,似乎是喜出望外地跪下叩了个头,同时说了声:“谢谢贵人。
“
望着她们爬起来,跑得一溜烟似的身影,淑贵人笑了,而且很开心地道:“她们好开心。
”
谭意哥道:“贵人自己呢?”
“我?我好像也很开心。
”
谭意哥道:“世上有一样东西,在分给了别人之后,自己不但不会短少,反而会拥有更多,那就是快乐,你现在已经懂得如何去发现快乐了。
”
淑贵人泪光盈睫,哽咽地道:“是的,我懂了,谢谢你,意哥,跟你相处了这一刻功夫,我似乎比我这一辈子学得都要多了。
”
谭意哥朝她友善她笑了一笑,心中也很高兴,她知道这个忧郁的少妇,已经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今后的岁月中,她将快乐得多。
谭意哥是很晚才回到了探花府,湘如在等着她,张玉朗也在,夫妇俩看见她,都含笑站了起来,张玉朗笑道:“意哥,听说你今天在宫中大出风头,把皇帝吓得躲在外面,不敢回宫。
”
谭意哥一怔道:“那有这事?”
湘如笑道:“这倒是真的,皇帝跟玉朗他们在外间偏殿,也是在谈论明天诗会的事,本来准备回去了,可是太后传出懿旨,请皇帝在外面多耽一下!”
谭意哥道:“这是为什么呢?”
湘如道:“还不是为了你吗?太后说你在里面,大家都好高兴,尤其是淑贵妃,更是难得,怕皇帝一进去,大家受了拘束扫兴,所以吩咐皇帝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
张玉朗笑道:“皇帝当时还笑着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挡住了不让回宫去。
“
湘如也笑道:“岂止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趣闻妙事,意哥妹子,你以一个布衣裙钗,上傲天子,到了这个程度,也算能得意了,你进宫之后,我不放心,不断地派人打听消息,后来听说你跟淑贵妃居然好得像两股扭糖似的,我才放了心,却也有点不相信。
”
谭意哥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还会被宫里的人吃掉了不成。
”
湘如道:“那倒不是,我是怕那些人小心眼儿,故意使坏来坑你一下,你的脾气来了,怪到我头上。
”
谭意哥道:“这本帐是怎么个算法的,宫里的人就算对我不怎么样,我也没有怪你的理由呀。
”
湘如轻轻一叹:“妹子,这话很难使得你明白,不过在那个大圈子里的人,个个小心眼儿,互相扰来轧去,你多少也该看出一点了,日前是我姐姐当家,你是我姐姐的客人,人家很可能拿你来作题目,来叫我姐姐难过一下。
”
张玉朗皱眉道:“宫里的人与事,会如此复杂吗?”
湘如道:“你没听人说过,外面一个大朝廷,里面小朝廷,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宫中跟外面的朝廷,互相争权挤轧的情形是一样的。
”
谭意哥笑道:“我倒没这个感觉跟顾虑,我感到每个人都对我很友好。
”
湘如笑道:“这就是使人难以相信的地方,我听说了你在宫里的情形,太后喜欢你不算稀奇,因为她本来就和气,受热闹,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只要是长得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她都会很喜欢的,只不过对妹子你很特别就是了。
后来我听说你跟张贵妃也处得好极了,那才是不容易,因为那个人太难相处了。
”
谭意哥道:“她对你不是很好吗?”
湘如道:“对我是好一点,那情形不同,是我帮过她一点小的忙,对别人却丝毫不假辞色,连我姐姐有时还要看她的脸色,碰她个钉子呢。
”
“那又何至于,她是个颇识大体的人。
”
“我说的看脸色并不是她在礼数上有亏,那她自然不敢,我姐姐是个重规矩的人,也不容许她跋扈顶撞犯上的,可是她在对我姐姐说话时,经常脸上平平板板的,没一点表情……
“
“那是她生性如此,对谁都一样。
”
湘如笑道:“没有人生来就是板着一张脸的,她只是不高兴应酬别人而已。
我姐姐也知道她的毛病,更不好意思去说她,更有一重顾忌,是因为皇帝很喜欢她,姐姐为了避嫌,更得要容忍她一点了。
”
张玉朗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湘如笑道:“如果姐姐对她较为严厉,人家会说姐姐是因为嫉妒她得宠,这多没意思呢!”
张玉朗道:“这不是笑话吗?令姐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后,怎么会去嫉妒一个贵妃呢?
“
他压低声音又笑道:“外面传说着一个笑话,说大姐限定皇帝每隔两天,一定要在她的昭阳宫中歇宿,如若皇帝忘了,她会带人到处去找,然后把皇帝请回去,所以皇帝很怕大姐。
”
湘如一笑道:“外面说得一定不像这么好听吧,在背后一定把姐姐说得很不堪。
”
张玉朗道:“我跟皇帝是连襟,人家在我面前,说话多少有点保留,倒是不会太过份的。
”
湘如笑道:“不过这的确是事实,且是太后特别支持赞同的,当初立法三章,由太后耳提面命,亲自颁下,所以皇帝不敢不遵。
”
谭意哥颇感意外地道:“真有这回事吗,我看娘娘庄娴识礼,举止稳重,不像个泼辣的醋娘子,不会使皇帝如此难堪的。
”
湘如一笑道:“外面有人传说是姐姐带人把皇帝硬架回去,那是糟塌她,不过皇帝有时不回昭阳正院,我姐姐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打听出皇帝的下落,若是留在外面御书房或是养心殿,她就不会去打扰,若是留在别的地方,她也只是带了两个小太监,静悄悄的前去,皇帝一看见她,自己也很识相,立刻就跟她回来了。
”
张玉朗笑道:“这么说来,大姐还真有点威风。
”
湘如白了他一眼道:“你心中想的什么我知道,玉朗,你也见过我姐姐,你认为她是那种争宠的人吗?”
张玉朗道:“我也看来不像,所以找在听见那些话时,还立辩其诬,我在人前人后,都听皇帝说过大姐,他对大姐是有点畏服,但那是一种敬爱,跟一般人的怕老婆是两回事。
所以我听你说确有此事时……”
湘如道:“事情确然不假,只不过用心良苦,所以太后才会大力支持,因为她也知道,这位皇帝虽然能算个明君,却不是英主,有时不免要率性而行,缺少理智的考虑,更还有点风流自赏,不知节制……”
张玉朗笑道:“要想节制也不容易,后宫中就他一个男人,却有着那么多的久旷怨女,若不因为他是皇帝,怕不早就被撕成一块块的吞了下去,所以她们一个个必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想尽方法来留住皇帝……”
湘如一叹道:“这是一点都不错,我姐姐所以要对宫中的人那么严厉,就因为她们太不像话了,为了留住皇帝,什么下流的招数都施得出来,而皇帝却又是专好此道,难以把持,所以姐姐只好想出这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每隔两天,一定要皇帝回到昭阳院,老老实实地作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藉以休息,如此而已。
”
张玉朗道:“那大姐的牺牲不是太大了?”
湘如道:“不错,我问过大姐,她也很难过,她同样是血肉之躯,那里会没有七情六欲的,可是她必须要忍耐克制,因为皇帝是她的丈夫,是她一辈子共偕白头的人,别人可以不在乎,她却不能不爱惜。
”
张玉朗与谭意哥都不禁默然了,他们以前对宫闱中的生活是完全隔阂。
因为多年的传奇般的渲染传说,使得宫阐中的生活,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尤其是一些文人的诗赋,像杜牧的阿房宫赋,白居易的长恨歌等。
还有就是一些流传坊间的小说,传奇弹词唱本,对宫闱生活的描述,使人产生了一种神奇想像,总以为那是一个像仙境般的乐园,里面住了无数美丽的女郎,众香竞艳……
这种思想在张玉朗心中尤为深植而有力,因为他是个男人,而那几乎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
一直到他们有机会真正地接触到那个地方,才发现那儿未必想像中那么美丽动人了。
宫中美女固多,也不过是看得过去而已,却不见得就是个个国色天香。
她们也十分平凡。
现在更深一层接触到她们真实的生活面,神秘感不存在了,转觉她们的可怜了,寂寞,不自由等等不去说了,最难过的还是没有希望,没有前途,大部份的人都浑浑噩噩地活着,无声无息地死亡,把一生埋葬在那个高围墙筑成的大坟墓中。
少数高高在上的人,算是特出的了,可是至高的皇后,也同样地有她的烦恼、痛苦。
张玉朗一笑道:“难怪皇帝私下谈天,听起我以前的生活情形,不仅是津津有味,更还是无限的羡慕,说我比他自在幸福多了。
”
湘如道:“他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张玉朗道:“他跟我是以两个男人的身份在谈话,倒是不能太苛责他,他对大姐十分尊敬,许为一个难能可贵的贤明皇后,但是他也有苦闷,他从生下来开始一直到现在,虽说是高居于天下第一人的至上地位,但是却没有过一天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他似乎是为了别人而活的……”
谭意哥道:“你把从前游侠的情形也告诉皇帝了?”
张玉朗道:“说了一点,那已经不能算秘密,皇帝根本是知道的,只不过不太详尽而已。
”
湘如道:“每一个做官的人,都要经过一番身家调查,他考察其品德的,你可别放在心上,以为是我哥哥跟父亲在皇帝面前揭你的底,那是他们的职责。
”
张玉朗笑道:“我明白,皇帝也说明了,他对我从前从事游侠的事,并不介意,因为我的立意是公正的,所行也是除暴而安良,这正是一个做官的本份,他们如果对我不满意,也不会准你嫁给我了。
”
湘如笑了一下,道:“你能明白就好,那些细行调查只是用来评核一个人的品德,不过做了官之后,当以官守为重,不能再以个人的好恶来行侠了。
”
张玉朗道:“我知道,皇帝也说过,今后我用不着再偷偷摸摸地行侠,知道了什么不平的事,可以公开来放开手办,他很羡慕我从前的生活,说有机会地想跟我一起去过两天游侠生活,路见不平,弄上一场架打打,快意恩仇,看看是怎么一个滋味。
”
湘如笑道:“那你可得小心点,他不是跟你说着玩儿,很可能那天会真的找上你作伴,溜出去玩上几天,我哥哥就被他拉出去作伴过,两个人在京畿闹了不少事,成天的打架滋事,害得我爹向人家赔尽小心,还捏了一把汗。
”
张玉朗笑道:“他跟舅兄的关系不同,他们是郎舅之亲,找到我头上的可能性就少了。
“
湘如道:“你跟他是连襟兄弟,更适合于狼狈为奸了。
而且他找我哥哥的原因,不是为了亲戚关系,主要是为了我哥哥那时也年轻气盛,好打不平……”
“皇帝私巡,原来是为了打不平。
”
湘如道:“这些地方他则颇有侠气,他出去的目的是为了玩,到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平康里,不过遇见了不平的事,他总忍不住会挺身而出的,闹出了事,真叫我爹伤透了脑筋,还得替他弥缝,让人知道皇帝私出,冶游打架,这事情总是不太好吧。
”
张玉朗皱眉道:“这……如果找上我又该怎么办呢?”
谭意哥道:“这个我想可能性不太大,以前是年纪轻,现在至少该老成多了。
”
湘如一笑道:“他老成不了的,他要找玉朗为伴的可能性极大,第一、玉朗以前在京里的行情极熟,已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会玩,也懂得玩,第二,玉朗本身的武功很好,打起架来不怕人多,不会吃亏受伤。
”
“难道以前他还受过伤,挨过打不成?”
湘如笑道:“岂止是挨过打,还经常被揍得脸青鼻肿的。
”
张玉朗道:“谁有那么大的瞻子敢打他?”
湘如道:“别人不知道他是皇帝,有什么不敢的,在京里那些大家子弟们横行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当街挥拳是常事,一直到我哥哥接长了执金吾,狠办了几个,才算好得多。
“
张玉朗笑道:“舅兄自己当年也是经常打架的,怎么好意思去办别人呢?”
湘如笑道:“可不是,大家都如此说。
而且办的对方父兄,都是朝中重臣,他们不服气,就以这个理由托御史上章弹劾我哥哥,结果奏章到了皇帝手里,批下来更绝,上面只有一个”知“字。
”
“这是什么意思呢?”张玉朗问。
“这表示他知道了!”湘如笑哈哈地回答。
谭意哥也不解地道:“光说句知道了怎么行呢,他至少要表示一下对这件事的态度。
”
湘如笑道:“妹子,你没有做过官,所以不清楚。
皇帝批一个知字,表示他知道了,却没有进一步表示,就是告诉上表的人,这件事不必再追究,他们自己也要识相,如若再要喋喋不休,就是自讨没趣了。
”
谭意哥道:“他难道不怕被人批评说包庇国舅老爷吗?”
湘如笑道:“敢于士表奏刻我哥哥,自然也是有点后台的,所以皇帝才批那个字,这就是暗示,不过也的确有位老御史,受了对方的力恳,不甘服气。
再上第二道劾章,要求皇帝撤办我哥哥。
皇帝见了表章,只是笑笑把那位老御史留在朝房里,等到退了朝后,着人把他请到御书房里去,密谈了片刻,那位老御史出来,满脸苍白,没多久就上表乞休告老回乡去了。
”
张玉朗道:“我听说过这件事,大家传说是那位老御史被府上斗下去的。
”
湘如叹道:“外面的误解是难免的,皇帝把那位老御史请到御书房中,很不客气申斥了一顿,说他三代老臣,言在朝廷,是何等的崇高,却不该替一些豪门来管这种小事而自降身份。
”
“这话太重了,那位老御史或许有偏私,但所劾的事实却不无道理。
”
湘如道:“世家子弟在京畿恃势闹事,迭有所闻,执金吾出来惩治正是善尽职责,他身为御史,应该对这件事大加赞扬才是正理,而且更应该弹劾那些人的父兄管教不严,才是他言官的职责,现在这位老先生却来弹劾主事的官吏,不是明显的为豪门作伥吗?再者皇帝已经批了个知字,他还要追究下去,皇帝只有把他请到御书房,直承当年我哥哥打架时,皇帝自己也在场参加了,若要追究责任。
皇帝也有份,他请那位老御史先去研究一下,该如何来弹劾他这个做皇帝的。
这么一来,这个老先生只有挂冠求去了。
”
谭意哥一叹道:“伴君如伴虎,这话倒是一点不错,看来做官的滋味并不好受呢。
”
湘如道:“不过凭良心讲,这个皇帝还算不错。
虽然没多大的魄力,至少不糊涂。
”
张玉朗道:“他虽在深宫,对民间疾苦却并不隔膜,他命舅兄组织这个密探制度,主要的就是要了解天下各地的情况,尤其注意各地的民生及灾情,唯恐那些地方官为了粉饰太平,隐而不报,而且为人也平易可亲,没有什么架子。
”
湘如笑道:“看来你对这位姐夫皇帝很心折。
”
张玉朗坦然地点头道:“是的,他的确有许多令人心折之处,最难得的是他很虚心,绝不固执成见,肯接纳别人的意见。
”
湘如一叹道:“就一个皇帝而言,已经算不错了,不过也因为他的命好,生下来是个皇帝,否则他这个人真可说是一无可取,既无文才,又没武艺,样样俱通,却又样样稀松,无一技之长……”
张玉朗道:“湘如,这话可不太公平,天生我才必有用,他这人材,恰好就适合于做皇帝,他不需要每一门都精通,自然有别的人会给他适当的辅助,他只要懂一点,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意见来作决定就成了,这就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
湘如道:“我就不信,如果由我来做皇帝,一定会比他好。
”
张玉朗道:“这个我无法同意,你绝不如他。
”
两口子顶上嘴了,谭意哥在旁笑而不言,湘如拉住她道:“妹子,你来说句公平话,究竟是谁对?”
谭意哥含笑摇头道:“这个问题从来也没人敢谈论,也没有那一本书上有记录,我实在难以作评论。
”
湘如笑道:“当然,这种话如果传出去,将会构成大不敬罪,不过现在是关起门来说体己话,妹子,你可不能学乡愿,多少要表示个意见。
”
谭意哥仍然在踌躇难决,想了半天才通:“湘姐,我没见过皇帝,也很少听人说起过,不过今天入宫,听皇后娘娘跟刚才玉朗的口中所叙的印象,我倒觉得玉朗的话较为正确,那位万岁爷比你更适合当皇帝。
”
湘如不服气地道:“为什么,你们将皇帝看得了不起,我却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可取之处,我在宫里的时候跟他比赛过诗词、古典、经书,他没有一样能强得过我的,那时我还只十四岁,他却已经三十四了……”
谭意哥笑道:“湘如姐,我说的道理就是根据于此,你绝顶聪明胜他百倍,但你一个人却无法把天下的学问都装在肚子里吧,你也不可能把天下事尽收眼底,处理国事,千头万绪,你更不能每一桩都能都强,势必要有许多能臣为你辅弼。
”
湘如道:“那当然,否则要朝廷何为,文武百官三司六部,就是为了帮辅皇帝理国的。
“
谭意哥道:“这就是了,那些大臣们都是饱读经书,屡经疆场,一步步地渐次晋升,才能爬到佐弼皇帝的大员地位,经验学问都很丰富,所以才能各称其职。
”
湘如通:“那也不见得,尸位素餐的草包也不乏其人,你不要以为大官们都是能干的。
“
谭意哥笑道:“这个我也承认,可是那些身司要职的尚书侍郎们毕竟把所部的事情办得很好,没出笑话吧。
”
湘如道:“你这笑话是怎么个说法呢?”
谭意哥道:“我说的笑话是指大纰漏的,比如说户部算错了帐,把银两算成了铜钱,刑部判错了案子,把有罪的人当庭释放,把无罪的人送上了法场。
”
“那倒不至于,户部三司。
刑部三堂,要经过层层的审核侦讯,倒是不会出大纰漏的,就是一两个人糊涂,也会有别人指出来……”
谭意哥笑道:“这就是了,主官虽然平庸,只要有一批精明的智囊幕僚替他参赞。
反而能把事情办得很好,倒是太精明的主官容易出错了,因为他总以为自己比人高出一筹,不听别人的意见,刚愎自用,必至偾事。
做皇帝也是一样,一个平庸之君,自知平庸,尊重臣属的意见,终至有所成。
倒是精明能干的,成不了事,有一个最显明的例子,楚汉相争之际……”
张玉朗忍不住道:“高明,高明,项羽以才华而言,无论文武谋略气概,无不胜刘邦百倍,然而结果却命丧乌江,让刘氏得了天下,这就是聪明与平庸之用。
”
湘如为之语塞道:“这么说来,倒是笨蛋才是做皇帝最佳的材料了?”
张玉朗不便接腔,谭意哥却毫无顾忌地道:“以情理而言,的确是如此,只不过你指的那种笨蛋却不行,一个好皇帝,至少要是平庸,但这个庸材还必须具备几项优点,如知人而善用,从善如流,明辨是非忠信,不以已专,不为情动,执法峻严而仁慈为怀……”
湘如笑道:“好了!好了!这么说起来,那该是圣贤了!那里还是庸材?”
谭意哥一笑道:“不错,圣贤是为人修己的境界,没有一个是天生的,因此与才智聪明无关,孔夫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就是这个道理,但是从古到今,却又出了几个圣贤呢,史册上所记绝顶聪明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成为圣贤的。
”
湘如顿了一顿才通:“妹子,你很少说这种圣贤的大道理,突然对我发了这么一大篇议论,想必是有所目的,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谭意哥想了一下才道:“湘如姐,我是把你当作自己人,才劝你这句话,你们一家也许是跟皇帝太接近了,所以对皇帝渐失敬意,连在宫中的皇后娘娘在内,言谈之中,都对皇帝欠缺敬意,这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
湘如忙道:“怎么,你听见什么了?”
谭意哥道:“没有,这种是我的一种感受,但是我想一定还有很多人有这种感受,你们一家人的气势太逼人了,那不但会招人忌,也会引起人的受感的……”
湘如道:“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常劝父亲跟哥哥,要他们注意收敛一点……”
谭意哥道:“最应该注意的不是老太师跟国舅,而是皇后娘娘。
”
“我大姐,她很守本份呀。
”
谭意哥轻叹道:“是的,娘娘注意礼数,把后宫处理得井然有序,连太后都十分称赞,可是太后在言谈之间,无意中也流露出一点不满,那就是娘娘的礼数虽无缺,人情上却太薄了。
”
湘如默然片刻,才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我觉得大姐治理宫中太过于严峻,使得那儿全无生气……”
谭意哥顿了一顿才道:“这话我也是在私室中言之,我觉得这些问题的确结在娘娘对皇帝的敬意不足,所以你多少也受了点影响,没把皇帝当回事……”
湘如默然。
谭意哥道:“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优点,若是详细地推究一下,皇帝可能都具备了,由此证明他在为人君的这一方面,确有其可敬之处。
”
湘如诚挚地道:“是……是的,仔细地推究一下,我这位姐夫还真是有着这些优点,为他人所不及,也真的达到了接近圣贤的境界呢,我居然没有发现……”
谭意哥又道:“这番话我希望你能说给娘娘听,让她在心里对皇帝萌生敬意,否则很难有所改变的。
”
张玉朗道:“意娘,你才入宫一天,居然观察到这么多,真是不容易,你从那儿看出来的?”
谭意哥道:“只是娘娘跟我私下闲聊了几句,说皇帝并不能算是个明君,有很多地方还要她的辅助……”
湘如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同,她才在你面前偶而说几句心里话,对别人是不会的。
”
谭意哥道:“我晓得,正因为这是她心里的话,我才觉得严重,正因为她在心里就瞧不起皇帝,才会有那番话,虽然目前皇帝对她敬爱有加,但无可讳言,那敬爱中有一半是敬畏的成分……”
湘如点点头,表示同意,谭意哥道:“令丈夫爱你、敬你是做妻子成功了,但若使丈夫怕你,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
她郑重地又道:“在平常人家,这样的夫妇也绝非佳耦,而如若在帝王公侯之家,就更为影响深远了。
”
她没有说出是什么影响,可是湘如与张玉朗都倏然而惊,他们都明白这影响是如何的严重。
那不但关系到刘家的权势、盛衰,也可能牵连到生死,甚至于连张玉朗都难免会受到波及。
湘如考虑了半天,才诚恳地道:“谢谢你,妹子,若不是你指出了这种危机。
我们都蒙在鼓里呢。
”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以前总是担心外面的人与事会影响到宫里,连大姐也是这样以为,还经常叫我们大家注意,现在听你这一说,才知道问题出在她自己……”
谭意哥道:“这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未必就正确。
”
湘如道:“不会错,以前我们是想不到,你一说,我立刻就有相同的感觉。
可见这是错不了的,而目前这话也只有我跟大姐去说,明天我也进宫丢。
”
谭意哥望着她隆起的肚子道:“你……行吗?”
湘如道:“行!明天才是个最好的机会,因为我可以假着赴会唱吟的理由入宫,比较不受注意,也可以放心地私下倾谈一下,若是在平时,进得宫里,到处都要去转一下,弄得人人都在注意着,反倒没有私谈的机会了,我说的这番话,绝不能入第三者之耳,要想把那些贴身的宫娥太监们撇开,还真不容易呢。
”
张玉朗道:“湘如,我是担心你的身子能动吗?”
“能!好在我有半付銮驾,可以坐轿子进宫,不必走多少路。
更因为大肚子,可以躲个懒,不必去逐一拜候了,这正是个机会!”
湘如很坚持,而且事情也很重要,谭意哥与张玉朗也不便去劝阻她。
谭意哥道:“那你早点安歇罢,明天一早入宫,要起个大早呢。
”
第二天,真正起得早的人是张玉朗,因为他还要随班到朝,先觐见皇帝,商讨一下诸般事宜。
朝廷里面,居然如临大敌般的充满了一片紧张气氛,那是由皇帝造成的。
因为皇帝昨天回到后官时,太后皇后以及淑贵妃都独独推举谭意哥,许为天下第一才女,不仅才思敏捷,而且见解透辟,所作的诗句,音字铿锵,掷地金声。
太后说好,皇帝只是笑笑,因为太后只要是看见了长得好一点的女孩子,都是好的。
淑贵人也说好,皇帝不免动心,却还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淑贵妃才调平平,诗句不佳,倒是她为人落寞寡交,不轻易跟人交往,也不轻易说人好,谭意哥能够博得她的倾心,足证此姝别有过人之处。
谭意哥为淑贵人改的诗稿,皇后索去看了,皇帝对淑贵妃一再的鼓吹下,也动了好奇心,就带了淑贵人,一脚来到皇后处。
今夜轮宿不在东宫,所以皇后没有准备皇帝来,却正在为皇帝准备的小书房内看诗稿。